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番外]花鱗記事一
[番外]花鱗記事一
雜種。
這是唐棄從小聽過別人對他最多的稱呼。
唐棄有着胡人血統,有雙一琥珀一深棕的異色瞳,和在陽光下偏金棕色發色,但也是這樣的外貌,讓他從小就背負着一個雜種的罵名。
唐棄之前不叫這個名字,但是叫什麽他自己也不記得了。他的生父也是花鱗閣的人,對自己的父母沒多大印象,只聽一些閣裏的老人說過,他是他老子年輕時和富賈養的外室——一個胡人女子搞出來的孽種,富賈是個北方人,經常來揚州做生意,便養了個小的在這,後來因為生意難做,一年就來幾趟,反倒方便了女人和男人偷情,後來甚至連孩子都有了,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幾年之後還是被發現了,當時事情鬧得還挺大的,富賈知道自己被綠了之後勃然大怒,查到了女幹夫是花鱗閣的人,當即就找了上門,因為敢做南北跑商的大多都有點背景權勢,當時閣主不想找麻煩,也是嫌丢人,幹脆把人綁了給送過去放話道任其處置,這一家三口便被富賈帶着人拉到了山裏亂棍打死,照理說他這個才兩歲的孽種也是活不了的,但富賈只是個普通人,手下人也是尋常家丁,還沒殘暴到能對個奶娃兒下毒手,看兩人沒了氣,就收了隊,這孩子也不管了,反正這荒郊野外要不了幾天就能被野獸咬死或是自己餓死。
但父親的一個同僚念及舊情,暗中尋了過去,給兩個大人草席裹屍簡單埋了,也收養了當時暈死在一灘污血泥水裏的小娃娃做徒弟。
苦主都走了,閣主原本就不想管這種爛事,但對個奶娃也不會做絕,一口飯還是給的起的,也就由着去了,于是孩子便正式被他師父取名為唐棄,跟他死鬼老爹和師父一樣,落戶了于花鱗閣的奴籍,終身只得為閣中效力。
只是師父發現這孩子越養長得也越不對勁,因為有異域血統的緣故,唐棄五官比中原人略微深邃立體一些,幼年時的發色也更為淺淡,不似其他孩子那種營養不良的枯燥黃毛,而是一種很有光澤感的淺棕色,尤其是一雙異色瞳嵌在幼嫩的小臉上有種詭異的美感,整個人很是精致。
師父有點愁,着娃長相特別又标志,好看得像個精雕玉琢的瓷偶,日後怕是難免會被人惦記上。
于是他每□□着唐棄練功,自身實力過硬,也是一種自保的底牌,對主子有用才是他們這種人的生存之道。
好在唐棄也争氣,武學方面比同齡人拔尖,又能吃苦,年紀小小就展其鋒芒,漸漸的就這樣娃娃也慢慢長大了,倒也沒人會在能力上瞧不起他。
經營花鱗閣酒樓營業區的總管偶然看到了唐棄,總是感嘆,可惜是個男的,若是個女娃,放我手裏調教幾年,日後這閣裏歌舞館的臺柱子都得靠邊站。
畢竟花鱗閣明面上是正經酒樓,不可能像風月場所那般讓自家臺面去下場待客,而且男孩子花期短,真要費工夫調教,也就能出道那幾年,到時候賺回來的還不一定比投入的多。
師父當時聽着也是擦了把冷汗,能來這種奢靡的酒樓消遣的權貴人家看着光鮮亮麗,但私底下幹的腌臜事兒可花着呢。
也得虧這孩子是個男娃娃,若是個女兒身,估計他都不一定護得來對方,畢竟長得如此特別,要是有心之人操作一番,被送到前堂酒樓去當歌舞姬都算好的,雖然随時面臨潛規則,但有錢人好歹都要臉,玩弄起人來都要講求個風花雪月,還有更慘的則是被拿去調教一些媚骨之術,日後替閣裏做出賣皮相的任務。
