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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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景野離開的那天,天氣格外的冷。

新港本就臨水,一陣風吹過冷得刺骨,程景野早上起來的時候倒吸一口冷氣,以為自己是掉進了什麽冰窟。

天氣越冷,人就越想睡,以往這個時候江浣還在賴床。

想到這裏,還在刷牙的程景野心裏一動,覺得江浣賴床的話也不是一件壞事。

或許這樣他就可以自己悄悄地離開,不至于讓畫面看上去太過悲觀。

這也是他昨天想要拒絕江浣送行的原因,他當時連江浣的眼睛都不敢直視,更別說離別時,對方的眼神。

不過天不随人願,以往從被子裏爬出來都費勁的江浣,這個時候已經洗漱完畢,甚至從外面買來了兩人經常吃的早餐。

見他從卧室裏出來,江浣連忙說道:“來吃,早餐吧,路上,還挺遠的。”

見狀程景野只好坐過去,在吃東西的時候他覺得有些好笑,人小孩兒都沒怎樣呢,他一個大人還緊張起來了。

“房子我一直續到了你讀高中,但是你如果去縣城裏讀高中了,應該很少回來,”程景野想想又說道,“總需要一個歇腳的地方,你外婆那裏不想住,你就回這裏來。”

這段時間程景野回憶了很多事情,也後知後覺地認為,當初插手江浣的事請太多了。

雖然江浣本人并不覺得有什麽,但他還這麽小,在程景野的影響下就漸漸的和家人減少了聯系。

而程景野卻只能夠陪他一段路,怎麽想都太自私了。

所以程景野想試着讓江浣自己拿定主意,那所謂的親情,他是看不上,不過不代表以後江浣不再需要。

只不過這一切都建立在江浣有後盾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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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景野就是他的後盾,這間出租屋也是江浣的避風港。

江浣不知道程景野那曲折的心路歷程,嘴裏扒拉着米粉,慢慢點點頭。

“還有你穿多點,今天降溫了怎麽不把羽絨服穿上,”程景野下意識地往桌下面去看,見對方穿了襪子才放心,“以後在家裏也要穿襪子,睡覺也要穿,聽到了沒?”

程景野有潔癖,家裏的地板可以說是纖塵不染,所以江浣經常大冬天的赤腳在地上走來走去,程景野講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讓人改掉這臭毛病。

他像個老太太似的絮絮叨叨的,江浣乖乖聽着,臨了了還點點頭,“知道了。”

餐桌上你一句我一句,氣氛還算融洽,好像今天和往常般只是平常的一天。

直到吃完早餐洗好了碗,程景野回卧室整理床鋪的時候,之前壓抑下去的離愁,又漸漸湧了上來。

他把最初兩人挑的床單從床上摘下來,站在後面的江浣小聲問道:

“這個,你要,扔嗎?”

程景野想了一會兒搖搖頭,“不扔。”

“那我給你,留着,”江浣眼看着開心起來,“你回來,還能用。”

程景野張了張嘴,似乎想到了什麽,複又閉上,看着江浣把自己的床單放進洗衣機裏。

卧室裏的東西已經收得差不多,床單撤下後,整個房間變得空空蕩蕩的,和當初來時沒有區別。

程景野只覺得有些恍惚,如果不是眼前真切地站着江浣,他都覺得來到新港的這段時間,快得讓他覺得像是一場夢。

車就停在外面,最後确定了一遍後,程景野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嘴裏卻說不出要出發的話。

還是江浣從房間裏出來,見狀說道:“走吧?”

“嗯......”程景野猶豫了一會兒,“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嗎?”

“嗯,一起去,”江浣篤定地說,“我要,送你。”

就知道會是這個回答,程景野在心裏嘆了口氣,點點頭提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去縣城的路,以前覺得還挺遠,但這一次程景野卻覺得很短。

出門的時候已經快接近中午,冬天只有微不可察的陽光,散發着薄弱的熱氣。

程景野想起來最初剛來這裏的時候是個大夏天,夕陽像血一樣映照在天邊,無論是人還是事,都已經大不相同。

車上打着熱氣,原本以為會格外沉默的路程,江浣倒是一直在找話題。

一會兒說自己的期末考試成績,一會兒說竹竿兒又長高了幾厘米,叽叽喳喳的倒還十分熱鬧。

程景野邊聽邊笑,側過頭看了一眼,“你怎麽還沒長高呢?還是和當初一樣,像個小土豆。”

“我長高了,是我們,老是,在一起,看不出來,”江浣笑笑,“等你走了,再看見我的,時候,就會發現,我長高了。”

程景野聽到這句話,又回頭看了對方一眼,見江浣仍然笑着,于是威威勾起唇角,“好,我看下次見面的時候,你會不會超過我。”

“超過你,太難啦,”江浣低着頭說,“我只要,和你,并肩,就行了。”

.

