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消失的女孩

消失的女孩

夜很沉,客廳的天花板亮着白燈,風扇還在“噌噌噌”地轉動。

回家以後,洗了澡,沒有像外公那樣早早地睡下,林漓坐在沙發上看外公的日記。這本日記是從外公的高一開始記錄的,內容時而幼稚,時而轟動,時而瑣碎,時而詭異,時而煩惱。不知是不是因為青少年的心性沒有成熟,情緒波動也比較大,外公的筆跡也會變化,盡管都很潦草,但仿佛是不同的人在用同一本筆記本寫日記,前後對比能看出明顯的不同,可也還不影響閱讀。畢竟日記裏的故事,很多都是現在林漓知道的,因此逐漸看得有些無聊。

他本以為能看到一些新鮮的故事,又或是外公和李秀的過往,但日記裏都是他已經聽外公或者劉奶奶和林奶奶講過的。

連打幾個哈欠以後,他實在撐不下去了,很快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着了。緩緩地,做了一個夢:他站在一個小房間裏,一面大窗戶,窗戶外面黑乎乎的,而房間內開着白燈,有八張紅木辦公桌,有一些教材和練習冊,還有些擺着相框,很多人的集體照。這個房間很像是教室辦公室。他左手撐在一張桌子上,伸長右手去拿辦公桌最裏邊的相框,卻發現左手手掌上沾到血。這張紅木桌上,有一小灘的血,聞着帶些腥臭。房間裏沒有人,外面也沒有人,不知哪裏來的血跡。林漓頓時頭皮發麻,往練習冊上蹭掉血跡,這才看到自己逐漸溫熱的手臂上,一下流出鮮血,滴在紅木桌上,蓋過原來的血跡。

蟬鳴聲響了,轟隆般的響聲将自己包圍,幸好,把自己喊醒。而後,鳴響驟停。

淩晨三點多,客廳還開着白燈,陽臺以外一片漆黑,十分安靜。林漓不自覺地撓着左手,手臂上多了幾個蚊子咬的紅包,癢癢脹脹的。他抱着日記去廚房倒一杯水喝,回卧室重新睡下。那一夜,或許是太困,入睡後再不覺有夢。

·

第二日,外公在客廳放電視的聲音吵鬧起來,水壺快要把水煮沸,廚房裏鍋蓋玻璃碰到金屬的特有的聲音,“砰”,瓷碗許是太熱被甩在飯桌上,剛熱好的包子的味道傳進卧室裏。

林漓坐在飯桌前,啃一口肉包。

“你小子黑眼圈也太重了吧!你昨晚看到幾點?”

“我先說明啊,雖然三點進來躺下,但我在外面沙發上看着日記不小心睡着,睡了一會的,您看,這蚊子包足以證明!”林漓舉起自己的左手,伸過去給外公看。

外公把他的手按回去,問:“日記看夠沒?看夠了還我!”

“哪裏能那麽快看完?

“都看睡着了,還看什麽?”

“前面發生的事情,很多我不是都知道嘛!您後面寫的,我還是很想看的……”外公的日記本昨晚被放在飯桌後的白色櫃子上,林漓站起身,想拿本子放到客廳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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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放下乘着白粥的碗,攔着林漓。

他伸手拿的日記另一端,說:“你先別拿走,我想瞧瞧。拿回來那麽久,我都還沒看過呢!”

“這不您寫的嗎?還看什麽?自己以前發生過的事情還不記得嗎?”林漓覺得外公要把日記收走,不想把本子遞過去,一時沒肯松手。

“我看我自己的日記還不可以是吧?”

“好吧!您真別收回去,我還想看。”

筆記本翻着翻着,外公讀到某一頁,停下來。

“怎麽?”林漓往那一頁瞟過去,剛瞄到幾個數字,筆記本立即被“啪”一聲合起。

“別多事!”

“怎麽多——”這時候,林漓的手機響。他跑到客廳接電話,旅行項目的工作人員打來問行程裝備的問題。等挂電話,扭頭已經看不到外公。飯桌被收拾地幹幹淨淨,外公正從卧室裏面走出來。

“我還沒吃完!”

“那中午吃多點,東西已經收了。”

“日記本呢?您剛剛看什麽入神了您還沒告訴我吶?”

“我哪有?字不清楚,我看得久一點而已。”

林漓再問外公要日記本,但外公偏偏說自己想看,也不給他。飯桌四周都看不見筆記本,八成是趁自己打電話,又藏到卧室或者什麽地方。

又藏?肯定有鬼。

·

趁外公外出辦事,林漓在卧室淩亂的書堆中一下翻出了本子。外公藏得倉促,放在最裏面壓在幾本舊雜志下,實在容易翻得出。

這老爺子,都兩回了,故意讓自己找到的嗎?

