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夢境

夢境

他都已經快要忘了,連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以他如今遙望童年,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一切好像又真實了起來。

謝遠組織了一下語言:“有。福利院裏是好幾個人一起住一個屋子的,那段時間碰巧跟我住一起的小朋友有的被領養了,還有的病情惡化去了醫院,也有死掉的,這些都是時常發生的事。反正整個房間突然只剩我一個人,然後我遇到過一個奇怪的男孩兒。”

現在想來是男孩兒,那時候算是大哥哥了。

江逢沒有打斷他,出神地看着謝遠思索的神情,有種真相即将被揭開,可是自己竟然有些想退縮的感覺。

“一開始我覺得很正常。福利院什麽樣的小孩兒都有,得的病都不帶重複的,有人不見又有人很快就補上,所以看到他我也沒什麽驚訝的。”

“他一身被燒傷過的痕跡,整張臉皺巴巴的,五官都有些錯位了,突然出現在房間裏,比我要高很多,應該是燒傷之後家裏人接受不了送來福利院的。”

“我記得他問我怕不怕他,我說不怕。但是他還是不出去玩兒,總是待在房間裏,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挺喜歡跟他一起玩兒,于是常常也留在房間裏陪他,他看過好多書,給我講了好多好多故事。”

“再後來,他突然就不見了,我問福利院的阿姨他去哪裏了,阿姨聽了表情很奇怪的跟我說福利院裏沒有這樣燒傷的小孩兒。我說了好多證明他存在過的東西,可是都沒有人相信。”

“也是那幾天本來有對夫妻要收養我的,可我總是哭着喊着要找他,福利院裏的人說我瘋了,看見了不幹淨的東西,這些傳聞進了他們耳朵,最後收養的事情也無疾而終了。”

說完謝遠笑了笑:“其實這麽多年過去,我自己都懷疑可能不是真的了。無非是福利院裏雖然孩子多,可大家都有自己的可憐之處,彼此對望一眼都能從對方的身上看到自己殘酷的命運,實在沒有一起玩兒的心思。又孤獨得發慌,所以自己臆想了一個朋友跟我玩兒吧。”

可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可是又很奇怪,他講過的故事好多好多我都記得,小時候在福利院沒有看過書,但我第一次看一千零一夜,翻到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就知道了結局。”

說完他臉上流露出糾結的神情,顯然腦子裏有兩個人打架,誰也無法說服誰。

江逢緩緩開口:“芝麻開門?”

謝遠興奮地點頭:“學長你也看過?哎你不知道無數次我都幻想走到一個山洞面前大聲念出咒語,然後石門一開,無數的金子財寶出現在我面前,那感覺一定很爽,哈哈。”

看他財迷兮兮的樣子江逢也忍不住笑。

突然覺得珍惜當下的日子勝過其他一切。

真相固然重要,可是要慢慢來,他不想再影響到謝遠了。

不要再像今天這樣。

想讓他看向自己的時候充滿喜歡和向往,而非恐懼和迫使。

“所以學長你怎麽知道我小時候長什麽樣的?”

江逢說:“夢到了,感覺是你。”

謝遠沒心沒肺地驚嘆:“這也行?”

根本沒懷疑什麽。

那天謝遠很晚才回家,對此羅玲的遠程評價是“才安分沒多久現在又一天到晚出去野了!”

謝海一句話沒替他打圓場,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把人招呼過來:“來來來,跟你媽說說,報告一下,今天一整天不見人影究竟幹什麽去了?”

謝遠可委屈,跟罰站似的雙手緊貼褲腿,辯解道:“我不是野,我是真有事。之前食堂被欺負那女孩兒你還記得吧?她要轉學去三中了。隔得挺遠的,她一個人東西不少也不方便,我就跟另一個同學一起送她過去了。下午又去看了學長,昨天來我們家吃飯看着不太舒服,你可以問問爸,應該是感冒了,今天還沒好呢。”

他說的真假摻半,有理有據的小表情逗樂了視頻對面的羅玲:“行,我兒子關愛同學關心學長,最讨人喜歡,媽媽的寶貝。”

羅玲總是擅長表達感情的,用詞十分熱烈,謝遠一開始還不習慣,現在勉強不會臉紅了,只會在心裏偷偷想:“有媽媽真好啊”,既竊喜又不安。

他始終記得自己不是真的謝遠,甚至也暗自懷疑會不會有一天真正的謝遠終将回來,在失去家人的黑暗裏獨自蜷縮了那麽久,這一次他說不定比自己更乖。

血濃于水,自己拿什麽跟他比。

然後謝遠抑制住心裏所有不好的想象,眼睛彎彎:“羅女士,我非常認可你的評價。”

聽到客廳裏謝遠跟媽媽打視頻電話,謝婉也從房間出來,随意看了謝遠一眼,突然“啊”了一聲,頓時幾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三張臉同一個表情,意思是:怎麽了?

