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花鱗記事二
[番外]花鱗記事二
去唐家堡這趟一來一回一個多月,一衆人回到了揚州,唐棄這次考核的成績不錯,可以擺脫仆疫這活計,去前堂接單了。
但兩名公子使喚起他的次數也就更多了,還偶爾會把他帶出去一塊出任務。這意圖,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小主子們要選年紀相仿的親衛培養,這事不稀奇,唐棄本身就是同齡人中實力過硬的那一批,加上這次去唐家堡參加了弟子考核,其實力算是得到了一個系統的認證,但這師兄弟倆同時關注到他就難免會讓人眼紅了。
那些和他同輩的在他面前陰陽怪氣,說小小年紀就會在小主子面前下功夫可真是了不得,後要真是能被哪位公子挑中,可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那口吻酸的,想也知他們口中所謂的[好日子]并非字面上的意思。
師父說若能被小主子看中未必是壞事,要是真歸屬在了誰手底下,主仆情誼要是打小培養出來了,日後也可以得到更好的資源和栽培,比現在在底層慢慢爬不知要強多少倍。
唐棄知道師父是為自己日後的出路着想,但……您老人家怕是不知道大公子已經開始惦記自己了。
這事他不敢跟師父說,他不願讓自己唯一的親人替自己擔心。
而且倆個都未必是良主。
五公子性情傲慢,對自己忽冷忽熱的态度就像是在召一只小狗似的,在他身邊服侍時常搞不清楚對方在想什麽。
大公子十五歲了,對方看自己的眼神隐晦又玩味,但自視甚高的小主人好歹要面子,自從那次之後私底下小動作就不少,雖不至于對年紀尚小的自己真幹出什麽出格的事,日後可就不好說了。
唐棄煩躁耙了耙頭發,不怪他心敏感,世态炎涼,他只知道這倆人各有目的,心思都髒,自己的身份卻又誰都得罪不起,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能避就避。
意外來的猝不及防,他的師父在一次任務裏受了重傷。
師父是暗影堂的人,這次跟着閣主出門遇了襲,千鈞一發之計師父替主人擋了致命一擊,自己卻被廢了一只手。
唐棄很難過,師父卻安慰道幹他們這行的,早晚會有這麽一天,這次命保住了,比什麽都好。看着師父躺在床上尚還虛弱的神态,唐棄暗下決定日後要多給師父掙養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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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沒想到隔天閣裏的暗影堂主就頒下了通知,師父因為救主有功,被閣主特赦,消除了奴籍,還在唐家堡賜了房産田産,日後可以安生在堡裏養老了。
師父本來就是蜀中人,閣主有心安排給他回老家生活,落葉歸根是件好事,但也意味着師徒倆要面臨分離了,唐棄是替師父高興的,日後不用再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也有了生活的保障,對于他們這種身份的人來說,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師父何嘗不知,能得以善終,已經比別人幸運多少倍了。可他一離開組織就意味着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子日後沒有了他的庇護,就什麽都得靠自己了。
唐棄不以為意,讓師父放寬心,他都快十三歲了,本事也漸長了,日後總不會被人欺負到頭上來的。
離別總會傷感,養好傷後回鄉那日師徒倆在城門口告了別,年近四十歲的漢子第一次難受得紅了眼眶,唐棄也想哭,從小就陪伴着自己的親人要離開他心裏怎麽可能不難受,但又怕師父不放心,硬是忍住了,最終師父還是走了,他望着馬車離開的方向在城門站了好久。
唐棄的心空落落的,太陽快下山了才回了閣裏,就碰上唐痕在自己小院裏等着。
唐棄看着似乎在此等了自己很久的小主子,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倆人年紀相仿,因為堡內考核那次的深交,關系似乎親近了不少,私底下相處挺随意的,唐棄偶爾會忘了對對方用敬語唐痕也不會在意。
“喂、你真不考慮做我的人?”
