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24·玫瑰

Chapter 24·玫瑰

2085年,北大西洋德爾菲諾大區,市立醫院。

“海瑟薇港海面沉船漏油,波及海域800平方米……”

“當地時間x月x日下午,三艘載有230人左右的游船在北大西洋區海瑟薇港附近沉沒,目前救援工作正在進行中。目前,事故已造成至少5人死亡,至少13人受傷,并且有至少17人失蹤……”

海面上濃煙滾滾,警報聲刺破天際,整片海面反射出粉藍色的光,映到百米高的摩天大樓上。一個新司機駕着空間器被晃花了眼,車以S型沖向遠處,下一刻被自動駕駛系統拉了回來。

“退後!全部退後!快離開!”

“船翻了!!”

“危險!快跳!船裏有易燃物……!!”

長達百米的吊橋上人聲鼎沸,身影交織,遠處濃煙滾滾而來,被風刮着,随着海浪洪潮一樣退去又卷來。

無數路人行色匆匆沖向岸邊,急步随行,又被沿途的人絆住,人潮擁擠,艦艇锃亮的外殼上反射出一張張神色慌張的臉。

到處都在叫,在嘶吼,海灘上癱着半具屍體,血肉模糊的臉朝着天空,仿佛在記錄情景。

有鷗鳥落在他臉上啄食,低頭時海面上傳出“嘭”的巨響,緊接着天上升起巨大的火焰——

“啊……”人群中産生了巨大的慌亂,下一刻人人方寸大亂。

“有孩子!!”這是一位女士的呼喊。

大橋上,一輛艦艇失控沖開人群,向着大海撞去。

屏幕上生動記錄畫面,這個位置處在大橋的後方,正是T型區的一個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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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司機的臉越來越大,他驚恐尖叫,後座裏猛然抛出一個孩子。

車輛沖破護欄墜落,最後的畫面中,衆人沖向孩子,艦艇濺起巨大的浪花,久久不停。

十五分鐘後,市裏醫院門口驟然響起轟鳴笛聲,一輛深藍色艦艇從高空俯沖直下,化作車輛嘎吱停在大門口。

門口的人嘩然一靜,緊接着迎頭而上。

車上迅速下來三五個人,一頭往醫院裏紮。

“各位各位……”鄭泊豪護着時敬之在人群中艱難穿行,他顯然剛從現場趕回來,身上塵土飛揚,走動時渾身掉渣。

“這位女士。”護士長同她解釋:“這是特殊情況,我們做不了主。必須有負責人簽字!”

主任醫師是個亞裔,此刻滿頭大汗:“怎麽就你一個人?你們負責人呢?你們不是一起的嗎?!要不你簽?”

一個實習的小護士探出頭:“要不……再等等??”

護士長瞪她一眼,小姑娘縮脖子立正:“報告!十八樓已開啓!”說完不明所以地跑路。

十八樓是什麽東西哦。

大廳的大屏幕還在播報:“由于地球兩極磁場錯亂,近海網絡又發生紊亂現象……通訊不暢暢……暢……暢……下面啓動緊急通訊網絡為您播報!”

TINA頹喪搖頭:“不行……我不能簽……我不能簽……我沒有權限……”

她說:“救救他吧!求求你們!他是為了救孩子才受傷的!”

仿佛摩西分海,身後的人群撕開一道口子。最前頭的人渾身濕透,臨時披了件長制服,形容有些狼狽。他很年輕,面容俊秀,但是一身沉斂,周圍還三五成群聚了一群人,女士下意識看着那裏,突地臉色一變。

方才太混亂,她跟車走散了。但是這人的照片她見過,就在優秀員工那一欄裏。

時敬之捏了捏眉心,他左耳有些耳鳴,太陽穴在突突跳,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态。頭痛地越來越厲害,他還要保持鎮靜,就在這一刻,身側的照相機突地一閃——

他警覺擡頭,被一個女人撞了滿懷。下一刻,巡邏官女士緊緊捉住他的手腕說:“你是這裏級別最高的……你是清掃隊長對不對!……她喃喃說着,突然拔高聲音:“你有權限的!你權限夠了的對不對!……簽字!你給他簽字!!!”

