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玫瑰

Chapter 30·玫瑰

“是純潔的同居人關系。”這是聞命的答案。

TINA女士不愧是金牌助理,把一切安排地明明白白,一路把行李送到家門口,還貼心地幫聞命見叫了AI管家幫忙。

聞命非常感謝TINA女士幫助自己辦理出院的事宜,一定要請對方吃飯。

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

幾天後,TINA女士欣然應約。

她手握交通補貼,開艦艇的時候毫不留情,一腳油門踩下去,車速瞬間飙到市區警戒線,艦艇從天際俯沖而至,嘎吱停在海景大樓門口,引來衆人側目。

艦艇的造型符合許多具有科幻感的設計幻想。它們往往具有流線型車身,酷炫的外觀,色彩冰冷又絢爛,線條波瀾起伏,凹凸有致,可以随着駕駛環境的改變進行收縮變換,進行高速疾馳、低空飛行、海底潛躍。

TINA女士的艦艇是一輛造型張揚的火紅色“高跟鞋”,限量款。

烈焰紅唇、胸大腰細的TINA女士提着小包包,分外妖嬈地撫開齊腰長發,踩着恨天高一步三扭進了電梯。

聞命先生很早就到了,他們此刻正位于新區的海上大廈內。

從外面看,大樓的水上部分帶着機械質感的冰冷,表層泛起泠泠藍光,水下深入海底百層,這是真正的海底大廈。每幢樓棟之間依靠威尼斯河道一樣的水道溝通,樓內有完備的供應系統,可以實現自給自足。整片樓區嚴絲合縫,鋼鐵森林層層堆積構成海上城寨。

此處屬于德爾菲諾的新城區,備受年輕群體青睐。

得知TINA最近愛吃中餐,聞命定了頂層的“二十四橋”。

TINA贊嘆一聲,“財大氣粗。”

然後才是今天的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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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純潔的同居人關系。”

不,舍友關系。

這是聞命給的解釋,他坦蕩真誠、風度翩翩,謝過服務生,親自給TINA斟了一杯鮮泡檸檬水。那樣子悠然自得,沉着冷靜,非常不尴尬,所以最後尴尬的只有TINA自己。

TINA女士将信将疑,她也是和聞命有過幾面之緣的人了。她雖然勸服自己,上司是個色厲內荏、面冷心熱的大好人,所以收留了無家可歸的熱心殘障人士可能性極大,但是一想到他性冷淡的社恐作風,又非常遲疑。這個熱心人士到底有什麽特殊技能,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還是跟自己那個性冷淡上司一起同居?!

許是TINA的目光過于明顯,聞命解釋道,我廚藝很好,你也知道,Arthur不下廚的。

聽他講起Arthur這個名字,TINA再次後知後覺,這個就是在病房裏大賴賴張開雙臂、對着自己的上司說“給我抱一下”的男人,關鍵是自己的上司沒有拒絕,而是走過去給了對方一個兄弟般的擁抱。

你們感情真好!

你們什麽時候感情這樣好了?!

TINA心驚膽戰地想,這也算是患難見真情了吧?!多麽生死交融、陰差陽錯的天作之合!——不!兄弟之情!

TINA心裏的石頭落了一半,半信半疑道:“那你們平日都是你做飯?”

“不,一般是吃标準營養餐,你知道的,我最開始身體不太好。”聞命适時咳嗽一下,虛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殼說:“頭腦也總是痛……不過後來好多了,就是我下廚,Arthur他……他可能只會西紅柿炒雞蛋,放洋蔥絲那種。”

聞命無辜地解釋說:“這他自己告訴我的,他可能只會西紅柿炒雞蛋。”說完了他又開始嘆氣,唉,你也知道他這個人,也不怎麽會照顧自己,他一開始好像還不喜歡我下廚,他不會怪我的吧?

“啊——”聽到他說吃幹巴巴地标準營養餐,TINA長呼一口氣,她攤進座椅中,灌了半杯檸檬水道:“鬼知道誰教的他西紅柿炒雞蛋那麽做!!!放洋蔥絲、裏脊肉、胡蘿蔔絲還有木耳丁,簡直是咖喱糊糊,這怕不是南亞廚師發明的吧?”

臭味相投便稱知己,從此以後世界上多了一個幫自己吐槽上司的人!

聞命但笑不語。

半晌後,他語氣悵然地感慨說:“我其實沒有吃過他做的菜……唉,我們倆也不太熟,你也知道他那個人……比較……呃,慢熱?”

