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姻
第2章 婚姻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江然一定會在兩個月前——在被自己父親打包賣了之前,徹徹底底地抛開一切并一走了之。
只可惜,時間沒有如果。
孽緣也被算作命運的一種不可抗力。
十月的陽光褪去夏日的悶與熱,只剩下幾分惱人的刺目,它越過城市的上空,傾灑入每一扇歡迎或不歡迎它的窗,并為其鍍上一道金色的邊。
東祈大廈內人來人往,屋頂輪廓的倒影投射在光潔的瓷磚上,在詭異的沉寂中氤氲一片沉郁之氣。
近日來滿城的流言蜚語像病毒一樣在這座摩天大樓內飛速蔓延——他們剛離職不久的前總經理席秉淵将要在望江走馬上任。
正應了那句人往高處去,望江是一座毋庸置疑的高山,即使東祈作為後起之秀中的翹楚厚積薄發,也終究難與望江這樣烈火烹油的世代家族匹敵。
“席總真的要去……”
兩位年輕的東祈職員趁着複印資料的空隙湊在一起小聲交談着。
“所以他和祁總是真的離婚了?”
“靠,那可是祁知木!天仙啊!我以為他們結婚是要過一輩子,結果說離就離了?頂級Alpha都這麽薄情嗎。”
“這麽多年他們都沒要個孩子,早該想到的。”
“細思極恐。”
“你別說,席秉淵一走,以後上班可再也看不到那麽頂的Alpha了。”
“哎……別的不說,他的身材和臉是真的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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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口中的席秉淵,也就是東祈的前任總經理,頂級Alpha,完美契合大衆眼中夢中情A的想象。
然而,這位頂級Alpha的出身不僅稱不上優越,甚至可以用慘淡來形容。
席秉淵出生在北方落後的舊工業城鎮,父親是個抛妻棄子的俄國人,母親是國人,在他幼時,孤兒寡母連維系生活溫飽都有些艱難。
席秉淵憑借自身的天賦與努力漸漸出人頭地,直到被祈家老爺子相中,在東祈大放異彩,同時迎娶了祁家的掌上明珠,家庭事業雙豐收,人人豔慕。
相當精彩的男頻爽文劇本,卻一朝變了走向。
在祁家扶持下,事業飛黃騰達的席秉淵,卻在事業的上升期,忽然選擇與祁家恩斷義絕,轉投另一座高山——望江——不惜休棄祁知木那樣的天仙美人。
席秉淵的冷血薄情從此算是出了名。
……
“所以席總真的要和望江的江然結婚?”
“是的吧,不過聽說他們家規矩可多了,他們家老爺子總不可能同意席秉淵以自由身進入管理層吧。不過當誰家贅婿不是當贅婿呢。”
“可望江那個江然只是個Beta诶,還死了前任,不覺得滲人嗎。”
“畢竟人家家世擺在那裏嘛……”
兩人幽幽嘆息一聲後回到工位,繼續各自冗長乏味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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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兩人口中的江家人,正在享用屬于家庭的午餐。
嚴肅的父親,溫順的母親,面無表情的兒子,三人坐在長桌旁,在暖色燈光的照耀下,陷入了一段冗長的沉默。
氣氛沉寂得堪稱詭異。
“你這次安分點,不要鬧得太過。”主位上兩鬓有些發白的老者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對在他身側坐着的清瘦男人道。
他不怒自威,有一派久居上位的氣度。
一旁美麗的女性Omega舀湯的動作頓了頓,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垂下頭,繼續把目光落回碗中的清湯。
江然口中咀嚼食物的頻率一頓,面上微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随即又在下一秒恢複過來,他咽下了口中食之無味的食物,唇角微微勾起一個笑,帶有他一貫恰到好處的四兩撥千斤:“我明白的,父親。”
江父多看了笑吟吟的江然一眼,目光裏并沒有一位父親的慈愛,反是充斥了來自上位Alpha的嚴厲和警告。
江然對此自是笑着照單全收。
“席秉淵這小子……”江父收回落在江然身上的目光,有些許感慨地嘆了一聲,“真的是前途無量。”
江然緩緩垂下眸,眼底藏了幾分譏諷,微微挑起一邊的眉,面無表情地用筷子戳碗裏的米飯。
