第40章
月上樹梢,西京城又下起了小雪,雪花紛沓而至,落了風巽滿肩,可他紋絲未動,筆直地站在檐下,像極了梵淨山頂最高那一顆青松。
而屋內,兩個女人的談話還在繼續。
溫淩宜:“你爹死後我在府內為他戴孝七日,段鶴死的時候我都沒那麽做,你知道為何嗎?”
如升:“為何?”
溫淩宜凄然一笑,說:“因為段鶴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令人發指,當年我兒子染病,他謊稱抱去就醫,結果卻是他一人回來,說兒子病死醫館,等我再去的時候我兒身體已涼,渾身腫得辨不出模樣,我抱着他的屍身在寒冬裏坐了整整一夜,而段鶴半分關心都沒有,他從不認這個兒子是他的,他恨世初,也恨這個孩子。”
吟到心事恩仇湧。
溫淩宜聲音嘶啞,癱坐在椅子上,她沒有哀嚎,只是無力,無力愛人的離去,無力幼子的早夭,無力這世上只留她一人,孤衾難眠。
“夫人。。。”
如升不知該怎麽安慰,在惡人面前她們都如同蝼蟻,小心翼翼也躲不過被踩死的命運。
“段鶴橫死是他的報應,我只盼他永世不得超生。”
溫淩宜雙眼無神地看着地上,手扶額頭,一口氣講完這些對她來說,痛苦程度不亞于淩遲。
“我以為這些風巽都給你講過。”
“?”
如升轉頭望向門外,風巽高大的影子落在窗棂上,難道他不進來是怕被溫淩宜質問嗎?
“我約你來,除了告訴你這些,還要送你一樣東西。”
溫淩宜說話起身轉到屏風後面,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捏着一樣東西,綠色的流蘇穗蕩來蕩去,翠如青苔。
Advertisement
當溫淩宜手心攤開的時候如升突然頓住了,那是和她懷裏那塊一模一樣的玉珏,除了流蘇穗配飾以外毫無二處。
“當年我娘送給我和世初一人一塊,現在我把這個送給你,一對玉珏,當歸有緣人。”
如升接過,在手裏反複摩挲,眼底泛酸。
當世事過盡千帆,溫淩宜已淡然了許多,她慈愛地看着如升,說:“你能和風巽在一起,我這個當長輩的很高興。”
如升恍然擡頭,臉上滿是羞澀。
她和風巽好像都忽略了這段姻緣是有見證人的。
“回去吧,很晚了,我會在西京住一段時間,咱們分頭調查你爹的死因,哪一方有消息都要及時相告,倘若世初冤死,我絕不放過元兇。”
“謝夫人。”
如升将玉珏塞入懷中,躬身告辭。
待她打開房門出去時發現風巽俨然變成可一個“雪人”。
“冷了吧?”
如升邊說邊給他撣着身上的落雪,風巽撰停她手腕,淡淡道:“無礙,我們回家吧。”
“好。”
聽了溫淩宜的話如升并沒有怪罪風巽的隐瞞,她心裏明白有些事還需當事人來講,或許在風巽心裏,他沒有資格評說與自己無關的上一輩的愛恨。
況且那段落滿灰塵的往事裏牽扯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必須小心翼翼。
。。。。。。
如升回到晏府已經很晚了,風巽把她送回來,只到門外,然後就告辭了,想必他現在不太好見晏屠嘉。
回到屋裏,如升發現晏屠嘉還在等她,燭火幾近熄滅 ,他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屠嘉。”
如升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想叫他回房去睡。
晏屠嘉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如升傻笑了一聲,說:“你回來啦?”
“嗯,你等好久了吧?”
“抱歉,我睡着了。”
如升在旁邊坐下,倒了杯茶給他,“溫夫人找我說了點兒事。”
“何事?”
“她說她很早以前就和我父親相識,兩人還曾有個兒子,只可惜出生沒多久就染病死了。”
這些晏屠嘉當然知曉,只是知曉的時間并不長。
“她來西京也是為了将軍的事吧。”
“嗯。”
如升見晏屠嘉不喝,把茶杯拿過來一口氣飲盡,和溫淩宜說了那麽長時間的話一杯水都沒喝,着實把她渴壞了。
“這幾日你都要跟我去太尉府,徐玠會不斷地試探你,回答的時候要小心,他是個老狐貍,從不輕信任何人。”
“我知道。”
晏屠嘉起身,說:“你先洗洗,我去給你換盞燈來,早點睡,明日還有事呢。”
“诶!屠嘉。”
話在嘴邊欲言又止,如升心裏過意不去,但。。。不知如何開口。
“怎麽了?哪不舒服嗎?”