他蹲在原地,翻到只記了日期的那一頁。他掃了幾眼,前後也翻過,感到疑惑。“沒什麽特別的啊,不就一個新來的同學嗎?能看這麽久?”随後在手機上記下這個同學的名字,再拿出同學錄和照片,想找些線索,但什麽也沒找到。

同學錄和畢業照都沒有這個人。

“又轉走?和我一樣?”林漓一直自言自語。

這時大門傳來鑰匙扭動的聲音。林漓放下同學錄,走出卧室。

“你不會又找到吧?”外公一邊說,一邊往家裏拎進來一大袋子。

“您要是能藏得和那醫院的報告一樣好,我就不會找到。”

外公提着環保袋徑直走向廚房,把東西一件件地拿出來。

林漓跟上去,擠在竈臺前。外公想伸手拿的盤子,被林漓遞過來。“這個歷同學,您有什麽想說的嗎?”

“你反正把日記看咯,還問什麽?”

“看不出什麽特別的,不過肯定有隐情!隐情!”

“還馬達呢?出去看電視,不然我撒手讓你做飯啦?”

林漓蹦出廚房。他拿出日記,從歷同學那頁翻起,搬凳子坐在廚房門口,戲弄的語氣喊道:“來!我看看,我看看……這歷同學後來怎麽了?”

廚房的外公不為所動,把摘好的菜放進水池裏,一點一點地沖洗。

林漓提高音量,說:“‘啊!今天有個新來的,因為姓氏比較少見,所以注意到這個同學。一開始同學不愛說話啊,也不怎麽和同伴的人玩。’咦!我過來人吶,一開始都會這樣,很快會習慣的,”林漓陰陽怪調地念着:“……‘第二日放學的時候,看到歷同學,打了聲招呼’可是人家沒理你。哈哈哈,外公您巨蟹座吧,芝麻綠豆的事兒都記着寫進日記裏……‘然後啊’……然後,诶?”

廚房裏,外公接着做飯。高壓鍋煮好飯,發出“嘀嘀嘀”的提示音,将氣閥拔開,熱氣、水汽沖向西斜鑽入廚房玻璃木窗縫隙間的陽光裏,四處暖和但不悶熱,肆竄着的飯香氣,帶着鍋裏的炖肉,蒜香爆炒的辣白菜。好熟悉,以前媽媽也在這裏這樣做飯。

而廚房外,林漓不知外公已經走神,自顧自地默聲念讀日記後面的內容。怪自己先前讀的時候不夠認真,很多往往只是看幾句覺得無趣便翻頁。現在的他,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等他讀完,桌旁已經是外公做好的午飯。他捧着日記本,轉身面向飯菜的方向,表情吃驚。外公伸手想把日記本拿走,好讓他吃飯。但林漓還沒有意識要松手,雙手還扣着日記本攤開的某一頁,思忖着。外公輕輕朝他的臉上輕輕地拍幾下,林漓才回過神,松手,再慣性地下拿起筷子,手臂撐在桌面上,懸空,又這樣愣着不動。

“演戲吶?別呆了!吃飯!”

林漓朝身後指着日記本被放好的地方,“這是真的?”

“不然我在自己日記裏寫小說吶?”外公往嘴裏送一口肉、再一口飯。

“這?您?”林漓一下注意到外公左手上的一塊疤。他抓住外公的手,湊近瞧。“真有吶!這疤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我第一次進醫院縫針,被我媽罵慘了,還必須一個多月不能吃牛肉海鮮,不然會發炎什麽的……等我回學校,歷力都走了。”

“什麽?走了?”林漓由興奮猛地變為震驚,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怎麽人就走了?他不是沒傷嗎?”

“诶我說你那腦子能不能想點別人好啊?不是死了,人家是轉校!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轉校,明明最後都沒事了……歷力進我們班的時候,班主任找班幹開小會說這個新同學比較內向,讓大家平時多照顧些,多跟人家說說話,讓新同學盡快熟悉環境。轉校的學生別班也有,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班主任這麽個囑咐法,我倒有些好奇,即便沒多想,但也對這個同學比平時都多留意一些,誰料到後面發生這樣的事!”

“那個時候更應該先報警!”

“當時沒有普及智能手機啊小子,翻蓋手機都不多一臺,而且我身上沒帶零錢,怎麽打電話!後來不知道誰報警的,的确是來了兩個穿制服的人到急診室找我們家長的。雖然可以找別人幫忙打110,可是緊急情況下誰想得到這個?我唯一的反應是先把同學給救出來。歷力被那些不良青年圍着,能幫忙的人來得那麽快麽?何況那群混混是在那幾條街上靠搶學生的錢混飯的,今天報警,沒抓住的話,這些人下次還會再來。我那時候膽肥,成想要是人救不下來,又逃不了,被揍的話,索性還手吧。還手了,揍壞了,頂多一身疼,大家都不好過;但不還手,這些混混可能一直會這麽嚣張……”

外公說完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盤子,涼了。“我拿去熱熱。”一邊走向竈臺前,一邊說:“當然正常情況下,你能講道理的話還是要斯文點。不動手能解決的問題,解決了是本事;要動手才能解決的問題,解決了即使不是壞事,也沒什麽光榮的。萬一有生命危險的時候,能拉着人家逃跑總比打架好,雖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保命。”

“之後您還見過歷同學吧?”

