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程景野挑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現在天色慢慢變黑,他看不太真切這個小孩兒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對方在說完這句話後就沒了下音。

他叉着腰,确定了一遍,低着嗓子問道:“你說什麽?”

話音剛落,他看到這小孩兒抖了抖,好像那個诓騙外地人問路費的人是程景野自己。

他猜得正準,此時江浣害怕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後悔把剛剛那句話講了出來。

他一路上都在想兩百塊這件事,所以見到程景野後一個禿嚕嘴,直接蹦了出來。

不得不說眼前這個人很有壓迫感,尤其是自己只堪堪到對方的肩膀,垂首看着江浣時頓感壓迫十足,像是馬上就能上來哐哐兩巴掌。

他抓緊衣角,連忙說:“我......我......我......”

“你什麽你,”程景野皺起眉頭,見他說話好像有問題,“你慢慢說。”

江浣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醞釀了半天斷斷續續地說:“我,我要去.....買個東西,你,你等一下。”

看他說話費老大勁的樣子,程景野确定了,這訛錢的小孩兒還是個小結巴。

口條差成這樣還出來坑蒙拐騙,也不怕被揍。

江浣見他不說話,也沒動作,于是拿着外婆給的錢往超市裏走。

程景野剛想提醒江浣人家門早就關了,結果就看見江浣直接敲了那緊閉的卷閘門,結結巴巴地喊:“段,段叔。”

沒過多久,那卷閘門被吭哧吭哧地往上拉,拉到中間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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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行?

程景野挑眉。

只見一個老大爺從裏面探出身子來,“小浣啊。”

“段叔,”小結巴把錢遞出去,什麽也沒說,像是經常來買。

段叔很利索的把錢拿了,轉過身回店裏拿東西。

小結巴規規矩矩地在外面站着,接着店裏傳來的微光,他看上去很乖,讓程景野一時間懷疑剛剛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見段叔拿出來一包煙遞到小結巴手裏。

小結巴也十分娴熟地把煙揣進口袋,看上去經常來買。

程景野移開目光。

收好找回的錢,小結巴和段叔道了謝,走到程景野面前說:“走,走吧。”

“遠嗎?”程景野問。

小結巴點點頭。

程景野圍着車繞了一圈,打開駕駛座的門,“那坐我的車過去。”

小結巴抱着煙,後知後覺地點點頭。他走到副駕駛門口,看着沒有把手的車門,不知道該怎麽上車。

已經系好安全帶的程景野深吸一口氣,下車給小結巴開門。

小結巴睜大眼睛,看着程景野按了一個開關,把手瞬間就彈了出來。

他眼睛亮了亮,忍不住說:“好......好高級。”

程景野深吸第二口氣,重新回到駕駛座啓動了車。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這時道路上的路燈終于亮了,雖然只亮了一邊,但也足夠讓程景野看清楚周圍。

他看了小結巴一眼,只見對方抱着煙規矩地坐在位置上,好奇地打量着車裏的一切。

程景野想說讓他系上安全帶,但覺得還是直接上手比較快。

小結巴被他突然湊過來的動作吓了一跳,直到安全帶繞過自己發出“咔”地一聲,他才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雖然是個會訛錢會抽煙的小結巴,但還挺有禮貌。

程景野心裏想。

這裏雖然偏僻,但人少路寬,車行駛起來還挺寬敞。

但在小結巴的帶領下,程景野左拐右彎駛進一條小路,這路破得讓他有一種在開碰碰車的錯覺。

毫不誇張地說,這種路多開幾次,他覺得車胎都快被紮漏氣了。

“你确定你沒帶錯地方嗎?”

程景野握着方向盤有點懷疑,再怎麽說也是村委會,總不能就在深山老林裏。

“沒,沒錯,”小結巴握着系在胸前的安全帶,點點頭。

程景野皺起眉頭,才終于明白了這次老大為了讓他記住教訓,還真是下足功夫。

不知道就這樣沿着這條破路開了多久,等到程景野屁股都快颠麻了,坐在旁邊的小結巴終于喊了一聲:“到,到了。”

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插着旗的房子立在道路一側,上面還有正在滾動宣傳語的屏幕,大晚上泛着紅光,看上去格外詭異。

程景野下車借着光看清楚了确實是村委會,剛轉過身,就看見小結巴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車了。

“你,你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小結巴看上去有些着急地說,像是要馬上逃離這裏。

現在天已經全黑了,除了鎮上的大道開了一邊燈以外,這種鄉間小路幾乎都是黑漆漆一片。

見狀程景野皺起眉頭,“我送你。”

“不,不用了,”江浣巴不得離這個兇巴巴的人越遠越好,“我對這裏很,很熟。”

“這不一樣,”程景野二話不說直接打開車門,“大晚上的迷路了怎麽辦?”

