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色梧桐
金色梧桐
整個皇宮裏就數角落裏的雅軒裝潢的最為華麗,也數雅軒最為冷清。
冷冷清清的房間裏只有榻上的女人拿着銀發,她的手有些顫抖。
安若悔拿着剛剛掉落的發絲,她心涼已經很久了,一身白衣卻沒有一絲污垢,原本的一頭烏黑長發,現也已經變成白雪銀絲,這樣看來安若悔現在模樣很是可怕,怪不得這偌大的房間卻只有一人。
“銀發落時就是你我情斷之時。”
這句話已經圍繞着她很久了,仔細算來應該也有半年的光景了吧。原來和他已經分開半年了,眼角的淚劃過臉龐,紅着眼的安若悔像極了一只受傷的兔子。其實今天是她的成年後的第一個生辰,曾經幻想過和他一起,可是現在因為他的一句話他們的情也已經斷了。
安若悔跌跌撞撞的走到梳妝臺,看着眼前琳琅滿目的裝飾,她輕輕拿起一只金釵,這只金釵是他當年送給她的,當年的她還想着能和他到老,雖然他從未把她放在心裏。她慢慢将金釵插入盤好的頭發,如果我們晚點相遇會不會更好。她走出了房間,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裏的擺設,當初他還在桌前喝茶,現在早已不在。
剛踏出房門,站在不遠處的宮女吓得大叫:“來人啊!大白天撞鬼了。”
當她那晚白發蒼蒼時,宮中就謠傳出雅軒出魔女,白發映着她蒼白的臉龐顯出她更像是妖。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不就是嫁給一個不該愛上的男人嗎?她錯的離譜了是嗎?的确她不該愛上他,更不應該嫁給他,可惜沒有如果不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清風微起,吹動着銀絲滑過指尖,像是留念繞過指尖若即若離,身上衣帶輕輕飄動,随風起舞,意境雖美但終究是凄涼。
她以為她走的了嗎,她錯了,她不應該離開雅軒的,到頭來還不是被侍衛抓了回去,回到冷清的雅軒。“別出去,擾民心。”扔下一句話的他又走了,冷清的語氣比這寒冰還要冷許多。
她慢慢走回床榻,為什麽我都這樣了,為什麽還不讓我離開這雅軒,這個最華麗的冷宮。又是淚劃過,滴落濕潤了手背,那又如何。
屋裏的檀香依舊還在,這也是當年他帶來的吧。區區一個王爺為何能住在皇宮,能帶來這上好的檀香,其實她早該想到他的身份了,只怪當初她太傻錯信了謊言,皆成災。
當年她初見他時是在江南西湖楊柳下,那樣的氣概深入她心,僅僅是一個回眸間便印在心間不曾忘記。她是相府小姐,他說自己是落魄王爺,她不顧爹娘反對毅然決然的嫁給他,新婚之夜他說不想傷害她,她信以為真,後來他帶她來到皇城把她安排在雅軒,剛開始她不理解。後來就知道身份,也就接受了,但是一個月後,他突然性情大變,漸漸遠離她也遺忘她了,他曾說過他會讓自己愛上她的,現在皆以成空。
就算裝潢最好,最大的房間也就是一個栖息的地方,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去的。空蕩蕩的房間還有些回音,安若悔根本不敢想,在冬天的時候自己一人在這房間瑟瑟發冷。
“給你。”一個穿着較好的宮女拿着幾個紙包着的饅頭扔在桌面上。這樣的場景她接觸過好幾回了吧!
安若悔沒有動,靜靜的看着她走遠後躺回床上,她閉緊雙眼。如果她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的,不會有人發現。
她躺了一天,沒有吃任何食物,無人問津。
……
他有他的江山皇位,她有她的雅軒床位。
她睡到第二天的中午,覺得有些口渴便下床準備去倒水。但是誰又想到當她的腳剛落地還未站起時就已經軟到不行,趴在地方。她依舊堅強沒有半點驚慌失措,她都這樣過來好多年了,怎麽會在乎這一時呢?