“你們還好意思拿這種眼神看我,老實交代是誰這麽偏心給謝遠買的這件衣服?拜托,真的很貴,我們家什麽時候可以随意負擔這個牌子了嗎?那我喜歡了很久的裙子躺在購物車裏麻煩哪位付一下錢。”

說完發現三個人聽了她的話都一頭霧水,完全看不出重男輕女被拆穿之後的心虛,也沒有要急着跟她解釋的意思。

于是再開口氣勢就短了一截:“怎麽?你們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看看謝遠這個衛衣後背的logo!”

謝遠沒想到這個夜晚自己在這個客廳注定是主角。

反應過來之後弱弱地說:“這不是我的衣服,我衣服在學長家裏灑了果汁,學長就随便拿了件衣服讓我換上。”

吃面條滴油是說不出口的,但把鍋甩給果汁又很合乎情理,畢竟果汁好洗。

謝婉猶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在學長家裏喝果汁滴到衣服上也不是不可能,有幾分可信度。

可是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學長的随便一件衣服五位數啊!

按捺住心中的憤慨,謝婉恢複了平靜:“那沒什麽事了。你們聊,我繼續看書了。”

謝遠抓住機會尾随她就進了書房。

謝婉後腦勺長眼睛一樣:“能不能換一件衣服?有點刺眼睛。”

謝遠嘿嘿一笑:“你別看,聽我說就行了。”

“那你說吧,有什麽事?”

這回謝遠一點沒糾結,把頭探出走廊确認謝海還在客廳之後直說:“關于林景的,他不是真心喜歡你。”

“所以呢?”

謝遠一愣,這怎麽跟自己預料之中的相差甚遠啊?謝婉竟然沒有從難以置信,到傷心難過,最後慢慢平複接受事實。

這是直接一步到位了。

“所以你也不要喜歡他啊,他只是覺得跟你在一起氛圍比較好,活得更輕松。”

姜月翻了一頁書,不甚在意:“他喜歡姜月對不對?我早就知道了,看得出來,他不會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吧?”

然後少女狡黠一笑:“學習壓力實在太大了,姐姐也需要找個樂子呀,白送上來怎麽能拒絕呢?我就每天看他跟我走在一起,又忍不住擔心姜月,還怕被我發現故作平靜的樣子,真的很好笑。”

這一刻謝遠為林景默哀了幾秒鐘。

然後又覺得有點奇怪。

按理說,書裏的謝婉是溫婉恬靜的代名詞,大大方方沒什麽心眼,甚至太乖乖女了。

怎麽今天變得這麽惡趣味呢?

“姐,你變了。”

“打住,沒別的事別耽誤我看書,記得關門。”

第二天謝遠去到學校準備告訴江逢自己白擔心了,還以為謝婉會因為初戀還沒開始就已結束要萎靡一陣子,哪知道林景自以為天衣無縫,其實一點兒沒藏住,心理活動都被謝婉猜得七七八八。

結果到了學校沒有看見江逢人,電話也沒有人接。

可是除了直接聯系江逢他也沒有別的方式了,只好先去上課,打算等課間去問問江逢同班的學長學姐知不知道他怎麽了。

然而上課也沒有聽進去什麽東西,他不停回憶昨天有沒有什麽被自己忽略的細節,

一開始學長好像很着急要求證自己究竟有沒有見過他,然後得知沒有之後,又聽了自己關于那個疑點滿滿的朋友的故事,後面好像就跟往常沒有什麽區別了,

學長讓人送了飲料和水果到房間,讓他換了件衣服,并且難得的跟他一起打了游戲,七點多的時候吃晚飯,最後送他回家,

道別時還說明天見。

沒有任何反常的地方。

能出什麽事呢?

他握住筆的手撐住下巴,隐約有些不安。

江逢再次大汗淋漓的醒過來,顧不上額頭汗濕的頭發有些擋住眼睛,用力回憶起夢境裏的內容來。

意料之中,這一次夢到的內容更多。

還是那個小小的房間,還是孩童時期的謝遠,他眼睛裏裝滿了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擔憂,總是不離手的毛絨玩偶被他小心放在滿是裂縫的地板上,然後把手伸向了自己。

他躲了。

他以為他不介意的,只要他願意,已經不會有人再看見他了。

可是他是自願在謝遠面前出現的。

卻還是無法不在意。

小謝遠的手停在半空中,擔憂地問:“你會不會痛?”

‘已經很久了,不痛的’,他搖搖頭補充道,“不要摸,我不喜歡。”

“哦”,小謝遠乖乖點了點頭,有點失望的樣子。

“你以後再受傷,我給你吹吹。”

“吹吹就不痛了嗎?誰告訴你的?”

小謝遠笑得很純真:“還是痛的,可是我只會吹吹。”

然後江逢看着他撩開衣袖,手臂上堪稱密密麻麻的割傷,有的已經愈合了,淡淡的粉紅色,有的已經結痂,還有的是新鮮的痕跡。

小謝遠有點苦惱:“哥哥我的背有點癢,你可不可以幫我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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