TINA了然,斷言:“bingo.”

聞命苦笑,緊接着他若無其事地講:“不過你說的那種菜,我倒是見過。有些地區物資匮乏,比如窮人巷、老城區什麽的,居民們愛買打折菜,然後做一鍋炒雜菜,條件所限,我知道你可能更想把它形容為大雜燴。”

TIAN撇撇嘴:“神啊!你知道我看到他端出這盤菜的時候有多震驚嗎?!簡直是暴殄天物!就是說不出被糟蹋的到底是那盤西紅柿還是Arthur本人。”

TINA心裏的天平還是傾斜給了剛為自己拿來補貼機會的上司:“……沒想到Arthur就這樣被一盤該死的西紅柿糟蹋了。”

也許是互相糟蹋。

聞命可不敢這麽說。他奇道:“他什麽時候…還下過廚?”

“有次團建吧,也不叫團建,就是社交活動,和別的部門一起開開party和冷餐會,大家會自帶食物分給大家吃,一般是司康啊三明治什麽的,然後端着咖啡站着聊聊天,他來的時候帶了那麽一盤菜……說實話還挺好吃的。”

“但是他就來了一兩次,後來就再也不露面了。”

聞命又開始露出疑惑的神色。

真是腦子不好!怎麽思維不趕趟呢?!

TINA內心長嘆一聲,嘴裏機關槍一樣噼裏啪啦地解釋說:“他吧,他可能有點跟別人……合不大來?太安靜了吧。不主動,就很慢熱,大家說他做菜好吃,他也就是點點頭,大家都喜歡跳凱利舞,圍成一圈熱熱鬧鬧的,但是他也不參加,然後就一直坐着看別人跳舞。”

“其實也有人跟他聊天,邀請他跳跳舞什麽的,但是他都拒絕了,很多人想認識一下他,畢竟他長得好看,但是他總是心不在焉的,就很明顯讓人感覺到他的疏離。”

“他很讨人喜歡嗎?”聞命問。

“你覺得呢?”TINA反問:“啊,刨除所謂的審美差異,Arthur的臉還是挺有市場的吧?然而,在這個三秒鐘就可以确定一個date對象的時代,他的外表很讨人喜歡的吧?我指的是作為對象來講,如果是一夜情又得另算……可是他會和人一夜情的嗎?”

“那作為朋友呢?”聞命問。

“這種場合誰要來交朋友呢?”TINA反問。

聞命無語:“又不是種豬配種現場………”

“喂喂,只是正常的社交活動。”TINA連聲打斷他,嚴肅道:“不要把人類追逐快樂的途徑醜化為動物界的□□行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理需要和心理需要,每個人也有追逐自己快樂的途徑,好嗎?!”

“好的吧。”聞命說:“所以你的意思是,Arthur不适合這種場合?”

“是這種場合不适合Arthur。”TINA聳聳肩說:“你自己沒有發現嗎?Arthur是一個很極端的人。認真,完美、好強、嚴苛,這是人類求生的美好品質,所以Arthur在生存能力方面鶴立雞群,然而,他面對人群總是帶着孤高感。”

“他把外界排除在他的選擇之外。他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俗世大衆入不了他的眼睛。”

“而且,我總感覺他那個标準高的可怕,仿佛準備和某個人相伴到死。”

“多麽奇葩的一個人。要知道,相伴一生帶來的痛苦遠大于快樂,性帶來的快樂遠大于愛,但是他總是在試圖追求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她反問聞命:“不是嗎?”

聞命只是微笑:“一生一世也不是多麽丢人的事?”

“不丢人,但是癡心妄想。”TINA又舉例子說:“好處是他不那麽強求普通人。他沒有強制要求你做什麽吧?”

“他要我嚴格執行作息時間表。”聞命補充:“以前。”

“但是只要達到了他的某些标準,他又不管你的對吧?”TINA眨眨眼:“這時候他的标準很低的。”

“大部分時間裏?”聞命凝神想了想,不确定道:“應該是吧?我其實有惹過他不開心,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我害他生氣,真是對不起……”聞命說着,語氣中帶點自己都不知道的無辜委屈。

說完了他開始搖頭苦笑,語氣裏都是失意:“原來是我不懂,按照你剛才的說法,一開始我以為我們倆相處的方式很正常的,現在想想,我在他眼裏可能就是個怪人的吧。”說完了他仿佛才想起TINA在這裏,又急忙說:“你也不要安慰我、或者勸我什麽了吧,以前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了。”

你誤會什麽了?!