怎麽今日突然說起這個來了?唐棄皺眉,今日師父走了他正難受呢,哪有心思考慮這些。
“你師父走了,他忍不了多久的。”
唐痕口中的[他],指的是大公子。
唐棄心裏是有數的,師父還在時,好歹有個長輩替自己操持,有些事若他真不願意,師父也能幫他擋上一擋,上頭不可能這麽不近人情,但如今就他一個人了,人微言輕,只得逆來順受的服從組織安排。
怎麽什麽爛事兒都能讓自己攤上……
唐棄神色凝重:“大公子有他自己的目的,那你呢?你又企圖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沒想到小少年倨傲冷哼:“唐兆那家夥想要你,我憑什麽要讓他如意。”
唐兆是大公子的名字,這小子私底下連裝都不裝了,直接喊了自己大師兄的全名。
但這話也讓唐棄寒了臉。
怪不得……這一切就解釋的通了。
大公子是閣主第一個弟子,就像部分父母對自己的頭生子都有一定的偏愛一樣,大公子能力中庸卻是最得閣主寵,五公子雖是最晚入門的弟子,但論行事手腕和各方面的成績最為優秀,年紀小小就展現出不俗氣魄,閣主也會多有重視,這兩個是最得閣主看重的弟子,誰都不會想到唐痕的好勝心如此之重,不光什麽都要争上一争,大師兄十四歲通過的堡內考核,那他十歲就要去參加,連大師兄看上的人,他都要橫插一腳去搶。
好極了,師兄弟倆的意氣之争,自己卻變成了戰利品,唐棄冷着眸,連看唐痕的眼神都多了一絲厭惡。
這次的對話不歡而散,只有唐棄知道他真的沒得選,大公子那個火坑他不敢跳,五公子目的不明,但卻能給他一時的庇護,夾縫中求生存,卑微又狼狽。
自此之後唐痕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做什麽都帶着唐棄,大公子好幾次差人來尋,但因為唐棄已經不再是後宅院衛,便用自己有任務在身沒法過去待命這個理由拒絕了好幾次對方。
大公子心裏不痛快,一個下人而已,還敢三番兩次拒絕自己,氣得他親自去堵人,沒想到就看到這段時間幾乎是連體的兩人。
看唐兆陰寒着臉,唐痕心裏不知道有多痛快。
“看來阿棄更喜歡待在我這呢。”
唐痕歪頭沖唐兆咧嘴笑了笑,唐棄什麽都不敢說,低眉順眼的緊跟着唐痕一同離開了。
對這種示威性的挑釁直接點燃了大公子的怒火,他陰冷的看着兩人離去的身影,同等身份的小師弟他沒辦法,這火氣就遷怒到了唐棄身上。
唐棄就這樣被套上麻袋綁了起來,直接送到了大公子的房間,大公子唐兆冷冷盯着他,讓他心裏發毛,因為雙手被反綁着,身子只能倒在地上仰視着對方,唐兆拉起他坐起來,又捏着唐棄下巴讓其直視自己,才森冷開口:“唐痕這小子到底許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麽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不存在的,充其量只是利用而已,但他什麽都不敢說……
唐兆原本還是一肚子火,但這張肖想了這麽久的臉蛋就在自己眼前,他突然玩味的用指尖在他臉上輕撫,小聲道只要你好好聽我的話以後還不是想要什麽有什麽。
唐棄整個人寒毛直立,心底的恐懼彌漫開來,他聽不清對方又說了什麽,只是渾身每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快跑快跑,身子不斷往後挪,因為有受過相關訓練,普通的繩扣被他用巧勁解開了,唐棄一把推開對方就往門口沖,卻被唐兆一把拽住拉了回來,狠狠在臉上扇了一記耳光,唐棄頓時天旋地轉直接倒地,也撞掉了一旁擺設的大花瓶,破碎的幾塊瓷片紮緊肉裏,他卻顧不得疼,想再次逃跑,唐兆沒想過對方敢反抗,怒火攻心上前踹了他幾下。
唐棄只得卷縮成一團抱住頭,他感覺到對方把他從滿是碎瓷的地方拉了起來,又粗魯扔到了一旁的地板上。
“小雜種!不給你點教訓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唐兆因為憤怒面容顯得格外猙獰,拉扯間把唐棄衣服的前襟給扯開了一部分,露出一小片鎖骨,對方的動作頓了頓,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竟慢慢俯下身去。
唐棄胸口劇烈起伏,因為唐兆的靠近他整個人都在顫抖,這個世間果然哪都是泥潭爛沼,毀掉吧、毀掉吧、毀掉吧……
一把兩寸長、小巧的袖劍直接從唐棄袖口落進他的手心,這是他一直放在身上防身用的,絕望和恐懼此刻已經在這個少年心底彌漫,他沒辦法去思考這麽做會是個什麽後果,只想趕快逃離這裏,袖劍劃開了唐兆的小臂,留下了三寸長的血口,對方也被唐棄居然敢反抗驚得捂着傷口退後幾步,又氣急敗壞又想揍他,可還沒動手,房門被人從外邊揣開了,屋裏的兩人都愣住了,唐棄艱難側頭,看到了門口站着一個單薄的身影。
他被打得太狠,視野模糊,看不清來人,卻聽到了熟悉的童音惡狠狠吼道:“你對我的人到底想幹什麽!”