唐棄年齡不大,卻是花鱗閣裏孩子堆裏出了名的刺頭,武力值也高,同輩的誰都不願惹他,但孩子越大就越是生的豔麗,他本人其實挺讨厭自己這張臉的,太能惹事,就算他不找麻煩,麻煩卻會主動找上來。幸好上面有個師父,不是沒人管的野孩子,有歪心思的人也不敢太過放肆,可私下裏還是會說些葷話的調戲一番,聽得多了唐棄就麻木了,也懂得分辨出什麽樣的人對自己是有所圖的,所以除了自家師父,他也願不和別人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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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唐棄每天練功,偶爾給閣裏做點雜活,小少年長到了十二歲,開始有了這個年紀的通病,對這個人世間的不恰當認知(中二病),唐棄沒事做就會爬上閣中最高的鼓樓樓頂看夕陽發呆,覺得這無波無瀾的日子的活着似乎沒什麽盼頭,估計這輩子就這樣了,但死了好像又不太甘心,就這樣每天渾渾噩噩,不知道生存的意義在哪。
看着遠方自由自在的鳥兒,他心事重重的嘆了口氣。
“幺兒、回來次飯咯!”
是師父出來尋他了。
唐棄趕緊應了一聲,立刻踏着輕功飛回了地面。
師父是個大老粗,察覺不到孩子越發叛逆敏感的心思,但他是真心對自家小孩好,這份親情也讓唐棄覺得人世間還是有點東西可以讓他留戀的。
算了,晚餐有師父做的裏脊肉,吃完這頓明天再考慮毀滅人間的事吧……
閣裏不養閑人,雖然唐棄還沒有外出接單做任務的資格,但平日裏雜活是沒少做的,因為武學方面出衆,這陣子他就被安排到了小主子們的院落去做院衛,跟幾位新人去見了總管之後,就被分配了各自的崗位,隔日便要正式上崗。
怎料第二天的時候,唐棄去得晚了些,正急着去見自己的帶隊前輩,不由在庭院小跑起來,怎料拐彎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一個迎面走來的人影。
那人比他高,沒被撞倒,只是晃了晃身形,但對方似乎是生氣了,只聽對方開口教訓道:“廊庭之上跑跑鬧鬧,成何體統!”
唐棄被這聲呵斥吓了一跳,看到自己撞上的是一位比自己大兩三歲的錦衣少年,他趕緊躬身行禮說了句對不住。
總管匆匆趕到,先是沖對方客氣的喊了聲大公子,又轉過頭對唐棄小聲呵到你怎麽跑這來了!
唐棄不敢說話,但對這個錦衣少年的身份也猜出來了,下人們對閣主的親傳弟子們的尊稱是按排輩稱為公子,而這位總管口中的大公子,便是閣主的大弟子了。
“擡起頭來。”
冷冷的聲線從頭頂傳來,唐棄只得擡頭直視對方,因為看到對方冷傲的模樣,頓時有點慌亂,就趕快移開了視線,并沒有捕捉到對方在看清自己容貌時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詫。
管事的誠惶誠恐,趕緊說道這孩子剛調過來,并不是有意冒犯的,若大公子不喜,我這就把他調走。
唐棄垂下眼眸,身側的手掌拽着褲子有些緊張。
沒想到大公子卻擺擺手說罷了,我又沒怪他,下次注意點便是。
總管和唐棄皆是松了一口氣。
兩人剛想告退,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道童音——
“大師兄怎麽還在這呢?早課快開了。”
唐棄望了過去,來人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正朝着大公子說話。
總管立刻狗腿的喊了一聲五公子,唐棄趕緊跟着行了個禮。
大公子看着來人淡淡開口:“阿痕師弟不也還在這嗎?”