記者,保安,警察,醫生,家屬,所有人的聲音安靜了一點,目光壓在他的背上,他往前走,腳步不停,這像個開啓的訊號,身後的聲音再次轟鳴。

“說一下吧!”

“最新情況到底如何?!”

“沉船原因到底是什麽?!”

一個實習記者用胳膊拐了拐同伴:“SAM,見義勇為救人的不是個熱血路人嗎?”

同伴把話筒用力前伸,雙腳全部踮起來艱難地說:“HI!AMY!還不興有反轉嗎?!快去交通廳調監控!”

“各位各位……”鄭泊豪張開懷抱把話筒抱了個滿懷,“我來說我來說,我是鄭副對長,MR.ZHENG!啊!LINDA你也在,哎呦小王!大家都是熟人了!來來來不要急一個一個問……”

女記者微笑道:“HI,MR. CHONG.我是AMY,不叫LINDA。”

走廊拐角處,時敬之和一位比他還要狼狽的女士微妙對峙。

“這位女士……”他輕輕掙了掙,這個女人似乎力大無比,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手像鐵鉗一樣裹在她的手腕上。

他輕輕嘆了口氣,“請您先松開?”

走廊裏腳步紛亂,不知誰喊了一句:“石油井噴了!”大廳裏的喧嘩聲更大了。

時敬之的助理下車最晚,所有艦艇臨時被拿去送傷員了,隊裏最快的那輛拿去送重傷員,第二輛拉着組長和副組長走了,她跟着巡邏官交接完畢,好容易趕到醫院,進大廳第一眼看到鄭泊豪在舌戰群雄。

她下意識環視一圈大廳,目光掠過擁擠人群,人筆直朝着拐角的長制服去了。

她走到時敬之身側快速彙報:“所有傷員已經送到了距離最近的市立醫院救治,沉的這三艘有兩艘是游船,還有一艘……” 她壓低聲音飛速說:“是偷渡船。”

“傷亡人數已經清點完畢,路人和熱心群衆都已經被緊急疏散,就是聽說橋上……” 助手轉過拐角,看着對峙的兩人啞然失聲。

“時隊長!” 主任醫師直直沖過來,把平板上的知情同意書遞到他手上:“蘭執行長不在,簡院長在南太平洋區開會,我們的人全在這裏了!”

他斟酌着說:“裏面那位……”

巡邏官女士又吼:“簽字!”

時敬之點點頭,手上一動,女士愣怔地松開他的手,時敬之神色不變,他的右手已經被捏麻了,左手接過電子筆飛速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按完手印,又掏出一個私人印章蓋好,電子平板上的合同書才生效。

他輕輕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右手腕,低聲沖無措的女人說:“你……”

身後直通ECU的電梯門開啓了,人群陸陸續續進了電梯,他忽然警覺地回頭,沖着急救擔架遠去的方向望去——“那是誰?”

話音剛落,電梯門便關上了。那個人同他擦肩而過,他只能看到一只健壯而修長的手臂垂落下來。

這個人很高。他下意識想。

那應該是一個男人,因為看起來很高大,身長應該超過了一米九,全身蓋滿粉色的被單,他的臉被氧氣面罩蓋住。可是因為重傷的緣故,整個人有種瀕死的灰敗感。

轉而他又想,這不就是要進ECU的見義勇為好青年嗎?

明明只是去海港搶險,誰知道自己被從天而降的小孩兜頭猛砸。

時敬之耳畔的轟鳴聲更大了。

下一刻他擡起頭,整個人又是無堅不摧的架勢。

“TINA,”他對助手說,“帶着巡邏官小姐去處理傷口。”

******

見義勇為的路人進了ECU,又交接好接下來的事宜,時敬之才稍稍喘了口氣。他的後背全都是冷汗,衣服已經濕透了。他一直守在手術室外,看向時鐘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

他的頭很痛,但是他很能忍。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護士小姐告訴他,人送去vip病房了。

時敬之跟着人群走,直到看着那密不透風的移動床拐進vip病房,護士通知他沒事了,他才反應過來。

他愣了愣,随手看了眼通訊器,下一秒臉色大變,快步走向陽臺撥打通話。

***

“你說什麽?”