是誰來着……
唐棄渾身疼得想不起來了,但這稚氣卻狠戾的聲線卻讓他很安心,于是真就放心的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唐棄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腦袋嗡嗡作響,後知後覺才記起自己暈倒前都發生了什麽。
他刺傷了大公子……但并沒有被關押,而是被送回了自己房間,被打的身體還是有點疼,但外傷已經被上了藥,他慢悠悠爬起來,下床灌了一大碗水,房門就被敲響了,是一個侍從,領着唐棄去見了總管。
唐棄心裏打着鼓,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在總管面前低着頭等着自己的處置。
可沒想到總管只是感嘆到你小子命可真好,闖了那麽大的禍都有人保。
總管掌管着整個後宅,對公子們私下的一些小動作清楚得很,但只要不影響後宅的秩序,他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唐棄這張臉再怎麽勾人,閣裏那些心思不純的充其量就是嘴上占點便宜,不會真對個十二歲的孩子幹什麽,這次的事确實是大公子做得缺德,但五公子居然願意這麽護着這小子也實屬難得。
唐痕疑惑,主管便把那日後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大公子受傷,這事驚動了閣主,即刻把倆名弟子叫去問話,沒想到的是唐痕卻一口咬定是自己和師兄打鬧時不小心傷了對方,唐兆對唐棄圖謀不軌在先,這種事傳出去終究不好聽,只得硬着頭皮把此事認下了,閣主本來還有心再追問,但倆個弟子口徑一致,都對暈死在屋裏的唐棄只字未提,他也不好再追究什麽,唐兆畢竟是傷到了,便罰唐痕受了十下鞭刑,治他個不尊師兄頑劣之罪,這事兒也就翻了篇。
随後總管又敲打了唐棄一番,囑咐他這事既然你已經被摘幹淨了就把那天的事爛在肚子裏,對你對大夥兒都好。
聽到這話,唐棄才開始後怕,那天的事如果抖出來,不管唐兆名聲會如何,但一個下人竟敢刺傷主子,光這點就是不可能被饒恕的,會被用大刑還不算完,這種人閣裏也不會留,很可能會被發賣掉到那種肮髒的地方去。
想到這唐棄手心裏全是汗,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唐痕……五公子确實是又救了自己一次。
唐棄尋了個時機去探望了正在養傷的唐痕。
因為剛受了鞭刑,傷口還沒完全結痂,小孩兒正趴在床上光着上半身,側頭看向來人。
唐棄有些局促,半響才開口道謝。
對方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說用不着謝。
“連自己手底下的人都護不住,還能幹成什麽大事。”
值得嗎……
唐棄垂下眼眸,心裏感激是一回事,但他至今看不透這位五公子:“如果你只是為了和大公子賭一口氣,大可不必……”
“我想要你不是為了這種可笑的意氣相争,”唐痕直接打斷對方的話,幹脆坐直身子,直視這他的眼睛,“而是因為你跟我——我們是一類人。”
從第一次見到對方他就有這種感覺了,宛若孤傲的狼,不屑于和凡人為伍,卻又被世間的規則所束縛,而唐痕自從入了師門,就清楚自己便被設定好了未來的命運線,但他絕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他有他自己的野心,唐棄也不是那種甘于就這樣被困在底層的獸,只是他們還沒有這個颠覆命運的能力,只能暫時把尖牙隐藏起來,但他需要一個同謀、一個共犯,若唐棄真能為他所用,将來會是能與他為伍的兵刃。
唐棄瞪大眼睛驚愕的看着對方,你病得有點重了呀孩子……
他覺得自己就有夠憤世嫉俗的了,但對方更是離譜。
“……你可真敢說。”
“如果連和世俗鬥争的氣勢都拿不出來,又怎麽會看到出路呢。”
明明只是個這麽大點的孩子,眼神流露出銳利和堅毅,狂妄的謀劃着未來,這份魄力讓唐棄感覺體內血脈翻湧,是啊……這個人間混亂,世道不公,與其忍耐退讓,還不如争上一争,闖贏了就是功成名就,失敗了便是粉身碎骨,無論什麽結局,總比每日逆來順受的爛死在一片泥沼裏要來的轟轟烈烈。
——有對抗命運的勇氣才能看到出路在哪裏。
一直以來對前路的迷茫已經悄無聲息的消散,似乎被指引了方向,找到了為之而追随的信念,唐棄露出了這兩日來最為輕松的笑容,看着對方,他撩起衣擺,單膝下跪,行了一個最為鄭重的禮。
“從今天起,我唐棄願奉君為主,忠君之事,我願做您手裏最鋒利的刃,為您斬盡一切險阻。”
唐痕似乎很滿意對方的臣服,讓他起身,并也承諾到有他在一日便一定會護他周全。
激蕩洶湧的情感在兩個少年胸中盈滿,兩人互看對方,彼此眼中都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但随後又一個沒忍住,同時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嚴肅不過三秒,剛剛的誓言卻是真摯的。
唐棄不好意思撓撓頭說了句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便退了出去。
唐痕也正想躺回去,誰知唐棄就很狗的扒在門框邊探回一個頭補了一句:“跟你說,我只賣命不賣身。”
唐痕額角青筋突了突,一個枕頭朝門外砸了過去,吼道:“滾吶!瓜娃子給老子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