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色漸濃
第12章 夜色漸濃
12-夜色漸濃
瓦麗娅負責善後,讓貝洛和尤裏去車裏等她。
尤裏自告奮勇幫忙,瓦麗娅說不需要,她這邊有熟人幫忙,他們倆到處亂晃反而添亂。
他們三人在樓門前暫時分開。瓦麗娅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大哥布林,你是第一次參與這些事吧”
“對。”尤裏說。
“有什麽感想”
“嗯,有很多感想,你等我組織一下語言……”尤裏認真思考起來。
瓦麗娅打量着他,等着他說下半句。
尤裏不說話也不動,手維持着剛才耳後抓癢的姿勢。
等了好一會兒瓦麗娅才意識到,尤裏竟然是真的在認真細致地思考總結……
他的感想肯定很複雜,一兩句話說不完,也不知道要思考到什麽時候。
換生靈的腦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樣。一般人在這種語境下被問感想,要麽就随便說兩句,要麽表示不想說,而尤裏一點也不敷衍,你問他感想,他就真的開始細細地想。
瓦麗娅後悔提問了:“算了,別想了,以後有空再想吧……”
貝洛說:“先回車上。她提的問題又不急迫,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總結。”
尤裏看向貝洛,留意到貝洛的站姿和之前不太一樣。他站得更歪斜了,大概是勞累加上受傷所致。他肯定累了,需要坐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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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尤裏結束了沉思,攙扶着貝洛走向停車場。瓦麗娅則回到住院樓裏,找她的同伴一起完成善後。
走路時,貝洛跛得更厲害。尤裏走在右側,邊走邊低頭看貝洛的腿。
貝洛知道尤裏在想什麽,肯定是好奇剛才那些鮮紅色的武器。
于是他大概解釋了一下:“剛才你看到的是一種需要經過特殊儀式才能使用的古魔法。用特殊工具刺進特定部位,用自己的血形成武器。這武器只對精靈、換生靈有效,對人類是沒有攻擊力的。”
尤裏驚嘆:“瞬間就能做出武器什麽都可以做嗎你為什麽不做一臺全自動沖鋒槍呢”
貝洛瞟了他一眼,表情非常複雜,也說不清是愕然還是絕望,還是什麽更難以形容的東西。
不過貝洛還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了:“你說的那東西不行。武器形态僅限于常見的冷兵器。這種魔法源自精靈法術,出處是異位面力量,其形式也和精靈的認知水平相關。人類漫長的歷史中不斷研究這些,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搞清楚它背後的原理。”
“只能做冷兵器嗎,也就是說精靈的生活很落後他們還沒有工業化是嗎”
“我要暈過去了……”貝洛單手扶額。
這句話分散了尤裏的關注點。他毫不認為是開玩笑,而是認為貝洛失血太多才會這樣。
他趕緊把貝洛扶穩些:“馬上就到了,她的車就在前面。唉,你每次做這種事情都要捅自己一下嗎捅一次持續多久”
其實貝洛并沒有真的要昏倒。他回答:“換武器形态就需要重新取血,如果不換的話……最長記錄是保持了三小時。但只是持續存在而已,武器的威力會随時間減弱的。一般就前幾分鐘最好用,後面會變得又鈍又軟,還是得重來一次才好。”
“也就是說你得一直捅自己,”尤裏盯着貝洛褲子上的洞,“你腿上的殘疾是因為這樣才一直好不了的嗎呃……你不覺得這樣很變态嗎”
貝洛并不生氣,他早就明白尤裏并沒有長着人類的腦子。
他笑道:“我的殘疾不是因為法術取血。這個法術造成的傷會快速愈合,取血後,傷口幾秒內就止血收攏了。”
尤裏想了一下,說:“但腿傷還是和法術有關吧不然你怎麽只捅有殘疾的右腿呢”
貝洛點點頭:“對,你還挺聰明。簡單來說,這條腿是個犧牲品,我必須從這條腿取血才有效。”