“他和我一起去的醫院,路上謝了謝,他爸爸好像生病住院吧,他媽媽很快趕到我們這邊,簡直是接完電話、下個電梯的速度。我爸媽來了,最後班主任、級領導也都來了。我從包紮室出來,他已經被家長帶走。我養好傷能回學校那天,午休的時候吧,他爸爸媽媽我們班收拾東西,樣子很疲乏,所以我不敢問什麽,之後我再沒見過歷力。可我問過班主任,的确是辦手續,轉去其他學校。那應該還是沒什麽事兒吧。”

“班上的同學沒問您這傷怎麽來的嗎?”林漓咽一口溫水。

“沒有。受傷而已,大家頂多起起哄,誰真的管你怎麽回事?诶你去拿碗盛飯啊,菜快熱好了。”

故事到這裏,本來顯得很圓滿,可林漓總感覺哪裏很奇怪。“不對啊。”

外公從廚房走出來,無奈地看着林漓。這小子又來了。

“我直覺您沒把全部事情都告訴我。”

“你的直覺難道感受不到桌面上這一盤叉燒嗎?”

“——而且越扯皮越是心裏有鬼。”

“你才心裏有鬼!整天鬧鬼!”

“總而言之,您不會藏着日記就為了不讓我知道這件事情吧。這種英雄好事,吹牛都來不及,還能藏着?不行我得再看看。”林漓迅速地把日記本拿過來,撩起背後的衣服夾在褲頭裏,放下衣服後,捂實自己藏好的地方。

外公索性把桌子上的本來不多的半肥瘦“好”叉燒全夾進嘴裏,塞滿了還不忘瞪林漓一眼。

“我還真不餓。”

外公指着林漓,塞滿肉得嘴裏擠出不清不楚的挑釁:“看呗,你未必看得出什麽。”

“少來,不擔心我看出來的話您藏日記本?”

朝林漓瞥了眼,外公往嘴裏多塞一塊肥肉。

爺孫倆又很久不搭理對方。

林漓特爾好奇外公數不清的支支吾吾背後的理由,外公卻總是不肯講給他聽。這本子後面的日記漸漸不是每天都寫,內容還都是斷斷續續的念叨,基本看不出端倪。而且外公不曉得是撕了幾頁還是算準自己沒有寫進去,後面也沒有再打斷林漓往下看。

林漓摸來索去,毫無頭緒,只好先放下日記。

手機響了。新短信裏是又一個看到公衆號的同學找過來。短信提醒的聲音叮咚來回響了幾聲之後,林漓約好一位俞爺爺明晚在“歲月紅”吃飯。

姓俞?男同學?怎麽都想不起全名。特奇怪的,其他同學的全名林漓都能記起來,就是記不起這個俞爺爺。同學錄的個人頁翻出來,俞同學只填些有的沒的,顯得是一個很普通的學生,在班上沒什麽存在感,沒有特別的經歷,沒有特別喜歡的人或事,沒有夢想。若不是把自我隐藏地太深,那這個同學便不像個人,和只知吃喝、光睡覺排洩的動物沒什麽差別。又不太對,不像動物,應該是一個烏漆嘛黑的空洞,問了只有回音,對着心裏發毛。

·

第二日,晚上六點半,林漓憋着一肚子氣硬要跟着外公一塊到飯館。很快地,俞爺爺攜妻兒出現,坐在爺孫倆的對面。趁着俞爺爺點菜,林漓湊近外公說:“怎麽總是我們這邊人少?”

“別亂說話,身子坐直。”

外公即刻開始與俞爺爺客套。

“……大寶,怎麽不說你女兒都結婚呀,孫子都這麽大了。這接電話的時候聽見這小孩的聲音,我還以為是你女兒吶?”

林漓陪着笑,可也覺得俞爺爺說的話哪裏不對勁。

外公說:“你這把年紀也該有孫子了吧,怎麽今晚不一塊兒帶出來啊?”

“我大兒子那一家都在外省住吶,這個是我的小兒子還沒結婚,順便開車送我們過來。”

“兒子?”林漓一驚,往對面眼睛沒離開過手機的男人瞧過去。他又有那種被利用的感覺,類似這種無傷大雅的心機,令人厭惡卻不好出言斥責。

外公卻好像總聽不出來這種意圖,忙着和對面的人談笑風生,老練成熟地接上話:“……倆多少歲生的小兒子啊?小夥兒好年輕!”

“別提了!年紀大,我們倆才擠出這二胎,可我老了都管不着這孩子。看吧,現在都還沒結婚!”

“算吧你,自己當兒子的時候還沒被家裏逼夠嗎?年輕人有個性,有自己的人生計劃,你着急有用嗎?”

