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界靈

界靈

他掀開小謝遠的衣服，才發現他背後好多被煙頭燙傷的痕跡，就像是被煙鬼當做了煙灰缸，吞雲吐霧之後心滿意足，然後将煙頭狠狠摁在小孩兒原本光滑的皮膚上。

他甚至沒有辦法給自己吹吹。

他也不知道正常的小朋友是不必被這樣對待的。

因為這個原因他第一次使用界靈的能力。

那時候他還不叫江逢。

叫什麽呢？好像沒有名字？

一串數字罷了。

1028。

新手界靈，因為還不熟悉業務，整日不是在書庫埋頭苦讀就是游走于各個世界看早已被劃分好的主角和配角們，還有那些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因為一時興起的恻隐之心，他查到了小謝遠所在的世界，然後用權限打開對應的世界書，取出修正筆把那個虐待兒童藏污納垢的孤兒院改成了一家由愛心人士捐贈的福利院，雇了專業的工作人員，甚至還有心理醫生定期前去給孩子做心理疏導。

意料之外，根本沒有人幹涉他，就好像實在是太多個世界了根本管不過來一樣。

而事實上并非如此。

造物主大多數時候都是沉睡的看起來什麽也不管并不假，其他的界靈則是知道這根本是無用的掙紮懶得勸他。

替造物主看守世界書庫的管理員編號是0，看上去溫文爾雅文質彬彬，據說他是造物主親自挑選的第一位界靈，按理來說早就完成了任務，但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選擇往生，整日流連于這冰冷又巨大的書庫，充當造物主沉睡時的眼睛。

誰也不知道界靈的選拔标準，因為一旦跟造物主簽下契約，就會忘記生前的一切，然後維持一百個世界走向書裏既定的結局就能重獲新生。

既然能獲得新生，前世種種已不重要。

反之，只要有一個世界脫離掌控，負責相關書籍的界靈則會被流放至終将迎來毀滅的世界，再度死去。

造物主不喜歡不受控制的世界，更不喜歡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的界靈。

0看着1028如同看一個天真的後輩，對他的行為做出了中肯的評價：“徒勞。”

1028沒聽見。

他滿足地看着這回小朋友要快樂得多，在福利院混得如魚得水，偶爾磕磕碰碰小傷口在所難免，但絕對沒有被虐待過。

0很不爽自己說話這個界靈充耳不聞的樣子，于是用詞開始歹毒起來：“他始終都是會死的。”

1028聽到他的話笑容還沒收住，轉過頭去。

顯然0被他的臉吓了一跳。

那種感覺就像冷不丁眼前出現了一片久旱的荒地，

界靈大多數都是死得亂七八糟的，為了避免有人結合自己的死因推算過往，造物主把所有界靈表面收拾得體體面面，哪怕心髒有三個洞，看上去也完好無損。

唯獨1028。

他的燒傷不是致死因，甚至看得出來做過好多次手術修複，那說明無足輕重，于是保留了下來。

造物主的惡趣味導致1028大多數時候是不現身的，他不知道自己遭遇了怎樣的大火，但連自己看着都有些驚悚，還是不要吓到別人了。

但攔不住獨自一人時的放松。

0突然出聲也吓了他一跳，兩個人彼此對望的眼神裏都包含着一點譴責。

最後1028率先識時務地道了歉：“不好意思。”

0的驚吓也只是一瞬間，假裝沒這回事，同時明白他了不是故意不搭理自己而是沒聽見，于是放緩了語氣找補道：“作為界靈，每一個世界你只有三次修改的機會，花在這種地方不值得。他是一定要死的，主角必須因為他的死重新勵志當一個好警察，否則世界毀滅，你也要陪着他一起死。”

1028沉默。

他是知道的

可是他不想小謝遠死。

主角要當一個好警察，憑什麽小謝遠就要死呢？

半晌過後，他小聲說：“這不公平。”

0仔細打量他，大概也是個可憐小孩兒，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就沒了，還有些孩童時期對公平和正義的執着。

那麽他舍不得小謝遠，也就說得過去了。

不如說他是舍不得自己

被當做棄子一般，換取與自己無關的屬于主角的榮耀。

但他只是冷淡地表示：“公平？公平的話你就不會在這裏了。”

1028沒有再跟他争，自己躲起來了。

0知道，他大概又去看小謝遠了。

其實這樣的情節發生過已經無數次了，所有新手界靈幾乎都是這麽過來的，他看得幾乎要厭倦。

因為對配角的同情，心懷恻隐之心的界靈會随意更改一些設定使局面暫時穩定下來，但故事的框架早已注定，随着劇情的發展，這樣的更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可惜不能過三。

