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男單短節目比賽上午十點正式開始,參加比賽的一共二十九名選手,五人一組分成了六組,按照之前的抽簽順序,徐天宇和池驚瀾都在第四組。

是還不錯的組別,要是在太前面,很容易碰到裁判拿不準整體情況而壓分的情況。

花樣滑冰單人滑短節目的時長為二分四十秒,正負十秒,這一次比賽主辦方又适當放低了能參加比賽的技術要求,很多參賽選手來參加其實更多的只是為了感受一下比賽的氛圍,加上在池驚瀾之前的幾組參賽選手準備的節目都普遍比較簡單,也沒有什麽争議,裁判評判起來都很快。

所以只過去了一個多點小時,前三組的比賽就進行完畢,輪到了池驚瀾所在的第四組。

池驚瀾抽簽抽到的序號是十九,也就是意味着,他将在這一組倒數第二個上場。

雖然這一場名額選拔賽主辦方放低了要求,但對于那些真正要去争奪剩下那兩個集訓一般名額來說的運動員們,肯定是不能按照放低了的要求來的。

而好巧不巧,雖然是完全的随即抽簽,但有些實力的選手都正好抽到了後面的三組,從第四組開始,競争就逐漸激烈了起來。

溫澤曾經和池驚瀾仔細分析過幾位比較有競争力的對手,其實總共就只有兩位,一位是s省二號男單選手崔晟睿,另一位就是他的“隊友”,徐天宇。

至于j省,除了他們的省隊一哥,其他實力都差了些,而他們的一哥已經被保送了,這場比賽其他人主要是來重在參與的。

思索間,第四組前兩名選手的比賽也相繼結束,下一個上場的,就是抽簽序號第十八,正好排在池驚瀾前面的徐天宇。

池驚瀾表情平靜地看着徐天宇踩着冰刀滑到了冰場中央。

徐天宇的短節目曲目是《天鵝湖》,除了池驚瀾,z省的參賽運動員短節目都是這個節目,只是徐天宇的難度比起其他人來說,看起來直接上了好幾個檔次。

正式比賽中男單短節目要求至少包括一個兩周或者三周的阿克塞爾跳,步伐之後接一個三周跳或者四周跳,一個連跳,一個跳接轉,要求是八圈,還有一個燕式或者蹲踞換足轉,每只腳六圈,以及一個只允許一次換腳的聯合旋轉,也是每只腳六圈,和一套充分利用冰面的接續步。

作為同一省隊的隊友,雖然明顯不太對付,但池驚瀾是知道徐天宇的短節目動作編排的。

他不僅是按照正式比賽要求來的,編排技術動作難度在這場選拔賽中也是在最高的檔次,三周的阿克塞爾跳以及一個4T,還有各種高難度旋轉,看樣子是鐵了心想要掙下一個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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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

第一個三周阿克塞爾跳發揮失常摔倒之後,等待徐天宇的,就是一路血崩。

跳躍接連失誤,旋轉沒定住冰場漂移,節奏被打亂得七零八碎,一曲優雅的《天鵝湖》,被徐天宇展現的像是個喝醉了酒搖頭晃腦的大頭鵝。

之前沒有一個選手摔得那麽難看,觀衆席都傳來了輕輕的嘩然聲。

這次比賽是三省第一次聯合舉辦冰上項目的比賽,還是在s省的體育中心,不少冰迷都特意來到了現場,觀衆席上人其實不少,甚至還有些人認識徐天宇。

省隊內部發生的事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其中甚至不少人之前還看好徐天宇,現在都震驚得不行。

他這是吃錯了什麽藥嗎,怎麽能崩成這副樣子??

不少人心裏劃過了大大的疑惑。

但池驚瀾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之前他們舉報主教練那一件事,前主教練被革職,而徐天宇連帶着他們的小團體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但由于他們年紀尚小,加上被教練“唆使”的緣故,這一次選拔賽又極其重要,他們沒有被禁賽,只是被不同程度警告和處分,以及上了“重點觀察”的名單。

是,池驚瀾也是當時才知道,原來這位前教練的徒弟雖然長得成熟,但實際上還差一個月才成年,這才是他沒有受到嚴重處分的重要原因。

不過徐天宇要是想要翻身,只能靠這一次選拔賽的機會,他也不算完全沒腦子,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支付一次惹事的代價,所以這些天他都沒有找誰的麻煩,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非常的安分守己。

但壓在他身上的壓力是一點都沒有減少的,在曹建的庇護下,他一直順風順水,哪裏遇到過這樣的困境?