只聽“哐”的一聲,門開了。他走進來看到她趴在地上滿臉的厭惡,這麽髒的她他有怎會要。她習慣他的冷眼相對,她不理會他的目光繼續向桌前爬去。只不過到她快要拿到茶壺時,他卻掀翻了桌子。只留下:“明天大禮。”後走出房間,還不忘回頭望一下這個厭惡的女人。
她看着眼前的殘局,手抖着撿起地上的茶碗,這可是他帶來的啊!他為何如此狠心,難道他知道了當初她所犯過的錯事嗎?不能吧。應該不能。她在欺騙自己,她不會承認他知道的,不會。
她不小心劃破的手她也不顧,她只想恢複原樣這是他留下的唯一念想。血和淚混在一起她早以不顧一切,她恨啊,為什麽自己這麽懦弱。她憤恨的把殘餘的碎片扔掉,割下一縷銀絲留在桌上。她換上大禮需要的服裝。其實在外邦人眼裏他們是天造的一對,郎才女貌。不過更為奇特的還是數近幾年,因為她的頭發更加的明顯。
她不得不認為他是一個心恨的人,如果當初不是四王爺和她說了句話,四王爺也不會被流放,那是對一個貴族有着何等的打擊。她現在後悔了,她不該愛上他。她又何嘗不知他除掉四王爺不僅僅是因為她,而是因為四王爺手中掌握的兵權會危機到他的地位,所以他借着由頭除了四王爺收了兵權更是在貴族的臉上打了重重的一巴掌。
她笑了,笑的慘啊。她不過是他的棋子,用便用不用便不用,你只要服從就可以。她苦她又怎會不知。她只能等,等他實在是倦了或是等他愛上一個人後她便離開。她輕輕的拿起桌上的銀絲,仔細的用手絹包好放在首飾盒下面。有些不舍得看了一眼周圍,踏出房門。
大禮不過是他見外邦使者聯姻的幌子,這次不知哪個公主有着黴運被遠嫁他方。這讓安若悔沒有想到的是并不是公主而是她。當她得知自己要遠嫁他方時她對他的恨意遠不及她對他的怨。她死都不會明目的吧。
為何他要這樣做,為什麽。安若悔站在他的側身,偷偷的拿出匕首。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刺傷他的,因為自己根本不會武功。可是,沒有料到,他沒有躲她,真的刺傷了他。她甚至都能聽見利刃入肉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刺耳。
他對她真的是恨,不然他不會給她這麽重的懲罰。她流下淚,扔掉匕首從士兵的包圍中走出大殿,她受着許多人的目光沒有半點不适。她習慣了就從她的頭發開始。
她穿着華服站在亭中,他悄無聲息的出現,站在她身後。又悄無聲息的溜走,不帶一絲痕跡。他臨走時留下披風,這或許是他對她唯一的歉意吧。她拿着他的披風看向遠處的雅軒,這個她生活多年的皇宮她要離開這裏了。
那天她出嫁,他大張旗鼓的送她出城,那時她還是沒有在他眼中看到一點憐惜,還是一樣的冷漠。
她回頭望了他一眼,也是最後一眼了吧。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路上她一直想着他,他的面容從沒有消失。路有點颠簸,在颠簸時她睡着了。
當他送她外嫁的路上時,不小心跌落馬下,吓的侍衛們連忙下馬送皇上送回宮。原來他的傷還沒有包紮好就着急找安若悔,沒有及時處理傷口,又受了涼還喝了一個晚上的酒是誰都不會堅持住的吧。
她穿着鳳冠霞帔風光出嫁,而他跌落馬下并沒有送走她。
……
這一路上還算是安全,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靜靜的坐在床榻。
“聯姻也不能阻止我對他皇位的惦記。”這個男人的聲音滄桑有着說不出的感覺。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是個莽夫,因為他不知道這聯姻所帶來的利益。
她淡淡的回他:“随你。”
李煜仔細打量着安若悔,這個女人有着讓人垂青的面容,有着特殊的發色,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她嫩如水清如雪。
她不想再受到這種灼熱的目光,輕起唇道:“若無事便入夜吧。”
他知道他娶了一個脾氣不好的女人,他決定好好待她至少她現在是他的妻子。他雖魯莽,但是他的心思卻很細膩。
李煜待她真的很好,他能做到那個男人能做,但卻不能做的事。比如現在他陪着她一起騎馬在草原上奔跑,他如願的見到她的笑容,他喜歡她的笑容。
開戰了,李煜說過他不會放過他的皇位,她勸他但是無果。他毅然決然的走了,他帶着士兵沖鋒陷陣,但是最後都是節節敗退。他輸了。他連夜趕回帶着她要逃跑,不了他中了箭沒有跑多遠就死了。她抱着他的屍體沒有流淚她唱着他常給她唱的歌,她最喜歡他唱歌了,有着獨特的風味。她這一生的苦或許都是她頭發惹的禍,或許是她不應該愛上他那李煜就不會死。