于是師兄弟倆假惺惺的客套了兩句就打算一塊往書院趕,而那名五公子在看到唐棄的臉時似乎有點訝異對方的長相,毫不掩飾打量了一下,唐棄趕緊低下了頭。
總管之後才和唐棄說了那位後面來的公子是閣主最小的弟子,排五,後來又說了幾位公子裏誰脾氣最好,誰最火爆,反正就是耳提面命,碰上幾個小主子可千萬別招惹。
唐棄點頭表示記下來了,他也不想惹麻煩,只想做好本職工作就行。
自從那次之後,唐棄就經常被兩位公子叫去聽差,剛開始也沒在意,畢竟他說好聽的是院衛,但只要被叫到了還不是什麽都得幹。
大公子喜靜,安排他在自己院裏做事之後自己則喜歡拿本書坐一邊。而五公子有着同齡人的活潑好動,時不時就帶着他去招貓揍狗。
起初只不過覺得公子們就是想找個年齡相仿的伴,使喚着也方便,可有一次,唐棄終于知道哪不對勁了。
那天大公子讓唐棄把自己書房的書重新歸類放好,唐棄正把書一摞摞的擺放在桌案上分類呢,大公子就渡步走了過來,正以為對方有什麽指示呢,就聽對方問道,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生下來就這樣了。”
唐棄低下頭,有心想把這對他從小就非常厭惡的異色瞳藏起來。
大公子湊近,勾起嘴角輕聲道你的眼睛很特別,真想收藏起來。
唐棄吓得脊背生寒,他年紀不大,但在這魚龍混雜的組織裏見識過不少,特別是像他這種時不時就被擦邊騷擾的更能分辨出別人對自己是否有所圖,對着其他人的過分言語他還能反擊,但眼前這個是小主子,他只得僵在原地不敢動。
幸好大公子沒再說些什麽,扭頭又去忙自己的事了,但時不時會盯着唐棄看,唐棄只得加快速度幹完手裏的活,想着趕緊離開這。
就因為大公子那番舉動,他對兩位公子都開始犯怵了。但躲是躲不掉的,這陣子大公子因為被指派了任務去了外省,唐棄緊繃的神經好不容易放松了點,這五公子就命人把他找了去。
“唐家堡一年一度的弟子考核,我要你跟我去。”
他說的是要,而不是想。
還真夠霸道的……
他可以拒絕,但也是有點子好奇的,唐棄雖是唐門弟子,但長這麽大卻沒去過唐家堡,師父也對其解釋了一番,唐門弟子考核是對于自身實力的一種認證,每個年齡階段的考核過後的弟子實力等級會被劃分,方便日後更好分配相匹配的任務,唐痕詢問了師父的意思,師父私心是想過兩年就讓他去的,被認可了實力,日後也能做些高階任務,而不是像現在只做着雜役的活兒,對以後也是個好出路。
為什麽要過兩年,因為這種考核并非是強制性的,卻有個心照不宣的規則——參加的弟子在測試中全都各憑本事、生死不計。
師父也只是想等自己孩子武學方面更紮實點再去。
聽了師父的話,唐棄默想,那五公子這麽小年紀為何還非要去呢?