“我特麽!!”鄭泊豪拿了鑰匙向外沖,不斷湧入的人群不停撞着他的肩膀:“……你快來!下來B3!一樓在堵車出不去!我就要到停車場了!警廳的人說爆炸是人為的!”鄭泊豪嘶吼:“救下來的小孩是人肉炸彈!”

救下來的小孩子才三歲多,是個黑頭發的小男孩。

原本他被人帶着上艦艇,但是艦艇出了故障,一路順着大橋落下去。

艦艇在半路爆炸,車毀人亡,好處是那個小孩子被救了下來。

時敬之跟着鄭泊豪去警廳看監控,回來的路上忍不住數落他,這明明是兩回事,那個孩子不是人肉炸彈,如果真的要說,應該是人質才對。

鄭泊豪回答是是是,我這不是氣昏了頭嗎?

時敬之搖搖頭,跟着他走進醫院。時敬之沒有回家,他去做了一個臨時檢查,一小時後确認身體沒多大沒問題,又坐電梯下樓。地下幾層有臨時休息處和茶餐廳,他直接刷卡睡了。

暖流與寒流在海中制造巨大漩渦,大海吞沒島嶼,海港逐漸消失,陸地在後退,海岸線延展開的地方,許多“死去的火山”又有了活動跡象,透鏡狀骨和貝殼化石暴露在沙灘與碎石上,和森林裏的琥珀碰頭。

地球環境太惡劣了,所以很多人想死。“人類自殺組織”的注冊會員數每年都在增長。

五點鐘的時候,時敬之被助理叫起來。

對方為他帶來了營養餐。

“沉船原因是發生了爆炸……”醫院休息室內,助手看着平板繼續念:“偷渡船上有人攜帶野外生存瓦斯桶,瓦斯桶洩露,偷渡船年久失修油桶也漏了,兩個撞到一起,炸了……”

時敬之有點起床氣,他不說話。

對方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開始彙報工作:“……由于去年新市民限制居留權法案的頒布,有超過半數的新市民屬于‘非正常居留市民’,在東區盡頭的‘扒車大道’被拆除之後,偷渡是非常規市民入境的最簡捷方式……”

“預報中心的數據顯示,從沉船發生的當日下午14時到晚間20時,在新聞引擎中搜索到含有關鍵詞‘沉船海瑟薇港’的新聞報導有7萬篇,截至次日淩晨2時,七大新聞網共有37萬餘名網民參與讨論,實際評論數13萬餘條……數據存在摻假行為。”

“民衆自發在公衆平臺發布的信息引起周邊群衆的強烈關注……”

“關于血漿供應不足的消息得到積極響應……”

時敬之不說話,面容很是嚴肅,TINA知道他這是又不耐煩了,她清清嗓子,飛速掠過後方數十條信息,言簡意赅地說:“關于昨天您見義勇為的事已經壓下去啦,被救的小孩已經醒啦。”

時敬之眉頭一蹙。

助理剛要解釋說你不是最讨厭采訪嗎!出鏡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給你把報道全壓了!

時敬之有點困惑,應該是剛睡醒沒清醒:“你壓下去了,我的見義勇為獎金還能拿嗎?畢竟……”

你真的沒有睡醒對嗎?!這時候難道不應該說自己道德模範堅持正能量嗎!

助理嗓子一哽,話禿嚕皮一樣往外冒:“可以是可以,但是要經過審核……這個要寫報告,您自己寫ok嗎?寫不了讓鄭嘟嘟您你寫,上網搜個也行這個好辦……什麽?”

畢竟我還有家要養。時敬之低聲說。

這句話聲音太輕微,助理滿腦子都是你還得寫報告你個不省心的,她忍不住又問一句:“……您剛剛說什麽?”

那就好。時敬之板着臉說。然後他又慢吞吞地問:“那艘偷渡船呢?”

TINA說:“那個就不歸我們管了。人口登記處接手了,大概率會被遣返吧。”

時敬之點點頭,他閉上眼睛,繼續窩在沙發中為了獎金生氣:“那好吧,沒有什麽事了。”

助手猶豫再三,輕聲道:“聽說那位熱心群衆醒了,不知道為什麽滿醫院亂跑,突然暈倒了,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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