滿頭銀絲的女子也就只有她了吧!士兵們看了她一眼便調頭,皇上下令不傷她一分一毫。
安若悔帶着李煜小心的回到營地,她看着士兵們占領營地,她就知道,不可能帶着李煜回到他的營地了,她真的是太無能了。
“什麽人?”一個士兵指着她,不過士兵認得她的頭發掃了一眼她便離開了。她吓的早已跌坐在地上但是她還是死死的抓住李煜的衣服,她知道如果李煜在她的身邊那麽她就永遠安全。的确她離開他後她什麽都沒有了。
戰場是她這輩子再也不想來的地方了,那個充滿刺鼻的血腥味,她伸手扒開土壤讓李煜和士兵們一起埋葬在這守關,守候他城內的子民。她累了,不願再走了,她願在這安家了。可是當她帶着疲憊的心來到城外,看着眼前的逮捕令,是她自己的模樣尤其是那頭銀發,她現在特別清楚自己的處境,她回不去就只能走了。能去哪?她就知道江南。
江南的變化不大還是那年的模樣,她身無分文,穿着和乞丐借的衣服遮住她的白發帶着泥土的臉蛋遮住了她動人的容顏她只想回到那個家。
她不知不覺中走到當初的樹下,她輕輕的撫摸着樹幹,那年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忘記他的眼眸,那雙黑瞳像夜空中的星星閃爍特有的光芒。
“你還是沒有變,但是他呢”他又何曾知道她在樹下哭的如淚人般,當時他在哪裏,又是誰目睹這場佳人扶樹為君淚流的場面,又是誰能換得這佳人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她雖然一直愛着那個男人,但是她對李煜有着特殊的感情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情感,她不奢望她能回到他身邊,她只求她能陪着李煜,但是現在都破滅了。
李煜的母親說她是紅顏禍水,她知道,也特別清楚她是禍水,殃國殃民的禍水。
她擦幹淚,拿着破碗拄着拐杖在街乞讨。傳說中說當年在江南有個乞讨的美人,只不過紅顏薄命沒多久便消失在街內。
……
當天他從戰場上歸營時,他一人在帳中沉思,那一戰是他最累的一回,他第一次看見李煜,就嫉妒了。李煜沒有他的容顏,沒有他傲人的江山,但是他有他得不到的紅顏,安若悔。
那次戰争他有多麽拼命,那是他打的最痛快的仗,他知道只要李煜一死她又是獨身一人,那時只要他找到她就可以和她厮守一輩子了。他知道這方法太過殘忍,但是不這樣母後又怎能讓他帶着一個有丈夫的女人進宮,那樣的話還不如讓他拱手讓位江山。
他卸下戰甲拿出這個帶有她氣息的蕭,帳外一身白衣長袍男子吹着一曲相思,如神仙般的容顏,眼底竟是滿滿的憂郁。只要是皇上一吹簫就沒有人再出來了,都躲在帳中聽着帶着滿滿憂傷的曲調,看着落寞的背影,可憐着,未成雙。
當天沒有人提議說和慶功酒,還是他自己帶着他喝了一半的酒來到大帳,叫來所有士兵舉着手中的酒,“來,将士們。”一杯酒入咽喉流走。他又倒一杯酒,“将士們紀念心中人。”
灑碗酒,君淚流。何人知君的無奈和憂愁。
他們連夜回皇城,當他回到寝宮時他早已疲憊不堪。他趴在桌上,掩住雙眼那淚如泉水何時停息,他對不起她多年到現在他也未能接她歸家。
“皇兒,你睡了?”太後見沒有燭光以為是睡下了便離開了,她得知戰勝後想和皇兒好好談談但是他也累了便沒有打擾。
那夜一個男人在哭泣,那夜狂風大作。
早朝,他第一次在朝中賞賜大臣們酒,他說:“今天朕要大赦天下。”
雖然都在議論但是沒有人反駁,因為這場戰争涉及到江山社稷和帝王。他舉玉杯,望向群臣,一杯酒下肚他又憶起佳人。
帶着皇榜,士兵到達地點,“快來看,皇上大赦天下了。”這是誰都夢寐以求的事了,子民們跪地喊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雙膝跪地,只為天下無罪。
當然安若悔也知道他為此大赦天下的消息,她知道她自己不再被通緝了,她可以不在此要飯為生了,她可以回家了。但是當她看見昔日的安府已被洗劫一空時她滿心的欣喜便落空。她害得家中無一人環生,是她害得啊!如果當初李煜沒有被評定或許那時的她早已為娘親了吧。
她獨身從後院翻牆進入,那是她小時候最愛去的地方她最熟悉了。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一件物品,只有她熟悉的景象。
過時她睡了,應該是睡了,當醒來卻在青樓。
“老鸨給多點,她可是白發。”就聽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這個男人說的她。
“給給給,快滾。”老鸨打發他走後,來到她身邊,“姑娘你醒了?”