把車停在縣城裏後,程景野帶着江浣去餐館裏吃了頓飯,飯桌上江浣也沒有表現出難過。

小孩兒的心情來得快,去得也快,見狀程景野反而輕松了不少。

吃完了飯,程景野開車把人送到了車站裏。

車站人來人往,叫賣聲吆喝聲層出不窮,售票口排起了長隊。

程景野看了一眼,對江浣說:“你先站在這兒等,我給你買回去的票。”

“好。”江浣點點頭。

話說完,程景野就轉身紮進了人堆裏。

信息化時代更疊了這麽多年,這裏還停留在最原始的人工售票,等到程景野排完隊出來,身上的衣服都被擠得汗濕了。

江浣還乖乖地等在原地,程景野走過去把票遞給他,“走進去右轉,回新港的車就在最邊上,把票遞給售票員就行。”

“好。”江浣點點頭,把票揣進兜裏。

“那......”程景野說,“我看着你進去?要上個廁所嗎?”

“不,”江浣搖搖頭,然後又似乎想起什麽,連忙點點頭,“我去,上廁所。”

程景野不疑有他,“那我在這裏等你。”

目送着江浣朝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程景野雙手插兜站在原地。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江浣回來。

這裏人多,程景野怕江浣走丢了,剛準備去找人,就見江浣按照原來的方向回來。

“怎麽去了這麽久?”程景野問道。

“人,人多。”江浣沒有看程景野的眼睛。

想來也确實是人多,程景野點點頭,剛想說話,江浣就突然打斷道:“我,我的鑰匙,好像掉在,車裏了。”

“嗯?”程景野頓了頓,想起剛剛下車的時候還特意檢查了一下随身的東西,“不會是不見了吧。”

“沒有,”江浣連連搖頭,“掉在,車上了。”

程景野皺皺眉頭,所幸車站裏的票不限時間,于是只好帶着江浣回了停車場。

打開車門後,程景野把副駕駛的上下左右都摸了個遍,壓根沒看見鑰匙的影子。

“不見了吧,”程景野說,“我把我的給你。”

“不,不用。”站在後面的江浣走上前來,他背過身子在車上摸索,片刻後小聲說,“找到了。”

他手裏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把鑰匙出來,上面還穿着當初的那條鏈子。

程景野狐疑的看着江浣,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拉上車門說:“沒掉就行,走吧。”

話音落了,江浣卻沒有動彈。

他手裏拿着那串鑰匙,頭低得看不清楚表情,停車場裏很黑,程景野看不真切他在想什麽。

隐約間,他看見江浣的肩膀微微聳動,霎時間又平息了。

“走吧。”

江浣說。

回車站的路上,江浣走得很快,不消片刻就到了車站門口。

程景野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的,他很想抱抱這個小孩兒。

這麽想了,他也就這麽做了,程景野把江浣抱在懷裏,拍了拍對方的頭,“好好學習,好好吃飯,知道了嗎?”

江浣一開始身體很僵硬,到後來他将頭埋進程景野肩膀裏,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

“有時間我來看你,”程景野說,“有困難随時和我打電話。”

“好。”江浣點點頭。

“走吧,”程景野松開面前的人,“到了給我發消息。”

江浣低着頭,這一次他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嗯了一聲,轉身走向了檢票口。

他沒有回頭,徑直拐彎,穿過熙攘的人群,上了回新港的車。

車輛剛起步,他放在兜裏的手機就響了。

程景野的消息停在上面:

[口袋裏有給你的錢,拿去買個新手機,把你那大哥大給換了。]

心裏微微一跳,江浣朝兜裏一摸,裏面放着一個紅包。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塞進來的,他竟然沒有察覺,打開一看,裏面厚厚一疊鈔票。

手機上的字體越來越模糊,江浣想擦眼睛,卻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傻子程景野。

這個人都沒有發現,自己今天折騰來折騰去,其實都是故意的。

他根本沒去上洗手間,只是在轉角的地方一直看着程景野,直到對方要來找自己的時候才出現。

鑰匙他也根本沒丢,一直揣在身上。

程景野竟然都沒發現。

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江浣哭着哭着又笑了。

不得不說,他很幸運,他能夠窺見程景野這道光。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以後的這些年,他都要靠着那殘留的溫暖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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