聞命再次搖頭苦笑。他似乎瞬間低落下來,全身彌漫着一種抑郁不得志的氣息,令TINA女士相當吃驚。

遇到這種事情不要慌!要先打開通訊器求助一下AI助理!

“撒心靈雞湯”這種行為不符合TINA的作風。

TINA翻了個白眼,按滅通訊器大賴賴道:“你都住了這麽久了,如果真有什麽,他早就讓你卷鋪蓋走人了!政府福利房它不香嗎?水電全包!算了……既然你都住了就繼續住吧。你只要不給他把房子砸了,他不會趕你出門的。”

聞命手下一歪,他正在切割一塊紅燒肉,聽到這話放下刀具。

“喂喂。”聞命挑挑眉,他把這個當成對方好心腸的安慰,苦笑道:“大部分寬容的房東都會這樣的吧?哪個房東會管到所有的言行舉止、衣食住行啊。”

“他對待我……和對你們來講,也沒什麽區別吧?”

“他對周圍的人都不錯的吧?”TINA滿臉寫着無辜懵懂:“就是個紙老虎而已,性冷淡不是罪過吧?”

聞命搖搖頭,他又苦笑一聲,沒有解釋。

男人全身彌漫着無可救藥的失落感,他不動聲色地低聲說:“我……我只是個無家可歸、四處漂泊的可憐人罷了。”說完自嘲般冷笑一聲。

你到底哪裏可憐了?!你不是可以去申請福利房的嗎?!

TINA睜大眼睛,顧及着這位好人的腦殼不太好,TINA沒忍心繼續吐槽,她聳聳肩道:“但是那是Arthur,拜托。”

聞命擡頭,TINA正色道:“教導主任化身的Arthur.他真的對你很好了,你緊張個什麽?他又不吃人。你見過他在生活裏放松的時刻嗎?我打賭他在卧室睡覺都是穿着硬邦邦的工作襯衣的吧?”

“咳!”

聞命一噎,緊接着劇烈咳嗽起來,他不知想到什麽,臉色忽紅忽白,抓起桌上的檸檬水猛灌半壺。

“又不是讓你去扒他衣服,你這麽激動幹什麽?再說誰還沒看過幾具裸體?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是五花大綁的嗎?”

“咳咳!!我們……”聞命掙紮道:“我們是體面人……所以會穿上衣服,在社會中生活。随手扒衣服這種事不太好的吧?再說了,我是個很害羞的人,做不出這麽禽獸不如的事情。”

聞命一臉坦然,他補充說:“哪怕在Arthur家裏這麽私密的場所,我也幹不出這麽不要臉面的事情。”說完他又猛灌一杯水。

說的好像在公共場合你就會幹一樣。

TINA無語。她是知道時敬之家裏有好幾間卧室的,料想他倆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做出蓋着被子純聊天的事,能共處一室吃頓飯已經是仁至義盡。

共躺一張床?想都不要想!

“你想太多了吧……”TINA随手夾了一塊桂花糕,無情吐槽道:“……看吧,就這種有失風度的喝水行為,在Arhtur的标準中叫做長河飲驢,話說你見過驢怎麽喝水的嗎?”說完了TINA睜大眼睛,一臉好奇:“如果是Arthur本人,你能想出他這樣喝水的嗎?”

聞命停下動作,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齊齊搖頭。

“……那他真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聞命捂着嗓子,勉強道:“這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吧?”

“嚴于律己,寬以待人。”TINA說:“能時時刻刻保證這種生活作風的人真是不多見了。誰還沒有個對着親近的人發脾氣的時刻?當個垃圾人的時刻?違反規章制度的時刻?人是需要放松的好嗎?本性懶惰。”

聞命豎起大拇指。

TINA撇撇嘴,接着剛才的話題道:“但是Arthur先生不這樣。他對待親密關系的某些追求簡直是變态又充滿空想。不過對待普通人很寬容,他自己厲害不會要求你跟他一樣厲害的,比如我,我敢下保證,只要我不跳槽不更換工作崗位,他會讓我陪他幹到退休。就跟他的黑傘、他的制服一樣。”

“因為他理想化地追求長久和永恒。但是現實生活中卻是,大部分人和人都是日久生情的。相處着相處着,覺得合得來,就一直相處,覺得合不來,那就分開,沒有長久的陪伴,更多的是長久地分離,畢竟人都會變,哪天那個人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模樣,那就分開了啊,自然而然的事。就跟很多人date的時候妝容精致,第二天在床上醒來灰頭土臉,很多人就不想再見面了。”

聞命臉上飛速劃過一抹陰郁,TINA低頭認真夾菜,又說:“可Arthur總是下意識地在篩選那些能陪伴他一生的人,你不覺得這個标準太高了嗎?”