“你事不關己倒說得輕巧!我認識的人孩子都結婚生娃了,他老這麽單着,我多沒面子。你女兒要是有什麽認識的适齡的晚輩,可以相互介紹一下呗。”

“行吧,我回去問問我的女兒。”

說到這裏,俞爺爺猶如完成自己的任務一樣,不說話,只顧着吃菜。

林漓扭頭望一樣尴尬的外公,也是埋頭吃飯、夾菜,想起以前問過的那些問題。

外公吃着吃着,轉頭接上林漓疑惑的目光,爺倆竟心照不宣,相互眨巴眼,繼續低頭、沉默、吃飯。

浪費錢?不能無功而返!

林漓問出了歷力的姓名。

俞爺爺一邊咀嚼一邊想,許久才說:“不記得。高三有轉學來的嗎?”

林漓用力地點頭。

外公只把同學的故事講了幾句。

俞爺爺說:“高三只聽說我們學校在外面巷子抓住好幾個混混,警車都來了,我記得這個事。要問我轉校的人,還真的沒什麽印象。叫歷……力?”

林漓略有些期待地答:“對!高三上學期轉來的,很快又轉走。”

“什麽樣子?”

“嗯……高高瘦瘦黑黑,有些營養不良的模樣。”

“那個時候誰不這樣?學習學習的,腦汁都榨幹了。”

“班長和老魏不是這樣,哈哈。”

“是不是有個家長來收拾東西?”

外公喝了口茶。俞爺爺似乎還在想。

“我記得我們班來過兩回家長。有個是誰來着,我們班挺好看的那個,高三還說生病,國慶回來沒幾天又請假,家長來拿了點複習資料。說來生病這事也奇怪,我上學的時候見到她在外面買早餐,挺健康的,突然說病假。另外是……那位收拾東西的家長吧,黑長袖黑長褲的,雖說天氣變冷,但這穿着挺顯眼,在我們午休學習的時候到班上拿東西,好像班主任當時還在教室外面。是你們說的那個轉校生的事情吧。欸你那段時間是不是手上綁着繃帶回來上課呀?”

“你還記得我繃帶的事?”

“不止系個繃帶,高二期末你物理考13分我也記得!”

“什麽?13分?”林漓驚訝地轉向外公:“真的嗎?哈!還敢說自己成績好?就知道是騙人——”

“喲拆穿了,”俞爺爺樂呵呵地笑,身邊一晚話不多的奶奶也一起笑了。此時一旁玩得起勁的兒子察覺到氛圍變化後稍擡起頭,滿臉疑惑,随着手機幾下振動又低下頭。

“是物理特別差而已,理綜其餘兩個理科都好就可以啦。”

“得了吧,都多久了,誰管你成績好不好?高考一晃,學得全忘。我數學好啊,但大學念了新聞系。高中學得多難,公式也用不上。十載寒窗苦讀圖個什麽?一口氣念到高三畢業又為了什麽?”

“為了今天都還能坐在這裏吧。”

“亂七八槽地說什麽呀?”俞爺爺說,緊聚的眉心一下松展了,對外公囑咐:“确定時間,記得給我短信。”

“我知道。”

晚飯結束。俞爺爺拖着夫人的手,小兒子低着頭跟在背後,一同離開飯館。外公和林漓又坐了一會兒,把菜吃完,湯喝完,才離開的飯館。

這頓飯,除了知道外公曾經物理不及格以外,沒有特別的收獲。

盡管今晚的俞爺爺和以前外公見過的那些人沒什麽不同,即便大多人如他預料地依舊平實普通,聚頭後的話題甚至還味同嚼蠟,可林漓不後悔跟過去。

有某個瞬間,他以為自己看穿了外公心裏覺得的每一次簡單的同學小聚中最重要的環節——不論輕重,不分好壞,不管深淺,聽着一個個故事,看着一個個不同的人在他們彼此代表的時光裏,重遇,追憶,再默默地離去。當事人記住的,也許一直不是人和事,只是人和事代表的那段标記性的歲月,還有那段歲月裏,自己的模樣,或年輕氣盛,或困惑失落,奮鬥過,驚嘆過,好奇過,都不加掩飾。

因此,被俞爺爺略去的歷力,才長久地活在外公的記憶裏。而受傷的同學,考試不及格的同學,又被俞爺爺記住。

當然,外公那一副遮遮掩掩的樣子他沒忘記,歷力跟外公的故事,林漓還是要問到底的。

·

好在第二日早上,林奶奶給外公打電話,說起某個同學過來找他們晚上一起吃飯。

林漓将手機搶過來。

“你小子想幹嘛?”

“您先跟我說完跟歷力的故事。”

“不說!”外公伸手想搶,被林漓側彎着身子擋住。

“喂?诶——林奶奶嗎?早上好!您怎麽起得這麽早啊,去晨練嗎?”林漓一幅巴結的嘴臉變得飛快。

“怎麽啦,林漓?你外公吶?”