巨大的壓力之下,有些人會突破絕境,有些人會被強壓擊潰。

徐天宇沒有那麽強大的心态,他習慣了走捷徑,這一次又急功近利地全都上了最高難度想要靠技術分先占得先機,而忽略了自己技術上的欠缺,在真正的賽場上不崩才奇怪。

池驚瀾之前就發現徐天宇的阿克塞爾三周跳成功率不高,姿态也有點問題,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居然把這個跳躍放在了第一個。

而3A摔倒了之後,不用看,池驚瀾也能預料到後面的結果了。

可謂是一步錯,步步錯,有些人親自把自己送進了深淵。

賽場上《天鵝湖》的曲調接近尾聲,池驚瀾看着冰面上那個越來越倉惶的身影,微微嘆了口氣,閉眼清除了腦海中所有的雜念。

別人再如何,與他也沒什麽關系,下一個上場的就是他,他只要做好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就足夠了。

“加油,放輕松,沒什麽問題的。”溫澤接過池驚瀾身上披着的外套,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池驚瀾點了點頭,摘了冰鞋上的冰刀套,推開冰場入口的厚海綿門,站上了賽場。

徐天宇正好滑完下來,兩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池驚瀾感受到了一股極其怨恨的目光。

他垂了垂眸,沒有理睬,徑直踩着自己的冰刀滑了出去。

徐天宇下場之後是他的打分環節,等他的分數出來後,下一場節目才會開始。

趁着這點時間,池驚瀾繞着整個冰場滑了幾圈,熟悉了一下賽場,等他記住了護欄上大致印着的各個贊助商标志及主辦方名稱的位置之後,遠處的大屏幕上徐天宇的短節目成績也跳了出來。

技術分31.41,表演分30.67,摔倒一次總分再追加扣一分,最終總分61.08分。

表演分上由于是幾省內部的比賽,裁判普遍都給的比較高,加上技術分因為徐天宇技術基礎分值在那,最終分數并沒有墊底,但也只能排在了中游靠後。

最終的名額只有兩個,而徐天宇這個分數,此時已經率先失去了争奪最終名額的資格。

池驚瀾收回視線,滑到冰場中央站定,腦海中只剩下了與自己節目相關的事情。

觀衆席上因為徐天宇的拉跨表現而感到失望甚至想要離開的冰迷,還有來湊熱鬧卻發現這項運動好像有點無聊的觀衆們看着冰場上新上來的那個漂亮陌生的小少年,動作一頓。

主持人報幕的聲音響起。

“接下來上場的是來自z省省隊的運動員,池驚瀾,短節目《新芽》。”

一些自認為了解省隊狀況的冰迷們面面相觑。

“z省的,你們有聽說過這個人嗎?”

“沒有……不過z省的短節目不都是《天鵝湖》嗎,這個《新芽》是什麽?”

“感覺他上場的時候賽場氣氛都不一樣了,我感覺這個小朋友不太簡單啊,身上的考斯騰看起來也很精致,明顯不便宜,先看看他的節目如何,還不錯的話之後去打聽打聽。”

“确實。”

池驚瀾身上穿的考斯騰,也就是花樣滑冰比賽服的別稱,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池父池母幫忙緊急找人趕制的。

他的這一套考斯騰上半身主要以綠色為基調,後背到胸前是顏色逐漸變淺的設計,袖口和領口處都設計了一些流蘇和花邊,顯得有些飄逸,但除了這些,整套上衣沒有再增加像鑽石這種亮晶晶的裝飾,下半身是一條棕色的褲子,整個設計看起來偏向樸素,許多人甚至不理解這套考斯騰為什麽要這麽設計。

畢竟現在普遍流行的考斯騰都是亮晶晶的。

前兩天才剛剛收到這套衣服的時候,也有不少人跟池驚瀾表示過疑惑和擔心。

場邊的溫澤拿着池驚瀾的外套,掃了眼明顯有些疑惑的觀衆席,微微笑了笑。

他當時也是表示過疑惑的一員,池驚瀾沒有跟他解釋,只是穿上衣服給他跳了一遍《新芽》,之後溫澤再無疑義。

他相信,等他們看完池驚瀾的這場短節目,他們就會理解,為什麽這套衣服要這麽設計。

冰場上的少年擺好動作,音樂響起,全場瞬間陷入了寂靜。

開頭是一段純音樂,聽起來像是哪個國家的民間小調,磅礴而蒼涼。

音樂聲漸漸大起來,人們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片荒涼的大地中,仿佛群山即将崩塌,将要襲來淩冽的風雪。