她睜開眼睛,不敢直視老鸨的目光。
“姑娘不是誰在這都淪陷的。”老鸨在勸,她要讓眼前這姑娘心甘情願接客。
她心已累,又怎能有什麽要求就只想過了一生。
……
她淪落為娼,他卻早已為王。
她已淪陷了,也在此打出了名堂,她是青樓最有名的娼。
“皇兄,出宮吧!”五王爺本是好玩,從入宮到現在就看着皇兄批閱奏折他都要無聊死了。
他擡眼,便見眼前男子急的直跺腳便同意了,他們便裝出宮。
宮外的景象固然好,這又讓他想起了她。她滿頭白發時他的心也變白毫無血色,他漸漸的殘暴,刑法也在不斷的增加,他是想這些刑法用在他的身上時,她就能原諒他了吧。
他本是個好皇上,親民親衆,不過從那時起便不再有個好皇帝了,他殘忍暴政滿臉的冰霜也只有這五王爺可以親近他了吧。
“皇兄你看這是什麽地方。”五王爺指着青樓想進去,但是被他攔住了。“不是你應該去的。”但是沒有攔住,五王爺年歲小帶着他就進去了。
原本他都沒有正眼看的青樓卻被一曲古筝吸引去了,這麽像她。他扔下五王爺獨身來到這古筝的發聲處,他看見她了,那滿頭銀發有着他熟悉的面容就是她。沒想到自己卻害得她到此地。
他手顫抖的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若悔,我這次真的後悔了。”弦斷,扇落。她沒有臉再見他了,她已經是娼,而他卻是王啊!她又有何臉面呢?
昔日故人卻不能相見。
“若悔。”他一聲怒吼引來老鸨。還得罪了聽曲的人。
“官人,這可不能破了規矩。”老鸨在他面前攔住。
他手一揮鈔票落地,他追了上去,“若悔,你會原諒我嗎?”五王爺站在樓下看着場面驚呆了,這個女人是他的皇嫂啊!
“皇嫂。”
安若悔聽着一聲後便淚如雨下,這孩子長大了,但是也莽撞,她都這樣怎配得皇嫂這稱呼。
“你。”擁抱嗎?她能讓他抱着她,她有這資本嗎?她在掙紮她早就不值得了。
從那次起,他每天都早早批完奏折出宮找她,只是為了他對她這些年的思念,讓他看看她也好啊。
這次他來是為了告別,要打仗了,因為最近無心從政軍心大亂也只有他出征才行,那時她第一次說:“願君歸。”那次他們是真的敞開心扉,雙雙落淚。
是夜,他抱着她看着遠處的月,這場面隔了多時了,也是讓人懷念。沒有說話就這樣相互依靠沒有怨言,一夜未睡。第二天清早他抱着她來到床榻,放下睡着的她,他付了戰場。
他在戰場厮殺,拔劍只為早日歸家得以團聚。但是當劍入喉時他知道那也是夢了,他想起昨夜的月如她。
多日都沒有他的消息,她獨自在窗邊。
“新皇登基。”是外面的聲音。新皇登基,他是沒有回來嗎?“李澈溪你要騙我到什麽時候啊!”
“若悔,他是皇嗎?”老鸨猜到了,沒有明說直到現在。
“是,他是曾經的皇。”又是大赦天下,上一次是他,這一次就是新皇了。才時隔多久,還仿佛在昨日啊。又是淚,“李澈溪我永遠都不要原諒你。”
她和老鸨說要去看看他,老鸨同意了,臨走時她留了銀兩在房內。
孤身一人來到這城牆,滿地屍體她又能怎樣,毫無能力。他當初是位明君,現在呢?他可是要流芳千古的,可是現在呢?什麽都沒有了。
站在城牆上,銀絲她也只有這滿頭銀絲了吧。她喜歡這一頭銀絲,因它而生,也因它而死。
縱身一躍,空留銀絲在城牆。
他獨愛她一人,卻因江山棄她而去,他後悔終抱得美人歸,但卻戰死沙場。
她付出再多不過是随風而過。他是曾經的王,她是曾經的娼。
登基的五王爺得知消息将二人葬在一起。有人說安若悔沒死被人救走了。或許他們都沒有死吧,那晚的月格外的圓,照映着城牆上那縷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