“外公和我鬧別扭吶。一會兒給我看日記,一會兒自己又藏起來。您說這都什麽事兒嘛?”

“哈,說說,爺倆鬧什麽?”林漓将前因後果都說個遍,林奶奶卻只問:“歷力?你确定叫這麽名字?”

“外公日記裏這樣寫的,黃歷的歷,力量的力。”

“要說轉校的,我們班只有高三剛開學轉來一個女生,很內向,不怎麽和我們講話,所以我不确定名字是不是像你說的。還有這個打架?我沒記錯你外公只有手傷到吧……要是打架,怎麽臉上沒有傷?”

“慢着,女同學?”可那日記本裏怎麽用的是“他”這個字?

而外公聽到這裏,直接沖手機那頭嚷:“怎麽回事?你怎麽還記得?”

林奶奶也跟着大聲喊:“怎麽不記得?”夾在中間的林漓把手機拿得更遠,按下免提,調大音量,讓林奶奶繼續講:“……班的人鬧哄哄的,獨她一個最安靜,又不合群,還是高三轉過來的,這當然記得!”

“歷力……居然是女的?”

“你外公把人家名字都寫錯了吧,不是力量的力那個字啊!女孩很少給這樣的名字吧!呀,好像是茉莉的莉……”

“女的,女的,可以啦!小子你問到啦!小林我遲一點再給你打電話,現在你先挂機了吧,挂了,啊!”外公一把抓住林漓的手,想按掉了屏幕亮出來的紅鍵。

林漓連忙把手機屏幕翻下去,擋住外公飛過來的手指,只聽見林奶奶在電話那頭又喊道:“大寶,為什麽不能告訴你孫子啊?這挨揍又不是什麽醜事!”

“沒有!沒有挨揍!你別跟孩子胡說!”外公着急地抖動雙腿,一個勁地辯解。

“那肯定沒有挨揍,你光是那傷口就可以把人吓跑!”

“不……林奶奶您也太神了……外公……這……這怎麽回事啊?”林漓的腦袋随對話轉來轉去,十分驚訝。

“……要不是林漓說,還真不知道原來校外那幫人是因為你這事被拉走的!”

林漓笑道:“外公您這怎麽回事啊?人家是女同學,您怎麽說人家是男的,這麽點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大寶,你做的是好事!人家女同學都被你救出來了,你也沒受什麽特別嚴重的傷,不錯啦!”

“才不是因為這個呢!”

林漓笑着說:“那不然您這麽別扭、不肯告訴我的理由是什麽?”

“主要是……主要是,都還沒怎麽動手,我被混混亂飛的碎玻璃刮到動脈出血……一下子暈過去……這才能吓跑這群人……這都還沒開始呢……多沒面子……”

“欸……林奶奶,您記得這個歷同學什麽樣子嗎?”

外公不滿地插嘴:“你老問人家一女生長什麽樣子幹啥?”

“估計林漓想看你幫人家女孩子安得什麽心吧?哈哈!”

“林奶奶您真厲害!”

“你們不是有照片嗎?你可以找找,臉色不太好,高高瘦瘦黑黑的。”

外公又插了句:“那時候誰不是這樣啊?”

“我就比你白,得了吧。林漓你找去吧。我要出門了。挂了啊。挂了啊,大寶,記得今晚的事!”

沒等林奶奶徹底挂電話,林漓早往軟沙發上甩下手機沖進卧室找照片了。以前相機的像素不高,加上天氣不好,照片就算被珍藏多年,上面同學的臉還是變得模糊。別談認不認得出是誰,那些照片裏,每個人都像被鏡頭撲捉到的鬼一樣。

林漓端詳照片裏的一切,捧着他們走出客廳,嘟囔:“也不知道修好拿回來還能不能看到裏面的視頻,您班長的相機真的很有問題!您看這些糊地……”

“年輕人嘛,開心時活蹦亂跳,照片拍得糊多正常!”外公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飯廳,朝林漓喊:“小子,快坐下來吃早飯!這鬧半天的,吃完我還要出去買菜!”

林漓放下手中的照片,坐下來,吃包子、喝豆漿,想着林奶奶說的故事,越發覺得有趣。

外公又獨自生悶氣,不怎麽搭理自己。

那又不是什麽糗事?為什麽不說呢?即便是“英雄救美”變成“血灑街頭,暈倒在地”,無論如何,也還是救人啊!如果不是當時外公挺身而出,也不知道歷同學會被折騰成什麽樣。到底在想什麽啊?當時的外公,和現在的外公,都有那麽一點莫名其妙的沖動,都是以他自己才明白的奇奇怪怪的理由。

林漓又看向外公手上那道疤,淺棕色,像一條小蟲子,微微彎曲,剛好落在手臂內側的動脈上。都暈過去了,那時候很痛吧,本來想救人的,沒想到自己先倒下去。不知道歷同學當時會是什麽想法,什麽反應呢?不知道歷同學,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還記不記得外公呢?

