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冰刀交錯、變刃,然後急停。
鋒利的冰刀鏟起一片晶瑩的冰屑,池驚瀾不差一分一毫地在出口處停下,指尖輕輕抹掉粘在冰刀上的冰晶碎屑,然後套上冰刀套,踏出了冰場。
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他移動,直到看見他停在了主教練身前。
“三周跳。”池驚瀾微微擡頭,目光直視省隊主教練,語氣平靜地開口。
這是在挑釁嗎?這絕對是在挑釁吧!!
有愛湊熱鬧的運動員已經忘掉了剛才被打臉的痛,捂着嘴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幕,左看看池驚瀾,右看看沉着臉的主教練,眼底發出了興奮而詭異的光。
于是一群人的目光落到了省隊主教練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主教練:……
全場很安靜,肉眼可見的,主教練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池驚瀾其實沒有任何要挑釁的意思,剛剛的一絲不愉已經在跳躍中發洩出來了,他此刻只是陳述事實,自己确實跳出了三周跳,等着教練對他轉項的回複而已。
但是很可惜別人不是這麽想的,主教練也同樣。
這小孩是哪裏突然冒出來的怪物,主教練暗啧了一聲。
見教練遲遲沒有回答,池驚瀾蹙了蹙眉,再一次問了一遍。
“教練,我可以轉項了嗎?”
主教練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池驚瀾,似乎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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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一時陷入僵持。
然後池驚瀾看着教練和身旁一個年輕人低聲商量了些什麽後,才朝着自己點了點頭,說:“轉項去提交申請,考核大概在月底,我說了不算。”
池驚瀾冷靜地點了點頭,得到答複之後,轉身就走。
教練皺着眉喊住了他:“你去哪?”
池驚瀾頓住腳步,轉身,眉目清冷:“您說下午訓練無關人等不得打擾,那我既然還沒有轉項,就不打擾了。”
教練雙手環胸,不知為何态度突然變了:“你跳出了三周跳,我倒也不是不能破個例讓你加入訓練。”
池驚瀾眉頭微皺,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之前這位主教練還是一副風格嚴苛規則第一的模樣,怎麽又說要為他破例,因為剛才的3A?池驚瀾直覺沒有那麽簡單。
不過省隊教練什麽态度對池驚瀾來說關系不大。
雖說他這一次來省隊是為了轉項,不過也沒有那麽着急,不是非得今天全部搞定不可。
他不喜歡單獨破例,既然規則在那,沒有觸碰到他的底線,他就不會去破壞。
訓練他自己來也完全沒問題,曾經那些經驗又不是什麽虛假的泡沫。
所以池驚瀾只是搖了搖頭,淡聲拒絕:“不用,教練。”
清冷的少年沒再搭理省隊教練跟變色龍一樣又黑下來的臉色,他回到剛才自己換冰鞋的椅子上,換下冰鞋收進冰鞋包裏,在衆人目光中,毫不猶豫背上包轉身就朝大門口走去,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背影清瘦,卻潇灑筆挺,衣袂翻飛間,讓人無端感覺到了一股強大。
……與魅力。
許多人都看愣了。
“集合,訓練!”教練沉着臉大聲喊了一聲。
衆人這才回神,推推搡搡地走到一遍去換冰鞋,慢吞吞地開始了下午的訓練,甚至還有人悄悄跑到穆子寧身邊打探情況,因為他之前和池驚瀾站在一塊,好像挺熟的樣子。
省隊的運動員們年紀都不大,想法也很單純,誰厲害他們就崇拜誰,顯然,剛才池驚瀾的那一跳已經足夠達到他們心目中強者的标準。
雖然剛剛才被打臉,但那也是自己先看不起的人家,活該被打臉,更何況,池驚瀾矛頭直指的是教練,他們只是被波及到了而已。
跳躍又厲害長得又好看的漂亮小少年,誰能拒絕,反正他們不能。
于是訓練時,冰面上的運動員們幾乎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撥,一波圍在穆子寧身旁,而另一波,則是圍在之前和教練低聲商量的那個青年身旁。
訓練館中發生的這一切,已經離開的池驚瀾并不清楚。
他更不知道已經有一小撮人倒戈成了他的迷弟,當然,即使知道了,他可能也不會太在意。
池驚瀾此刻已經走出了省隊大門,正背着他的冰鞋包,站在省隊門口一顆被保護起來的,看着很古老的大樹下,思索着自己接下來去哪。