他深知自己的父親從來不是什麽慈父或是人道主義者,他今日于此為席秉淵唏噓,不過是在惋惜這樣優秀的Alpha不是自己的兒子。
不過現在席秉淵也算是準兒婿了,與兒子這個身份,倒是大差不差。
思及此,江然擡眼看了下坐在餐桌一旁的、沉默的、低眉順眼的母親,心裏愈發木然。
他的父親是一位Alpha,在望江上一輩的繼承之争中通過鐵血手腕奪得大權,母親是門當戶對家族出身的Omega,兩人是純粹的聯姻,婚後相敬如賓齊眉舉案,在外人眼中也是一樁頂好的婚姻。或許他們作為一對優質夫妻的唯一不足,就出在了他這個繼承人身上。
江然是個Beta,一對高質量AO夫妻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幾率會生育出Beta,江然就是這個不到三分之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江父沒有再要其他孩子。
但是江然也并沒有因此享受到得天獨厚的父愛,相反,江父對他很淡漠。
由此江然無法通過比較得出究竟是他的父親此人本就對兒女親情淡漠,還是只對自己淡漠。他唯一可以确認的就是自小以來他受到的來自父親的關愛,寥寥無幾,那種情感對他而言太過陌生,更像是抓不住的風。在孩童時期他試圖撒嬌賣乖取悅他的父親,結果是全然不作效,他失落過,也放棄了。
後來在成長中,他也慢慢體悟到他的父親或許生來只為了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而非慈愛的父親,也便漸漸斷了這念想。
與嚴厲精明的父親相反,江然在外的風評是個性格十分讨人喜歡的Beta。他有望江繼承人該有的氣度與能力,又有尋常富貴出身少爺難能可見的謙遜和幽默,他在外的任何場合總是讨喜的,似乎不會有人讨厭他。
他們只會感慨,這樣好的孩子,偏偏不是Alpha。
即使他作為一個Beta,已經做到了最好。
……
江然用筷子戳了戳米飯,一粒一粒地慢悠悠碾壓而過。
席秉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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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然與席秉淵的正式見面是在市政府辦公廳旁的一間咖啡店。
對于這樣的會面,江然只慣于提前五分鐘到場,當他意興闌珊地推門而入時,卻發現那個英俊的Alpha已經坐在了窗邊,陽光越過落地窗傾灑在其流暢鋒利的面容上,流淌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
活像一尊俄羅斯雕像。
長得倒是還不錯。
江然在心裏默默地評價了一下對方的外貌,随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步履款款來到席秉淵桌前,向對方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在細碎的日光下,那雙灰色的眼睛淬着如冷泉一般冷冽的色澤,裏面仿佛盛着夜晚流轉的星河。
帶着一種非人的冷漠。
江然唇角的弧度微微一頓,随即才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掩蓋下自己的失誤:“你好,席先生。”
席秉淵對他微微點頭,語調平平,不卑不亢:“江先生。”
江然偏頭對迎來的服務生說了兩句,溫和禮貌地笑了笑,再轉過頭來與席秉淵對視。
他臉上的笑容不帶半分多餘的感情,游離于敷衍與熱烈之間,叫人挑不出毛病:“我們也算舊識,席先生應該也還記得我。”
席秉淵點點頭,嘴角微微揚起一抹很細微的弧度:“當然。”
姿态游刃有餘。
見席秉淵沒有先開口的意思,江然勾了勾唇角,眼簾一垂:“既然要成為利益共同體,那我想,首先我們彼此該坦誠些。”
唇角的那一抹弧度顯得格外諷刺。
對于席秉淵,不論從哪個角度出發,他都不想、也沒有必要給對方什麽好臉色。
席秉淵微微點了下頭,示意江然繼續。
“說實話,我不意外你會離開東祈。”
不論江然說了什麽,席秉淵始終保持着那一抹細微的弧度,目光裏依舊是一片沉靜,面對江然有些許淩厲和戲谑的目光,他只輕描淡寫地應聲,不做過多回應。
“……但你會和祁知木離婚,是我沒想到的。”
席秉淵喝了口手邊的咖啡,沒有說話。
江然見席秉淵按兵不動的沉默,眼中劃過幾分不屑,繼續發難下去:“祁知木與我年少相識,他清冷卻烈性,最讨厭不忠不義。”
席秉淵極緩地眨了眨眼。
“你在這個時候與望江交易,豈不是坐實自己忘恩負義?”