他想着想着,包子都快涼了。外公拿筷子敲敲他的筷子,示意讓他趕緊把夾的包子吃掉,可是沒夾穩,掉在桌上。外公立刻伸出筷子夾起來,放回林漓碗裏,說:“不怕,三秒沒到,還能吃的,別浪費。”

林漓嫌棄地看着碗裏的冷包子,不情不願地吞下去。

外公拿着環保袋準備出去。

臨出門前,外公問:“最近沒什麽其他人聯系你嗎?”

“沒有,不過我們可以重新在公衆號登一次。”

“那你打電話。”

林漓留在家裏,撥通上次的報社編輯的號碼,可惜沒人接電話。想等一會兒再試試打過去,于是他打開一瓶牛奶,在沙發上悠閑地半躺着,繼續看外公的日記,很快把要緊事忘了。他把歷力,不,歷莉,和外公的故事再看一遍。

·

固話響了。來電顯示是媽媽的手機號碼。林漓擔心沒法瞞着這夏天的事情,一開始沒敢接電。可固話的鈴聲,先響後停,停了又響,而自己手機沒有打過來。

肯定是查崗。林漓只好接電話。

“怎麽不找你外公接電話啦?”

“老人家出門買菜。”

“你怎麽不跟着去?別讓外公太辛苦。”

“我跟去了,沒人接電話,老媽你怎麽查崗咧?”

“那以後這個時間段我不打來就行。你記得跟着外公去買菜。外公年紀大,身體不比以前,你多照顧他。你年紀不小了,要懂事!”

“他和我說身體沒什麽大毛病啊。”

“他一個老人,你一個小胖子,非得要什麽理由才能幫你外公拎東西是嗎?”媽媽吼道,似乎要從電話筒裏爬出來一樣。

“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媽,您別喊!”林漓摸摸耳朵,在靠近聽筒時,媽媽被什麽人叫過去說話,聲音逐漸變遠,但林漓聽到一些“等開庭的時候”,心裏咯噔一下。

不行,不能問,現在還不能問。

“喂?小子……”

“媽,想聽一個英雄救美的故事嗎?”

“不想!”

“別呀,是外公高三的故事!”

“來吧!”

為了不讓媽媽發現找同學的事,林漓把整段故事都說是外公日記本裏看到,給媽媽前前後後地講一遍,想看看媽媽的反應。

“怎樣?”

“嗯……”

“您什麽感覺?有沒有覺得你爸特別好?”

“嗯……”

“老媽你跟我說嘛,您在想什麽?”

“我的朋友……”

老何家人的腦回路都這麽不同尋常麽?不行,這不等于在罵自己嗎?林漓甩着小腦袋。

“怎麽回事?怎麽會想到您的朋友?是哪個朋友?我見過嗎?”

“嗯,你很小、很小的時候,沒到一歲吧,她經常來看你。後來你上幼兒園,我有時候沒辦法接你,都是你喬雪阿姨去把你接走的。”

喬雪阿姨?林漓不是沒見過父母共同或者各自的朋友,但有印象開始,并不記得這位阿姨。然而林漓轉念想到了大概的原因,朋友的故事,同學的故事,外公的故事,自己的故事,這些日子來來去去,不都是那些個緣由。

“為什麽想起她呢?”

媽媽說,她和這位名字叫喬雪的朋友,13歲相識,從初中同班到高中同校,再到大學畢業以後在同一個城市工作,關系好的如同彼此的家人。聽到還是高中學生的父親救了同班同學的故事,她想起以前剛進高中,班裏的人都不太喜歡她,高一被孤立的那一整年來,她過得很不開心,成績也沒有以前初中的好。在她焦慮、傷心的時候,有一天下午,上完體育課,她一個人慢慢地走回教室的時候,這位考入高中以後很少見面的喬雪,看到自己,特別大聲地喊了只有她們倆才知道的媽媽的小名。等她轉身看到喬雪,兩人都笑了,揮揮手,回到各自的班級。好像掉落深窟懸崖、長久等待救援的人,在快要失去希望的時候,剎那間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天下午,喬雪熱情地呼喊着自己的朋友,那麽響亮的一聲,那麽親切的一聲,霎時間讓她忘記高一以來全部的悲傷,全部的憂愁。那個幼稚的不能再幼稚的小名,一直被喬雪從小喊到她們都畢業、長大再有家庭,是媽媽那段時光裏最深刻的溫暖。連喬雪也不能理解,為什麽媽媽從來不會糾正她光明正大地喊她這個很糗的小名,兩人還是打打鬧鬧的,陪伴彼此走過一年又一年。

真好啊,這位阿姨,對媽媽真好。

那些溫暖的舉動,善良的人,在這裏,在那裏,就算很糗,就算再怎麽不值一提,會一直感動着很多人吧。

“……诶呀喬雪飛機這會該到上海了,我待會問問。”

嗯?

“你們……還在聯系嗎?”

“廢話!為什麽不聯系?”