婆娑的樹影層層疊疊地籠罩住少年的身影,樹葉間漏下了破碎的光。
池驚瀾喜歡這樣靜谧的風景,他擡頭望着頭頂的青翠的樹冠,有些出神。
池驚瀾清楚自己剛才其實有點沖動,雖說轉項是早晚的事,但他剛醒來,什麽都不了解就過來,着實是有些着急。
只是看到冰刀那一刻一瞬間情感翻湧,他不想違背自己的本能,于是他還是來了省隊。
但這事告一段落,從那種興奮而專一的狀态中脫離出來,徹底冷靜下來,離開了他熟悉的冰場,池驚瀾又有些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接下來該去幹什麽了。
剛剛他簡單地轉了一圈省隊,就看到了許多自己看不懂的設備,三十年後的世界變化太大,他雖然已經接受了自己的重生,但一切對他來說都太過陌生,他很難一下子适應。
古樹像一位溫和的老人,靜靜地注視着穿梭了時光的行者。
一陣微風拂過,層疊的樹葉彈奏起柔和的小調,也帶來了遠處傳來的一陣歡笑聲。
池驚瀾循着聲音望過去,看到坐落在省隊不遠處附近的,一座高大宏偉的建築。
“Z省文化歷史紀念館”九個大字地挂在大樓側面,龍飛鳳舞,氣勢磅礴,科技感十足。
他剛才來的時候心思全在省隊上,甚至沒有注意到。
和省隊這邊基本不允許無關人等進入不同,紀念館那邊熱鬧得很,就連外面的廣場,都有不少家長在帶着小孩放風筝。
他剛才聽到的歡笑聲便是那邊傳來的。
慢了半拍,池驚瀾才想起來,今天是春分,陽光明媚,是個踏青的好日子。
握着冰鞋包帶子的手緊了緊,少年眼中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然後邁出了腳步,朝紀念館走去。
既然不知道去哪的話,去紀念館了解一下這三十年間的變化,似乎也不錯。
有人來踏青,有人來組團參觀,一衆喜氣洋洋的人群中,表情清冷獨自一人還背着個不小的冰鞋包的少年顯得格外特立獨行。
路上總有人好奇地投來目光,而池驚瀾在紀念館外的廣場邊一處賣花的小攤面前頓住了腳步。
看到眼前少年眼中的疑惑,攤販笑着招呼了一聲池驚瀾:“小朋友,第一次來?”
這一世被養得好,即使十六了臉上還有些嬰兒肥未消,即使池驚瀾習慣性地板着臉,看着依然比實際年齡小點。
一路過來,池驚瀾聽到別人叫他“小朋友”居然都已經有點習慣了,總覺得有點裝嫩的嫌疑,曾經歷經千帆的傳奇有些無奈,但還是點了點頭,應了攤販的話。
攤販笑了笑,從自己攤上挑了一束雛菊,伸出手:“小朋友,你是今天正好第52個顧客,這束花送給你,每逢節日我們這邊都有習俗,紀念館最頂層的名人堂可以允許游客去送上一束花,你可以跟你父母去看一看,好了,快去找你的父母吧,不要和他們走散太久了。”
52有什麽特殊意義嗎,池驚瀾不太理解,不過還是伸手接過了花。
顯然,攤販把他當成了和父母走散的來這旅游的小朋友,池驚瀾沒有反駁,只是垂下眸,輕聲說了句“謝謝”。
然後在攤販的拒絕中,還是堅持付了錢。
拿着一小束雛菊,池驚瀾走進了紀念館。
一層是大廳,有些展覽的浮雕和雕塑,二層是文化歷史,三層是科技發展歷史……池驚瀾一路認真看過去,走到了最頂層,也就是之前遇到的那個攤販說的名人堂。
此刻名人堂裏面很熱鬧,有團隊來旅游參觀,池驚瀾還聽到了導游的介紹聲。
由于贈花活動,大大小小的名人照片前都有一個展臺,擺了不少花,彌漫着花卉、晨露的清香。
當然,也依然有着不少依舊顯得冷清的名人展臺,顯然,那些名人不太有名氣。
池驚瀾在一個展臺前停下腳步,他看着展覽櫃中自己曾經的照片和短暫的生平,有些怔愣。
照片中的青年目光淩厲地直視着鏡頭,然後被相機定格了下來。
池驚瀾認出了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他前世最後一場冬奧會的賽後采訪時的裝扮,可能是太年輕,表情又太冷的原因,和名人堂中的其他照片格格不入,展臺前也是一片清冷。
不遠處有導游帶着一群看着像踏青的小蘿蔔頭靠近,池驚瀾聽到了那個導游介紹自己的聲音,以及小蘿蔔頭們的驚嘆和疑惑。
“姐姐,池瀾是誰呀?”
“這個大哥哥看起來有點兇……”
“姐姐,老師說我們要多看看文人大家的,這個大哥哥也是文人大家嗎,和剛才那個樹人叔叔的照片好不一樣!他沒有胡子!”
小孩們稚嫩的童言童語傳到池驚瀾耳中,他看着眼前照片中前世的自己,彎唇笑了笑。
少年伫立了良久,最後把手上的雛菊輕輕地,鄭重地,放在了面前的展臺上。
最後看了幾眼自己前世的照片,池驚瀾正準備離開,突然聽見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
“好巧,又見面了。”
他有些驚訝地擡眸望去,和全副武裝的高大青年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