TINA說完又自顧自搖頭,輕笑道:“你們也不要對他有太大誤解,我的意思是,他找不到自己心裏想的那種人,又因為本質懶惰,所以将就。與其說在苛求外界,不如說是伺機而動,他在等。”

“你的性格真的是……”聞命突然說:“你竟然是清掃隊的金牌助理?”

“怎麽?不适合那種嚴肅正統的環境?助理都應該三緘其口、謹言慎行?可我只要把自己上司伺候好了就行啊,其他人管他怎麽想。我又不違法亂紀,只要不違反規則我就可以一直順順當當混到領退休金啊。”

TINA坦言道:“你的意思是要在部門裏逆來順受裝鹌鹑嗎?把自己的脾氣和棱角收起來,然後适應一個很嚴格的框架?!你們對我們的工作誤解太深了吧?!”

“而且那完全沒必要,Arthur雖然很冷淡,但卻是很有平等意識的人,聽起來很別扭的對吧?不可思議對吧?!但是別人可能不知道,我跟着他工作很久了啊,他從來不會拿工作壓我,放在現實裏我們可能會做朋友的……吧?”TINA幻想了一下那個場景,瘋狂點頭緊接着瘋狂搖頭:“對吧對吧?!但是誰要和自己的上司做朋友啊?!!!”

說完她又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作為普通人,Arthur很寬容,你不用太害怕,但也要有自知之明,別做觸碰Arthur底線的事。”她把這個當過來人的經驗之談。

“你竟然沒有被辭退……”聽見普通人三個字,聞命一愣,半晌後他感慨說:“…必然是有過人之處,你的業務能力一定很強。”

TINA夾了一塊桂花藕,她很中意這道菜,就是藕孔太多了,裏頭全是蜜,吃起來有點膩歪。

女士再次聳肩,她露出虛僞又燦爛的笑容,随口恭維道:“您也很不錯,必然某方面技術過硬,不然怎麽可能成為Arthur的長期舍友呢?”

***

聽到那句話後,聞命就溫柔地笑了起來,嗓間溢出低沉悅耳的笑聲。

聲音不錯。TINA在心裏評價,給人安穩可靠的感覺。

希望能讓自己那個看起來無堅不摧、但是鬼知道是不是強迫症的上司感到舒服吧,TINA神游道。

她心裏依然有點疙瘩,但她自己壓下了,剩下的時間裏不動聲色地打量男人,忍不住在心裏打分,男色驚人。

她暗暗往行程單上加了點別的東西,順帶留下豬頭記號。

TINA女士不愧是社交達人,她在同對方的交談中,臉上一直挂着時而虛僞時而真誠的笑容,并在某些時刻适時發出驚嘆,抑或是笑出聲來,所有的音量都控制地恰到好處。

飯吃到一半,TINA女士的通訊器響了,時敬之給她發了信息,說不出意外的話,自己明後天就會回到德爾菲諾。

TINA沖聞命搖搖通訊器,随口笑道:“你的同居人要回來了。”說完她又看了眼聞命的通訊器,奇道:“你不知道?”

聞命真的不知道。他滿臉無辜,很是驚愕,卻還是保持着風度,禮貌問道:“我應該知道嗎?”