如果執意要改，不但整個世界崩塌，界靈也不會再有重獲新生的可能。

人終究是自私的。

一個必死的配角，怎麽比得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想方設法延緩了他們的死亡已經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可惜鬥不過老天，這是命運。

再說了，比起整個世界都崩塌，死一個人在這場災難面前頓時顯得無傷大雅了。

最後不過一聲“抱歉。”

0相信1028也會是同樣的心路歷程。

但1028好像沒把這些遠慮當回事，或許是因為他骨子裏本身就還是個小孩兒，不懂這些死不死崩塌不崩塌的，他只知道有一個不嫌棄他的夥伴兒，所以還是一找到機會就會去找小謝遠。

1028發現自己可能有一些哄小孩兒的天賦在身上，小謝遠在福利院算得上是個調皮的男孩兒，具體表現在纏着腿腳不便的小朋友打球，心理疏導的時候反過來問醫生需不需要疏導因為他覺得醫生看起來不開心……

總之健康得不得了。

但在自己面前又好乖巧好乖巧，明明福利院裏所有的小孩兒都愛跟他一起玩兒，卻裝得好像好不容易才等來1028這個朋友，小嘴巴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睡覺的時候還要纏着1028給他講故事。

理直氣壯的。

“電視上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講故事，我沒有媽媽，你給我講好不好？”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濕漉漉的，好像自己不答應下一秒就會哭出聲一樣。

1028在心裏吐槽：又不是我害得你沒有媽媽，是你媽媽不要你。

但他知道這是萬萬不能說的。

1028一共給他講了12遍《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

其實他看過的書還蠻多的，但是小謝遠對這個故事情有獨鐘，聽不膩一樣。

甚至講到最後小謝遠都已經會聽着聽着自己從床上站起來聲情并茂的開演了，一邊忙着當阿裏巴巴喊口令，另一邊又忙着當那扇緩緩打開的山門。

1028怕他着涼，臉一冷作勢要走：“後面的你已經知道了。”

小謝遠立刻躺回去，過程快得像是錯覺，一瞬間又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個眼睛，眼角的痣襯得他整個人更加可憐兮兮：“哥哥我只記得這一點，後面的你告訴我吧。”

他喊自己哥哥。

一開始1028很嚴肅地說：“我不是你哥哥，你家人不要你了，所以你才會在福利院。”

小謝遠聽了傷心得大哭，沒什麽聲音，但眼淚噼裏啪啦地掉，像雨水砸在地板上，哄都哄不住。

沒有辦法，他只能走為上計。

最後小朋友躺在濕了一大片的枕頭上哭得睡着了，連0都看不下去：“沒見過你這麽不會說話的，看不出來人家喜歡你才喊你哥哥嗎？”

他當然知道。

福利院也有好多比小謝遠大的孩子，也沒聽到他喊過別人哥哥。

于是他妥協了：“你想叫就叫，反正我也沒什麽損失。”

但是小謝遠卻賭氣了，不再跟他說話。

賭氣就賭氣吧，自己也不是什麽很閑的打工仔，有兩個世界的主角先後都搞出了一點事，等他改完又一直觀察沒有出現病情反複的情況才又去看了小謝遠。

小朋友睡着了，眼角還挂着淚。

怎麽這麽愛哭啊？

他有點兒頭疼，想着自己這麽久沒有來給他講故事，早知道給他買一本書，讓他自己看也好。

然後想起來界靈是無法攜帶任何實物的。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卻驚醒了小謝遠。

揉了揉眼睛看見是他條件反射一般掀開被子坐起來，不計前嫌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試圖整個人都撲在他身上。

小謝遠也沒問怎麽這麽久才來看他，只是帶着哭腔小聲喊“哥哥。”

還騰出手抹了抹眼淚，深怕自己沒發現他在哭，

1028想笑，又怕自己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便忍住了，但心裏有種打了勝仗一樣的暢快。

這回他沒有吝啬，“嗯”了一聲，抱着小孩兒坐到床邊安慰他：“別哭了”

小小謝遠得寸進尺把眼淚都擦在他風衣的領子上，又伸手摸他的臉。

他抓住小謝遠的手，又要拒絕，果不其然，小朋友嘴巴一癟又要哭的樣子。

于是自暴自棄道：“你想摸就摸吧，吓死你。”

小謝遠才不覺得可怕，又深怕他吃虧一樣，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得意地笑了，好像自己想到了一個什麽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一樣。

“哥哥也摸摸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