席秉淵并沒有出言反駁,倒是雲淡風輕:“我不否認。”
甚至語氣平平。
“但你的确愛他。”江然幾乎是掐着席秉淵最後一個字音跟了上去,接下來他沒說話,只眯起眼盯着對方,不給對方半點退卻的機會。
“……”
席秉淵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他把沒有焦點的目光落向窗外,卻又不似在躲避什麽。
莫名深重的沉默。
但沉默即是肯定。
江然垂下眼簾,見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見的效果,于是收斂自己眼底的諷刺,語氣緩和道:“……抱歉,我這個人不比祁知木,說話不怎麽好聽,還請席先生見諒。”
席秉淵擡起眼,目光裏沒什麽多餘的情感,冷冷地對上江然藏有幾分戲谑的眼睛,沒有說話。
服務生在這一片沉默之中打破僵局,給江然端上了咖啡,江然微微笑着點頭,輕聲道謝。服務生微紅着臉鞠躬退下,顯然難擋江然的紳士攻擊。
“祁知木的确比你識大體。”
江然正喝着咖啡享受自己暫且取得的“勝利”,席秉淵冷漠又溫和的話語忽而傳入他的耳中。
猶如一聲平地驚雷,他端着咖啡杯的手一頓,入口的咖啡也差點嗆着。
席秉淵終于收下了面具一樣虛僞的平和,臉上逐漸有了些真實的情緒。
他寡淡的、帶着幾分諷刺的笑在日光下顯得有幾分陰恻。
江然緩緩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冰涼而銳利的目光直直對上席秉淵冷漠的雙眼,他眯起眼睛,似是在問,你怎麽敢?
“他再好,你不也為了自己的前途背叛了他?”江然冷聲反刺回去。
席秉淵看着江然不再完美的面色,反倒是輕松地笑了笑:“江先生,我若是再說下去,是不是就會走你前任丈夫的老路?”
江然眯起眼睛,語氣已經冷到了極點:“……席先生話中有話啊。”
席秉淵卻笑得很随意,他明白自己已反客為主了這一場戰役:“難道您覺得他的不幸應該歸于天災?”
見江然面色的确不好看,席秉淵又狀似無意地給人臺階:“随口一說罷了,江先生不愛聽的話,可以當作沒聽見。”
“……随口一說?”
席秉淵聳了下肩,語氣裏不無幾分諷刺:“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頻頻提起祁知木,是擔心我會像背叛他一樣背叛你麽?”
好一句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江然也跟着諷刺地笑了笑:“席先生說哪裏的話,我何必給自己沒事找事呢。”
“江先生大可不必擔憂我會再一次背叛與您的這一段婚姻。令尊愛子心切,早給你留好了後路。”席秉淵忽而玩味地笑了,“畢竟我們這婚能不能離,是你說了算的。”
江然微微蹙眉,有些不明白席秉淵在暗諷什麽。
他只覺得對方的笑容很刺眼。
“我記得在令尊給我簽的合同裏,我們離婚的前提是生一個Alpha。”席秉淵的眼角流露出幾分促狹的笑意,他甚是滿意地看着江然愈發難看的表情。
“……”
“而我也是個Alpha。”所以當然不是我生。
“……”
江然不傻,他聽得懂席秉淵的言下之意,他勉強維持着面上的風平浪靜,實則在內裏已經湧起驚濤駭浪。
他垂在桌下的指節都因為過于用力而缺乏了血色,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留下觸目驚心的勒痕。
“……話何必說這麽客氣,他也是你的父親。”
江然面上不露山水,心下卻狠狠自嘲,他的父親當真是給他留了條後路。
別無選擇的死路何嘗不算是一條後路。
“江先生,其實這話說到了現在,我覺得你也不太坦誠。”席秉淵慢悠悠喝了口咖啡,沒什麽誠意地笑了一下。
江然回以一個不大好看的笑,沒接話。
他是抱着敲打席秉淵的心來赴約的,并且開門見山地死死抓住祁知木這個對方不可避免的痛點意欲先下手為強,卻沒想到被自己父親将了一軍。
局面一下子陷入一種僵滞的寂靜,兩人各懷心思,又都紛紛沒有主動開口。
最終還是江然先平複了心情,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看了眼手表:“走吧,席先生,再不領證人家該下班了。”
“所以這是婚前事宜談判?”席秉淵做出一個姍姍來遲的恍然大悟表情,其中不乏肉眼可見的諷刺意味。
江然只覺得眼前這個Alpha演技拙劣得刺眼:“……随你。”
所以他最讨厭Alpha這個物種了。
席秉淵達到了惡心江然的目的也見好就收,他将準備好的首飾盒推到江然面前,在江然猶如要将他千刀萬剮的眼神中,他先取出那個尺寸大一些的給自己帶上,之後便收了動作,把疑難雜症交還給江然。
江然冷冰冰地盯着首飾盒中孤零零的戒指看了一會兒,最後才眼不見為淨一般地迅速從中取出戴在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
見狀,席秉淵紳士地起身,走到江然身邊伸出一只手扶起江然,再把椅子推回原位,兩人保持着恰當的親密距離走向民政局。
走流程過程中,席秉淵冷淡而溫柔,江然溫和又夾雜着幾分風趣,兩人的模樣活像是一對細水長流終成眷屬的伴侶,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幸福地步入婚姻殿堂。
但是婚姻二字,對于這兩個人而言,更像是一種惡毒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