“沒有。”,如升搖頭笑笑,終是沒說。
。。。。。。
翌日,太尉府。
如升被晏屠嘉帶去的時候看見府內府外一陣忙亂,好像在運什麽東西,一箱一箱,看起來很重的樣子。
晏屠嘉知道太尉府每月都會采購一批府內常用的貨物,且日期固定,每月均為初八、十八,而今日才初二。
連晏屠嘉都想不明白的事如升更加犯迷糊,“屠嘉,他們在運何物啊?”
“不知。”
“那問問不就結了。”
見身旁有人經過,如升剛要去攔就被晏屠嘉攔住了,他瞪眼警告,待那人走了,才小聲解釋道:“太尉府府規嚴苛,互相之間不允許打聽,違者輕則棒打五十,重則處死。”
如升聽得心頭一震,趕緊把嘴閉眼了。
“今日的事我會想辦法打聽到,你記住之前跟你講過的太尉府禁忌,一條都別觸碰,知道嗎?”
如升回想之前背過的條條框框,點了點頭。
每日徐玠都要去宮中上早朝,要巳時才回來,如升和晏屠嘉須在議事房等着,就像無數尋常日子裏晏屠嘉和沈燭做的一樣。
這間議事房在太尉府正東方向,主廳很大,屋內極盡奢華,更令人驚嘆的是那擺滿兩個書架的書卷,讓如升見到的第一眼就被鎮住了。
本來她是不允許進來的,但是徐玠還未回來,晏屠嘉才敢破例一次。
站在書架面前,如升邊看邊問:“徐玠很愛看書嗎?”
晏屠嘉聞話看過去,回道:“是啊,每日都看,有些書還看過不止一遍。”
如升掃視書架後意外發現徐玠這些書有大半竟和風巽的相同,其中不乏兵法一類。
到這裏如升就不明白了,風巽乃一介江湖人士,又不行軍打仗,為何會看兵法呢?
“如升,時間到了,你得到門外去了。”
“好。”
如升從書架上挪開眼,轉身去了門外,在門口站定沒一會兒徐玠就回來了,風塵仆仆,走路飛快。
在徐玠還有十步到跟前的時候如升趕忙行禮,“塵肆參見徐大人。”
徐玠瞥了一眼,淡淡應了聲,直奔議事房內。
門關上,屋裏的聲音也被隔斷了,如升旁邊站着徐玠的随從,兩人各守一邊,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
“皇上今早交與我一件差事。”
徐玠等不及晏屠嘉行完禮,進屋便嚷道。
晏屠嘉從未見過徐玠這般急,不過他不是擔憂,而是興奮,話裏話外都充滿了愉悅。
坐定後,仆人來看茶,徐玠沒顧上喝,便說:“前段時間皇上下令讓溫潮把叛國逆賊如世初的府邸給平了,現在那塊地空着,今日早朝,皇上為了嘉許我寧安赈災有功,特地把那塊地賞與我了。”
晏屠嘉眉頭緊皺,憂心地看了一眼門外,說:“大人是想在那塊舊址開府建衙嗎?”
徐玠一咧嘴:“當然不是了!那裏有一百四十口鬼魂,我瘋了才要去那住。”
“那大人的意思是。。。。。。?”
“明年開春,我準備在那蓋一處風月場,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桂音閣”,我要讓它的名聲遠超“莳花閣”,屠嘉,你覺得怎麽樣?”
此話落到如升耳朵裏,她顫顫地握緊腰刀,竭盡全力掩飾心頭噴薄的怒火。
晏屠嘉:“大人不是一向很敬重風巽嗎?為何要與他公然作對?”
徐玠不屑一哼,說:“這點你就不如沈燭了,以前我是畏懼風巽在江湖上的勢力,現在,我不怕他。”
許是翻臉翻得太快,晏屠嘉有點反應不過來,之前徐玠通過他牽線,與風巽有過幾次錢財上的交集,次次以府上最高規格接待,從未怠慢過,而今徐玠來這一出,想必是被風巽的傲骨觸了逆鱗,記恨在心了。
“大人,您是南晉堂堂太尉,官從正一品,不管是從前、現在,亦或是以後,卑職都不覺大人怕過風巽!”
這波奉承讓徐玠聽得心情甚慰,臉色也緩和了許多,他看着晏屠嘉,說:“建“桂音閣”需要大批木料,我把這件事交給你,明年開春之前全部運到,只要天氣允許,即刻開建。”
“卑職。。。遵旨。”
徐玠又說:“我還沒說完,你先別急着答應。”
晏屠嘉預感不好,“大人請講。”
“我要你不花一金一銀就把這“桂音閣”建起來。”
屋裏屋外,除了徐玠以外的所有人都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