但不可否認他心動了,一潭死水的日子過膩了,好不容易有這麽有意思的事打發時間,于是到了日子,唐棄還是收拾好包裹,跟着五公子上路了。
确實這一行不單只有他們倆,閣內被一塊送去的一共七個少年,但毫無疑問唐痕是這批人中最小的一個。
唐棄沒見過五公子習武,并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麽身手,但聽閣裏的教頭們暗地裏說過,五公子是幾位弟子中資質最好的一個。
因為是靠抽簽來決定各自任務和線路方位,幾個一塊來的少年被分開了,不管參加者是什麽身份,都沒法帶着家臣護衛,就不存在抱團做任務這一說法,唐棄這才知道考核裏各憑本事的意思。
雖然師父耳提面命,在考核中一定不要相信任何人,最大的敵人可能不是給學員們使絆子的考核官,往往是身邊一同參加考核的參賽者。
但少年經驗不足還是大意了,沒想到會在最後一關被臨時結盟的兩個同伴背刺。
他帶着準備交差的任務道具,為了躲避窮追不舍的兩名弟子,在林中撒丫子的狂跑。
兩名弟子追了有一段時間,相互使了個眼色,竟分頭把唐棄包抄夾擊,唐棄最終還是被兩人位堵住了。
“東西交出來我們可以放過你。”
唐棄喘着粗氣,正想找時機逃跑,但對方似乎沒這個耐心,其中一人就朝他沖了上來。唐棄剛想舉起千機匣應敵,就在千鈞一發之計,一記不知從哪射出來的冷箭直接射穿了那個正企圖對唐棄發難的那名弟子的脖子,血液噴濺而出,一記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瞪大雙眼倒了下去,死不瞑目的樣子把唐棄吓傻在原地。
死、死人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死亡。
但這救了他的箭矢是哪來的?唐棄順着方向望去,就看到竟然是唐痕正蹲在一棵參天大樹上!
唐痕站的高,下面人的小動作能看的一清二楚,看到剛剛追着唐棄不放的另一個弟子有想偷襲的意圖,突然他高聲喊道:“幹掉他!”
唐棄也不再猶豫,千機匣直接發射,但他沒殺過人,最後之際還是沒讓箭矢直接要了對方的命,箭射進了對方肩膀處,他又飛身上前揍了幾下,最終捏暈了對方。
唐痕目睹了全過程,對這種心慈手軟的做法并不認可,但也沒再說什麽。
唐棄還處于驚魂未定的狀态,連敬語都忘了用,帶着顫音問道你怎麽在這?
一個大活人突然死在自己眼前,他現在都有點腿軟,而這麽大點的小孩剛剛居然毫無心理負擔的殺人,他瞬間覺得這幾位公子果然沒一個是善茬。
唐痕看着對方明顯被吓到的表情,一臉嫌棄:“本公子料事如神,掐指一算你今日有難,特來相助,怎麽樣,是不是特別感動?”
“說人話。”
“……碰巧路過。”
唐棄翻了個白眼。
他倆的任務線,一個朝南,一個朝東,五公子雖然實力強,但年齡短板擺在那,耐力和體力遠不及大部分年長他好幾歲的參賽者,應該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沖突,選擇特地繞路去交任務的。
因為有具屍體,唐棄不想在此久留,說了句走吧,唐痕便從樹杈上躍了下來,沒成想踩到了葉裏藏着的一根腐木,哎呦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唐棄目瞪口呆,這滑稽的一摔把小孩剛剛運籌帷幄的沉穩模樣全摔沒了,他也不敢怠慢,趕緊跑過去把小主子扶了起來,但還是咬着唇把頭扭過一邊,努力憋着笑。
“不許笑!”
唐痕自覺丢臉,但不消一會兒他也被自己的傻樣給氣笑了,唐棄更是忍不一點,毫不給面子大笑起來,結果就是被對方追着錘,兩個半大少年鬧騰着離開了林子。
事後唐棄還是鄭重向唐痕到了謝,謝過對方的救命之恩。
唐痕不甚在意,只道你的能力遠在他們之上,但心卻不夠狠,若真被逼急了,那倆人不是你的對手。
的确,唐棄雖然自幼習武,但沒有什麽實戰經驗,見識和膽識都不及十歲的唐痕,他覺得自己真有點像井底之蛙了……
考核結束後,他們又在唐家堡多停留了兩日等結果,此次參賽者有60餘人,考核裏喪生了四人,拿到甲等(最高)評分的僅有七人,唐痕唐棄都在此列,算是給花鱗閣掙足了臉面,唐痕一副理所當然,唐棄也是開心得很,恨不得立刻寫信告訴師父,拿到了成績,一行人啓程回了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