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青年懷中抱着一大捧精致花束,池驚瀾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花束的角度,才露出了整個頭。
池驚瀾看着眼前高大的青年,眨了眨眼,即使他現在戴着口罩眼鏡和帽子基本沒有露出臉來,但池驚瀾還是一下子憑借他卓越的身形和聲音認了出來,這就是之前救了自己又匆匆離開的那位青年。
确實非常巧,距離他們上一次相遇,才過去了幾個小時不到而已。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目光落到青年懷中那一大捧花束上,一絲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鬼使神差地,池驚瀾問了一句。
“你也是來獻花的?”
青年目光看到了池驚瀾面前的展臺,愣了愣,淩厲的眉眼被厚重的黑框眼鏡中和了不少,他的視線在少年那張精致的臉上駐留了一瞬,又落到旁邊池瀾展臺上的那束雛菊上,點了點頭:“嗯,是的。”
他是過來送花的,只是剛才找了好久沒找到他要找的展臺,一轉身就看到了身形眼熟的少年挺直着脊梁站在這邊,周身氣質疏離又清冷,莫名顯得有些孤寂。
可明明這個小少年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臉上甚至還帶着些未退的嬰兒肥,帶着一種被照顧的很好的精致感,為什麽會有這種氣質?仿佛一位看客一般,只是靜靜看着他人的喜怒哀樂卻無法融入,便顯得與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青年總覺得他看起來有些悲傷,于是走了過來,卻沒想到少年身前的就是他要找的展臺。
那一瞬間,青年甚至覺得,少年瘦削挺拔的身影好像和面前展臺中池瀾的照片重合起來了一樣。
甩了甩頭,把腦海中不切實際的聯想甩出腦袋,青年就聽到了少年的聲音。
“那你去吧,不用在我這邊耽擱。”
少年乖巧又善解人意,青年動作一頓,有些疑惑:“嗯?就在這裏啊,謝謝你讓我找到了這個展臺。”
青年嚴實地帶着口罩其實看不清表情,但池驚瀾仍能感覺出他無比認真鄭重把他懷中那一大捧精致的花束輕輕地放在了面前的展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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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換池驚瀾愣了。
之前池瀾的展臺上只有池驚瀾剛剛自己放上去的那束雛菊,因為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白色的小花瓣微微耷拉着,看着已經萎靡不振了,更顯的這個展臺有些許凄涼。
然而現在加上了青年放上去的那一大捧精致的花,和池驚瀾之前放上去的雛菊各占一角,雖然和有些展臺仍比不得,至少看起來瞬間不寒碜了。
指尖輕顫,池驚瀾抿了抿唇,垂下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緒。
“旁邊那束雛菊,是你送的嗎?”青年突然開口問道。
池驚瀾輕輕應了一聲。
照片中表情淩厲的傳奇沉默地注視着他們,池驚瀾突然有點想問問青年為什麽會來這裏,為什麽要給池瀾送花。
沒想到他還沒開口,就聽到了青年的聲音。
隔着口罩,聽着有些失真。
“是因為池瀾的展臺太冷清了而感到失落嗎,沒事,還是有很多人記得他的,我有個朋友就很喜歡池瀾,他今天有事來不了,特意托我來送束花,祝曾經偉大的傳奇生日快樂。”
池驚瀾猛地錯愕擡頭。
青年卻好似誤會了他的反應:“所以別太傷心,你看,你送的花也不孤單了。”
池驚瀾沒想到三十年後還有人會記得他的生日,這個他自己都快忘掉了的,許久沒過的節日,也沒想到自己那點微弱的失落情緒會被別人察覺。
雖然青年似乎誤會了不少,但他一番話下來,池驚瀾卻真的感覺自己輕松了不少。
“謝謝,也謝謝你的朋友。”池驚瀾擡頭看着比他高了許多的青年,認真說道。
“還有謝謝你上午救了我,我還你飯錢。”池驚瀾掏出了手機。
青年愣了一下。
顯然這裏不是什麽适合交流的地方,青年直接帶着池驚瀾離開了紀念館,走到了一條沒什麽人的羊腸小道上。
“淩榆,淩冽的淩,榆木的榆。”青年突然停下腳步,朝池驚瀾伸出了手,正式做了一個自我介紹。
或許是剛才的一番交談兩人熟悉了一點的原因,青年看起來沒有上午在醫院時的高冷,顯得有些随性而散漫。
池驚瀾伸出手輕輕和淩榆握了一下,開口:“池驚瀾,池水的池,驚起波瀾的驚瀾。”
淩榆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裝作不在意搬開口:“你的名字和剛才那位傳奇只差了一個字,長得也挺像,還挺有緣分的。”
“和剛才那張照片長得像?”池驚瀾也有些驚訝。
前世最後一次冬奧會的時候他身體不好加上太過勞累,已經是瘦脫相的程度,剛才的那張照片其實并不好看,加上那個年代的攝影技術也沒有如今的照片清晰,池驚瀾覺得任何一個人來看,都不會覺得現在的自己和那張照片裏前世28歲時的自己長得像。
“咳咳。”青年似乎嗆到了一下,然後說:“我朋友是他的忠實粉絲,給我看過池瀾年輕時的比賽視頻,池瀾沒那麽瘦的時候,還是很像的。”
原來如此,和前世年輕的時候,那确實是像。