那模樣有點落魄頹喪,讓人不忍心去點醒他。

TINA撇撇嘴,又散漫地微笑起來,她聳聳肩:“不愧是Arthur。”

聞命最後和TINA女士含笑告別。女人幹練灑脫,一腳油門踩下去,瞬間沒了影。聞命戴上休眠輔助設備,推着輪椅上了盲道,準備去超市一趟。

她需要去買扇貝,時敬之可是最喜歡吃扇貝的,聞命想。

在德爾菲諾海港附近,倉庫無比擁堵,船工們一趟又一趟卸貨。他們把海貨搬到不遠處的集市中。那是一處紅色纖維材料包裹的大房子,四四方方,聞命推開布簾進入。

一串孩童追跑着沖過來,手中提着巨大的章魚,肚子還在一鼓一鼓地活動。

孩子朝聞命跑來,差點撞到他,聞命小心避讓,聞命躲過孩童,順着東西向的道路繼續前進,忍不住回頭看着小孩的背影。

聞命笑着搖搖頭,回過頭繼續前進。

那個孩子太淘氣了,大叫着跑開身體靈活地在攤位中間亂竄,有人在身後大聲呼喚孩子的名字。

聞命随意瞥了眼,那似乎是個女人,他看着女人大聲呼喊孩子,視線停留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

那個女人很焦急,艱難穿過人群,視線一直停留在孩子身上。她發現似乎有人盯着自己,忍不住随意瞥了一眼聞命,注意力又回到孩子身上。

她低身捉人,動作敏捷,就在某個瞬間,她的動作遲疑了一下,猶豫不決地在原地打轉,卻一直沒有擡起頭。

她在海鮮攤前停下,擡頭,目光恰好同聞命交彙。

那是個黑頭發的女人,頭上帶着碎花頭包,只露出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周圍是細密皺紋和黑乎乎的、全包圍眼線。她應該不怎麽富裕,渾身穿着一身傳統的印度沙麗,身上散發出洋蔥、孜然、肉桂和奶粉混合而成的、馥郁辛辣的香料味道,如同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撞入這片繁華耀眼的世界之都。

遠處的章魚軟體在跳動,彈起柔滑的觸腳,它緩慢爬過水箱,出溜竄下櫃子,啪嗒掉在地上,頭頂閃爍着微光。

就是這樣一個短暫而平凡的時刻。

一個瞬間的時刻,古老的世紀和場景被壓縮進微縮膠片,強行濃縮在這個瞬間中。歷史強行撕扯成碎片,高樓大廈切割視線的光滑鏡面,與萬丈高樓之下的黑色寮屋順利彙合。

時間被觸發的瞬間,總是迷惑人的感官,再放大某些細枝末節,留下敏銳鮮明的痕跡,從而讓人看清某物。

簡單的某物。

聞命擡起頭,望去,他看到一個目光悲涼的貧苦女人。

那是個孩子的母親。

聞命知道。

聞命的目光略過她的眼睛,又低下頭,繼續前行。

女人也好像剛回過神,轉身費力背起身上滑落的大包小包,躬身追着孩子。

賣章魚的攤主正在好心情地和孩子做游戲。他手中拿着碎冰做魔術,趁孩子不注意,一把塞進孩子後領口。

冰塊順着脊柱滑下去,整個集市裏都是孩子的大叫聲。

聞命聽着那歡樂的叫聲,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消失在嘈雜的叫賣聲中。

外面突然傳來響動,整個市場開始活躍起來,人群四處奔流,路人一把撞上聞命的輪椅,聞命措手不及,下意識蹬腿站起,電光火石之間,卻又像是想到什麽,瞬間失力摔倒在地。

黑霧,又是黑霧,慢慢陷落,黑色如同毒液侵擾沼澤。

聞命閉着眼,想把這些黑色和頭疼熬過去。

然而沒有。

他試探着伸出雙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輪椅,确認般扶住把手,正要起身,動作突然頓住。

右手觸到一個東西。

他慢慢、慢慢地摸索,摸到翻倒的輪椅底部,那裏破了個大洞,露出其中的一角。

聞命如果看得見,會發現輪椅內部有根殘缺的電線,在剛剛翻倒時,被放在海鮮櫃臺底部的鍘刀劃破了。

這一天似乎又要落雨,四處陰沉沉的,白日短暫而潮濕,空氣被雨滴墜沉,海鮮市場變得緊張逼仄。

在溢滿濃密腥氣的攤位旁,一大桶海水被撞破,在地上靜靜蔓延,一只墜落的章魚四處逃竄,在淹水的地板上不知所措地扭動身體,炮彈似的彈起,被人亂步踩碎,一命嗚呼。

聲音和光影在倒退,化為渺小的耳語和疾行,最終只剩無邊無際的黑幕。

滿手濕淋淋的,都是水。聞命蹲在地上,慢慢握緊了手中的裝置。

光滑,纖長,像個滑膜鞘。

他知道這是什麽,他在特殊材料室見過很多次——

一種腦波發射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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