“不是……我都不記得見過這位阿姨啊!至少我上小學開始就……哦哦……我明白了,您開始外派……”

“……外派呀”媽媽和他同時說出來:“她家在上海,也在上班,我整天到處跑工作的,你又上學的,你怎麽會記得你喬雪阿姨?”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跟外公那些同學……”林漓越來越小聲。

“你說什麽?跟外公的什麽?”

“欸沒什麽……那您跟喬雪阿姨怎麽保持聯系啊?太難得了吧!”

“打電話啊視頻啊,偶爾相互寄點禮物什麽的,我們關系很鐵,沒那麽容易不聯系!友誼維系這回事,沒有那麽複雜,只有兩個人想或者不想而已!你想,你去做,只要你們都是開心的,夠了!”

“我還以為……”

“哈我爸還挺……聰明?而且居然還說自己是暈過去!”

嗯?

“怎麽嗎?”

“你外公當時八成是裝的!你想啊,被刮到血管,又不是暈血,血壓又不會立刻降下來。牛高馬大一小夥子,怎麽會立刻暈倒?”

對!

是這裏!

這才是外公不肯告訴自己的原因!藏得可夠深!

“裝的!裝暈!哪裏聰明?是害怕吧!”外公還總說自己膽小!不服氣!林漓想着日後可以如何拿這件事打趣外公。

“我爸怎麽了?怎麽是害怕?高三的學生吶,生病都要擔心錯過複習的時候吶,敢和小混混對抗,去把同學救出來,就已經在冒着生命危險。何況,好些人圍着自己也還不太熟的同學,他單槍匹馬去救人,還被人劃一道傷口,留下那麽多年還那麽難看、那麽明顯的傷疤,哪裏是害怕?這種時候,不動手能解決的問題,解決了是本事!現在治安好了,你肯定不懂……那些個小青年只能靠着搶學生的錢過活,肯定也不敢惹事,肯定害怕鬧出人命呀!你外公這一裝,暈得恰到好處,肯定能吓跑他們!動不動就幹架,你以為看電視啊?”

原來,原來外公最擔心的是,自己知道他當時是裝暈以後,會嘲笑他麽?

什麽嘛?

這可是救人!他怎麽會嘲笑外公呢?

和自己說清楚好了啊!

“……你是不知道!我小學的時候,跟同學鬧別扭了,人家男孩子踹了我一腿,我中午回家肚子疼得大哭,我媽聽我說完以後,打給我爸。我爸二話不說,下午等我上學了,立刻請假沖到我班裏,老師還在上課的時候,揪着這個男孩子的衣服,把小孩子拖到老師辦公室,要求這個男孩子跟我道歉。這男孩子家裏有點來頭,老師不敢惹,我爸态度依然很強硬,最後幸好那個男孩子沒等父母來先道歉了,不然有我們家夠受的,可我爸當時一點也不害怕。他才不是你小子想得那樣呢!”

“……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媽媽再吩咐一些話,把電話挂了。

·

外公進門以後,看見林漓站在玄關的地方對自己笑。

“再多個你,可以玩一回《閃靈》的梗。”

林漓邊說變走過去,接過外公的菜籃子。外公手指向着門外,讓林漓把新買的黃白色月季花也端進來。

“無事獻殷勤,小子你想幹什麽?”

“我平時是多懶才讓您有這種想法……”

“要不是你小子打爛什麽?”

“想我點好,成嗎?”林漓今天的力氣還挺好,一手端着花盆小心地放到陽臺上,一手拎着菜籃子再拿回廚房,把菜和肉都拿出來。

菜籃子裝着很多東西,特別重,還加上個心血來潮的盆摘,老人家一路走回來一定很累。

他從廚房門口看出去,外公和平時一樣,買菜回家,放好東西會坐在靠近廚房的長椅上休息,時不時揉捏酸疼的膝蓋和腰部,捏到特別疼的某個地方,眉頭一下湊緊,非常難受。林漓眼前仿佛還看到平時坐在旁邊卻什麽都沒看到的那個“沒良心”的自己,那個低頭只顧玩手機或看電視的臭小孩。

現在這個坐在椅子上捏手捏腳的老人和之前在學校猛打籃球的老人,簡直判若兩人。打籃球時的外公,情深抖擻,而現在面前的外公,老态龍鐘。這種本該感嘆年華易逝的時刻,林漓卻十分不厚道地想起一到放長假的下午便要循環播放的央視版《西游記》,其中一集裏有個得喝人血來維持年輕樣貌的蟒蛇精,如果沒有來得及喝人血,會變得蒼老。小時候看到這個劇情,眼睛都睜圓了。想起那條大蛇的蛇身蛇尾,林漓哆嗦了下。

“你看我幹什麽?”

“要我給您搞碗茄汁嗎?”

“為什麽搞這個?”

“補血養顏呀。”

外公朝他翻白眼,沒回答,往廚房走過來。

“我說您怎麽上次打籃球的時候,膝蓋就沒事呢?”