池驚瀾不疑有他,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開口:“哦,那可能是有點緣分吧。”
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池驚瀾有點生疏地摁着屏幕,一絲不茍地把錢轉了過去。
“今天謝謝。”
少年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周身之前萦繞的一絲低落與迷茫已在交談中逐漸消散,不知道是在謝謝上午,還是謝謝剛才,或許兩者都有。
他很少笑,因此一旦笑起來,笑容就顯得格外鮮活而真實。
“舉手之勞而已。”
青年酷酷地應了一聲,似乎又恢複了一開始相遇時的冷淡調調。
池驚瀾還沒來得及感到疑惑,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焦急的呼喊。
“樂樂——”
聲音熟悉得讓池驚瀾恍然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前世的童年。
樂樂是他的小名,取自平安喜樂的樂。
池驚瀾豁然轉身,聲音的主人已經奔到了他身前。
池驚瀾猛地陷入了一個溫暖至極的懷抱中,女人擔憂又欣喜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樂樂,你怎麽跑外面來了,吓死媽媽了。”
池驚瀾睜大了眼睛,一下子僵住了身體。
遠處另一個穿着西裝的成熟男人停好車,也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輕輕拍着女人的背,也把池驚瀾攬到了懷裏。
攔着他的胸膛因為剛剛的劇烈運動而不停起伏,池驚瀾努力擡頭,眼睛看到這一世父母的臉,耳中聽到他們的聲音,心跳如擂鼓。
前世父母離開得早,池驚瀾總以為他們的臉在他的記憶中早已被漫長的時光消磨,但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原來從來沒有遺忘過。
眼前父母的臉比記憶裏多了些皺紋,但熟悉得卻讓他有點想落淚。
池驚瀾默默閉上了眼,努力平複着自己的情緒。
在這一世記憶裏剛剛看見父母的臉時的猜測與不敢置信,所有的不安與近鄉情怯,在真正見到他們的那一刻通通塵埃落定,心瞬間就安定了下來。
雖然樣貌有些許改變,雖然職業不盡相同,但無論如何,池驚瀾不會認不出自己父母的靈魂。
他又有家了,池驚瀾給父母回了一個擁抱。
淩榆在一旁看到這一幕,感覺少年周身的疏離似乎在他父母來的那一刻忽地被打破了。
陪小朋友等到了他的家人,一段不錯的經歷,他想。
重新帶上口罩,壓了壓帽子,青年悄無聲息地選擇了離開,把場地都留給了這家人。
一會之後,池驚瀾終于被松開,他聽見了母親小心翼翼的聲音。
“樂樂,你……好了?”
池驚瀾動作頓了頓,很快便理清了整個事情始末。
他手機上有定位,他沒有關,父母大概是在滑冰館裏沒找到他,才順着定位着急地找了過來,然後看到了他和淩榆的交流。
以前的自己是不會和陌生人說話的。
池驚瀾點了點頭,直接承認了,他原本就不打算瞞過父母。
好在他自閉症的表現這幾年一直在逐漸好轉,池父池母也只是當量變積累變成了質變,并沒有感到太過奇怪。
母親再一次抱住了他。
等到被松開,池驚瀾回過頭,已經看不到那個叫淩榆的青年的身影了。
還好離開了,池驚瀾想起剛才自己的表現,耳根染上了一抹薄紅。
他很少會有這麽失控的時候,偏偏那麽偶然的低落和失控都被那個青年看見了,池驚瀾抿了抿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
他跟着父母回了這一世的家。
吃完晚飯,客廳中燈光一滅,父親推着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走了出來。
生日蛋糕上蠟燭的火光明明滅滅映在池驚瀾微微吃驚的眼底,他聽到了母親溫柔的聲音響起:“樂樂,十六周歲生日快樂!今天開心嗎?”
池驚瀾認真回答:“開心。”
“那吹蠟燭許願吧。”
池驚瀾閉上眼吹滅了蠟燭,客廳中的燈光再一次亮起,他擡頭看向父母,眸色認真:“爸媽,我要轉項去單人滑。”
池父池母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樂樂,你決定好了?”
池驚瀾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他和母親曾經做過一個約定。
三年前某一天他照常去自家冰場訓練的時候,聽到了別人說省隊搬遷了新基地,要組建冰雪項目運動隊,一直依靠本能行事的小池驚瀾頭一回,對加入省隊這件事,表現出了極大的執念。
那時溫柔漂亮的女人揉着身旁十三歲漂亮小少年的柔軟烏發,輕聲細語:“樂樂,你想來省隊,媽媽不反對,但是媽媽會擔心你,很抱歉這一次媽媽幫你安排好了,等樂樂病好之後,媽媽尊重你的一切選擇,可以嗎?”
小少年乖巧地點了點頭。
于是池家給省隊贊助了一座冰場,省隊多了一個挂名冰舞隊的小少年。
出于對他的擔心,當時父母幫他選擇了冰舞這個不需要在外面跳躍的項目,但依然把選擇權交給了未來的他。
所以如今“病好了”的池驚瀾,告訴了他們自己最終的選擇。
“好,那遇到什麽困難一定要和我們說。”池父池母說,尊重了池驚瀾的決定。
池驚瀾動作微頓,還是點了點頭。
“生日禮物放在你的房間裏,晚安,樂樂。”
“晚安。”
少年閉上眼,好看的眉眼放松着,陷入了來到新世界後第一個恬靜安寧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