冰場上那個少年身形瘦削,被風雪壓彎了腰,他努力地、用力地往前滑去,似乎想要逃離這片恐怖的天災,卻只能一點一點被風雪擊退。

眼看他似乎就要跌落萬丈懸崖,人們不由得摒住了呼吸,感同身受地替他緊張擔憂了起來。

似乎又是一陣寒風吹過,少年的身影再次晃了一下。

人們的心瞬間提了起來,然而在這一時刻,少年卻迎着風雪擡起了頭,漂亮的小臉上滿是堅韌與不屈。

天空的遠處挂着一輪非常黯淡的太陽,在風雪烏雲的遮蓋下,好像最後一絲光芒也快要消失。

少年追着那束光向前奔跑,毫不猶豫地向前躍起,像是想要去觸摸太陽。

“啪。”

第一個跳躍,阿克塞爾三周跳完美完成。

但此刻除了必須要計分的裁判,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池驚瀾構建的世界裏。

包括池驚瀾自己。

他把跳躍和編排都已經練得快刻進本能,只留了一絲理智來操控,剩下的全部投入了表演之中。

少年的那一跳,仿佛定格了所有的風雪,遠處太陽的金光乍亮,世界一寸寸瓦解,歸于一片黑暗的沉寂。

少年不知道為何會如此,茫然地奔跑着,尋找着,環視着周圍沉寂的黑暗。

大一字滑行,喬克塔,結環步,池驚瀾變換着複雜的步伐,把一個茫然無措,原地轉圈的少年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

那是前世的自己,曾有雄心壯志,破開一切黑暗,後來卻陷入茫然的自己。

音樂漸漸舒緩了下來。

黑暗中的少年不再茫然地轉圈,好似下定了什麽決心,再度堅定起來。

周圍都是黑暗,少年選擇閉上眼,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他沿着一個方向堅定地向前跑去,不斷做着各種嘗試想要破局。

跳接燕式旋轉——冰刀淩厲地割過黑暗,似乎帶來了隐隐的光亮。

聯合跳躍——後外點冰四周跳(4T),接後外結環三周跳(3Lo)。

第二個接跳稍微晃了一下,但人們都沒察覺這個細小的失誤,反倒覺得應景。

時間一點點過去,黑暗中偶爾有光亮閃過,卻沒有更多的變化。

少年漸漸得體力不支,蜷縮了起來,仿佛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換足蹲踞式旋轉。

池驚瀾上半身緊緊貼着腿,露出來的考斯騰只有深棕的褲子與墨綠近黑的上衣背部。

腳背繃得筆直,身體卻蜷縮着,雙臂虛虛環抱着膝蓋垂着頭,像是深埋在土壤裏的一顆種子。

沉悶、透不過氣,漫長又孤寂。

這是沉睡的這幾十年裏,池驚瀾的真實感受。

突然,轟隆隆幾聲炸響。

音樂聲再次大了起來,伴随着密集的鼓點,像是春雨的驚雷。

沉睡的少年被驚醒了過來,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個春夏,世界煥然一新,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模樣。

上手的勾手三周跳,再一次完美落地。

少年往上努力竄了竄,試探性地彈出了一枝新芽。

有蝴蝶翩翩飛來停留,帶來晨露,有小兔子害羞地奔跑過,松動了堅硬地土壤,還有有些聒噪但活潑的蜜蜂,期待着他的開花,他們照顧着這枝脆弱的新芽,還順便趕跑了觊觎着他的害蟲。

新的世界在歡迎他,包容他。

于是少年努力往上生長,抽條。

最後的換足的聯合旋轉——蹲踞姿态,換足,燕式姿态,然後,最後一種旋轉姿态——貝爾曼。

少年将冰刀提過頭頂,支撐腿直直地支撐着全身,而浮足越過頭頂,腰線向後彎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兩者通過雙手相連,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水滴狀,也像是個即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轉速越來越快,在最後一刻驟然盛開,定格。

胸前代表着生命力的淺綠随着旋轉時身體的打開一點一點展現在衆人眼中,仿佛看見朝陽太陽升起,破除了所有黑暗。

熬過了凜冬,終于等來了春日。

新芽抽條生長,流蘇随着旋轉飄逸,像是花朵綻放。

萬物複蘇,重獲新生。

不用任何解釋,所有人都看懂了這套節目,也理解了這套衣服。

沒有一絲絲多餘,也沒有任何殘缺,一切都是恰到好處。

觀衆席集體站立了起來,掌聲雷動,一朵朵鮮花被投到了冰場中,為冰場上的少年祝賀。

也正好應了春天的姹紫嫣紅。

沒有人能阻擋光的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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