“我又不是它,它愛什麽時候壞,我哪知道?”

“您整個人其實也是時好時不好的。”

“你老了就知道。能動的時候趕緊動,指不定什麽時候會有哪兒疼。”

“……還有您平時和見着同學的時候也不一樣。”

“怎麽?”

“感覺吧,您平時的樣子看起來是個老人家,一見到老同學卻時時容光煥發。”

外公翻着林漓拿出來的菜,自言自語:“欸我不是買了西蘭花?在哪兒?”

“……還有您現在這健忘的樣子和你回憶起以前的事情的樣子,也不一樣。”

“你剛剛拿東西有沒有看到我的西蘭花?”

林漓也去翻案臺上的蔬菜,全部擺開來,沒找到西蘭花。

外公愣了,說:“所以呢?你剛剛想說什麽?”

“哈?沒找到西蘭花啊!您是不是忘哪兒了?是不是您壓根沒買?”

“不是這個,你不一直說我這個那個的樣子不同嗎?”

“我想問的是,”林漓放下手裏的青瓜,擡頭注視外公的眼睛,逗趣地問:“您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外公不耐煩地把左手按到林漓的額前,輕輕地往左一歪,林漓歪着腳,沒站好,整個人被推到廚房靠門的牆壁上。外公借着騰出的道,又走出去坐回到客廳裏,往茶幾上弄了杯熱茶。

“而且您想揍我的時候和我媽眼裏的慈父形象也不一樣。”

“‘慈父’?她說的?”

林漓指着電話,對外公說:“今天剛說的。你一出門,電話打過來了。”

“她怎麽講?”

“準确地說,我媽沒用‘慈父’兩個字,不過她有講到您以前風風火火地去揪了班上欺負我媽的小學生。”

“啧,她怎麽不說自己怎麽對那個男孩子的事情?”

劇情怎麽總能峰回路轉的!

“……你媽媽小學時候野得跟猴子一樣。和那個男同學都是正班長,可自己總覺得一山不容二虎,和別人意見不合就能吵起來,那個同學覺得一時下不來面子,動手了。我一開始聽到是很生氣,可等我搞清楚整件事,我才發現你媽也不完全是被欺負的好吧。平時這孩子特別嚣張跋扈,對人家同學态度一直不好。”

“不可思議呀……”

“還有啊,你外婆告訴我,這個男同學到五六年級的時候還追過她。”

“追她幹嗎?還要打架?”

“是追求,追求的‘追’!人家小男生想找她談戀愛啊。聖誕節的時候,她房間有好幾個那種挂着的日歷。我問你外婆,她說是之前那個踢她一腿的男班長送的,還有她班上其他幾個男生,也送了她東西。這孩子,竟然都收下拿回家全給挂起來。”

林漓一時滿臉起雞皮疙瘩,又驚又怕:“您不要告訴我……我爸是這其中的一個同學吧?不會還是那個踢人的男同學吧?”

“傻不傻,都才是小學生!而且我怎麽會讓自己女兒跟動手的男人在一塊?”

“咳……我媽也怪好笑,還把禮物都挂起來,炫耀戰利品嗎?”

“所以你媽媽才自相矛盾好吧!這頭還和人家男同學鬧,那頭回心轉意收人家禮物。加上那小男孩的也夠怪的,絕對的抖嗯……”外公最後的話音有些顫抖,瞄了眼林漓,到嘴邊的字眼急忙剎住。

“什麽?抖什麽?”

“你別問!反正你媽媽小學這事兒,太胡鬧!事先聲明,我不是覺得女兒被人踢了活該啊,誰動手打人就是不對。可你媽媽只喊別人的錯,卻沒說自己的錯,那她也不對!兩個孩子,都是班長。她當班長,覺得自己是被同學選出來的,而這個男生是老師點名的,不民主,不公平。那男孩也脾氣臭,你媽媽不喜歡人家,平常老折騰這個男同學。聽班主任說,她總當着全班人的面前反對這個男同學的意見吧,仗着自己有點人氣,讓同學們起哄。那男同學吵不過她,再多幾次,兩人積怨……以前你媽媽那是用錯方式,歸根究底,堅持自己的觀點沒有錯。女孩子一定要多表達自己的意見。在這個社會多難生存,所以她打小我教她要強勢一點,獨立、堅、強有個性,成績得好,這樣她未來的選擇多些。”

外公講得渴了,将原本杯子裏的溫水飲盡,又問:“這幾天有沒有別人聯系你?”

“呀我想起來了!新的尋人啓事!我還沒找那個編輯說!”

外公像沒聽過這件事一樣,懵懵的,慢慢地往杯裏倒茶。

“欸?陳爺爺呢?保險經理總得人脈廣吧,怎麽沒見他幫您找上其他同學?”

“他住得遠,不要打擾他。”

·

晚飯之前,林漓給報社打電話,麻煩他們重新刊登尋人啓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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