送完江浣他還得原路返回,想到這裏江浣低下頭嘀嘀咕咕:“我覺得……還是你迷,迷路的,幾率,大一點。”

隔着車門,程景野聽不見小結巴究竟在講什麽,打開車窗喊了一聲:“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小結巴連連搖頭,跟着上了車。

返程的時候依舊是那段颠得頭疼的破路,程景野覺得自己有必要在落腳後仔細檢查車輪胎。

反觀小結巴倒是神色從容,好像經常坐碰碰車似的。

小結巴的家離村委會确實不遠,但步行估計也需要十幾分鐘。還沒到家門口,小結巴就連忙說:“到這裏就可以了。”

他這句急得倒是一點也不結巴,程景野遠遠看了一眼,這一路看過來都是差不多的屋子,小結巴的家也沒什麽兩樣。

但因為門下面就是一條河,所以屋下面靠木頭撐着,看上去風吹猛了就能立即散架。

程景野也不是什麽必須要把人送到家才安心的人,于是他點點頭,把車開了鎖:

“引路這件事,謝了。”

話音落了,他還想說點別的,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其他的事情,還是有緣再見吧,畢竟這小孩兒給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不,不用謝,”小結巴抱着煙,猶豫了一會兒,“你,你等會兒沿着這條路,右轉,轉,然後……”

他結結巴巴地繼續說,程景野連忙打斷他,“我走過一遍的路我就記得了。”

“哦……”小結巴有些窘迫地臉紅了,“那……拜拜。”

“拜拜。”

夜幕降臨,樹下環繞着成群結隊的小飛蟲,還有幾聲青蛙的鳴叫。

江浣站在原地,看着車輛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視野裏,才轉過身往家裏走。

這個時候外公已經昏昏欲睡了,外婆坐在門口,看到江浣回來瞌睡都沒了,大着嗓門說:“你幹什麽去了,買包煙買了半天。”

“段叔,在睡覺,叫了,叫了一會兒,才開門。”

江浣把煙放在桌子上,把剩餘所有的錢放在旁邊。

他雖然缺錢,但還不敢私吞了外婆的。

外婆斜睨着他,說:“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

就猜到瞞不過她,江浣想了一會兒,把事情原委老老實實說了一遍。

至此那個問路的男人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江浣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但是外婆聽到後忽然站起身來,十分嚴肅地和他說:“別和城裏來的人接觸,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

“他就是,就是……問路。”江浣有時候覺得外婆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那也不行!”外婆瞪着眼睛說,“你忘記你那不要臉的爸了嗎?那個吸血鬼一樣的東西,我們一家都是因為他才會這樣!”

江浣張了張嘴,平時說話就已經夠吃力,更別說吵架。預設好的話在心裏轉了個來回,最終全部咽回了肚子裏。

外婆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最後厲聲道:“聽明白沒有?”

她的聲音很大,直到話音落了,江浣耳朵都是嗡嗡的。他有些佩服外公即使是這樣都能睡得雷打不動,但也許是已經醒了,在裝睡。

畢竟外婆這些年的想法,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外公偶爾插嘴幾句,就被自己媳婦劈劈啪啪說得擡不起頭。

他點點頭,妥協似的說:“……知道了。”

.

等重新開回村委會,程景野才意識到裏面可能沒人這個問題。

所幸值班室的保安在裏面打鼾的聲音夠大,程景野順着進去,對方似乎已經和省臺打好了招呼,給了他員工宿舍鑰匙。

程景野又開了十幾分鐘碰碰車,終于到了這所謂的員工宿舍。

很髒、很亂,上一個住客估計是在這裏逃過荒,全部都是成箱的過期泡面,煮過面的鍋甚至沒洗,裏面已經長了黴。

一張床放在角落裏,程景野掀起一角,裏面突然跑出來一只油光水滑的蟑螂。

“操。”

程景野往後推了一大步,看着那只蟑螂從床頭竄到床尾。

他的聲音喚醒了外面走廊上的聲控燈,這時程景野口袋裏的手機響了響。

今天他的手機不知道響了多少次,但這次不同,聲音短暫利落,是一條手機短信。

能用這種堪稱古老通訊方式的人,除了程明,他想不到是誰。

打開一看果然沒猜錯,上面顯示的文字也和鈴聲一樣簡短——

[想明白了就回來。]

走廊上的聲控燈因為長時間的寂靜又暗了下去,程景野看着手機屏幕,心裏是前所未有的煩躁。

比之前迷路遇見那個訛錢的小結巴還要煩躁。

砰的一聲響,程景野從房間裏出來,拿着自己的行李重新回到車上。

把所有東西一股腦全部放在副駕駛上,他把手機扔在一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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