說着話,兩人已經找到了瓦麗娅的車子。貝洛拿着車鑰匙,解鎖後打開後座門。
尤裏打開另一側後座門,鑽進來坐在貝洛身邊,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你這個腿也太神奇了。你說它是犧牲品,那它具體是怎麽犧牲的”
貝洛皺眉:“你這樣很沒禮貌。”
“是有點沒禮貌,但這很正常,畢竟我不是人。”
說完這句話,尤裏突然一愣。
“我不是人”這句話倒提醒了他自己,讓他想起了之前某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尤裏驚叫一聲。
“又怎麽了”
“我想起一件必須告訴你的事!在我出去買吃的的時候……”
尤裏講述了他在炸雞店遇到的事情。
他轉述那個長發男子說的話時,貝洛靜靜聽着,表情越來越凝重,最後臉色近乎蒼白。
都聽完後,貝洛問:“女的是棕紅色頭發,身高大概比瓦麗娅矮一點,男的是金發,很高,有外國口音”
“我不太分得出口音,至于他倆的模樣……”
尤裏探身到前座,在座間儲物箱裏摸到了個便箋本,上面正好連着圓珠筆。
他翻到空白頁,在上面畫了起來。
他默寫出了那兩人的大致樣貌。男性畫的是正面,女性畫的是側面,因為他沒怎麽看到她的正臉,只看到了背影和少量側面。
為突出特征,他只畫了胸以上的肖像,重點是臉,衣服就略過了,不重要。
看到圖,貝洛微微點頭。只聽尤裏的口述,他已經猜到會是什麽人了。看到畫像也只是進一步确認而已。
又看了一會兒,貝洛逐漸露出驚訝的神色:“原來你會畫畫”
“尼撒大學美術學院,”尤裏提醒道,“你以前還在圖書館監視過我呢,竟然不知道我讀的專業”
“哦,知道是知道,但是……”
但是貝洛自動忽略了這一點。甚至他根本不在意尤裏讀的是什麽專業。
尤裏在人類形态下持續發育,到成年形态才覺醒,覺醒後繼續保持人類意識,沒有忘記學過的人類技能,甚至能像人類一樣做出創作行為……其實這挺不可思議的。
通常,換生靈覺醒後就會失去人類的“內在”。即使他無攻擊性,即使他保留了人類時期的記憶,即使他仍能和人類溝通,其意識也會逐漸混沌、變質。
因為一旦覺醒,換生靈的靈魂就完全改變了,他的“大腦”不再是人類醫學意義上的那個器官。
大腦發生這類改變後,最直觀的表現就是書寫和繪畫能力出現問題。
哪怕不是換生靈,當人類的腦部出現某些病變時,也會畫出歪掉的表盤或只有半張的臉。
貝洛的目光從畫上擡起,望向尤裏,不自知地輕笑了一下。
“這次說不定真的可以……”他在心中默默說。
看到貝洛笑,尤裏以為這笑容是因為他畫得好,于是他也回以自豪的微笑。
貝洛收回思緒,把有畫的兩頁紙從本子上撕了下來,揣進夾克口袋。
“尤裏,你聽着,”貝洛說,“我認識這兩個人,他們都是人類,在一些事情上與我們立場不同。這次馬爾科的種種行為略顯異常,比如傷勢恢複過快,能力進化過快,我認為很可能與他們兩人有關。”
“他們也認識馬爾科”
“不一定認識。但他們從前做過類似的事。他們會用特定技術改造一些精靈,讓它們更強大,也更癫狂。”
尤裏問:“為什麽這樣做有什麽好處嗎”
貝洛搖搖頭:“我說不清他們的動機。反正目前為止,他們就是會這樣做。就拿你來說吧,如果首先發現你的不是我,而是那兩個人,那麽現在你就不會在這裏了,你會比現在更有力量,體格可能也會變得更大,但你就不能再畫畫了,你會失去清晰的意識,可能你已經親手殺死了梅拉,并正在攻擊我和瓦麗娅。”
尤裏想象了一下那種畫面。縮了縮肩膀。
貝洛接着說:“如果你再見到那兩人中的任何一個,盡量不要與其交談,最好根本不要靠近,別被他們發現,要立刻離開現場,盡快把情況告訴我。明白了嗎”
“明白。”尤裏點點頭,“看來這兩個人很危險啊。他們以前幹過什麽事”
“這就比較複雜了,以後慢慢告訴你。對了,這事不要告訴瓦麗娅,沒必要讓她擔心……”
貝洛說着說着,停了下來。
尤裏歪頭看他:“怎麽了”
“唉!我一時忘了!”貝洛一臉懊惱。
貝洛在身上摸摸索索。尤裏不解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剛才瓦麗娅說的話:她在他倆身上安了竊聽器。
估計是剛到醫院的時候動的手。那時他們三個忙着準備東西,有時互相遞東西,有時拍拍肩,有一些肢體接觸。
貝洛終于找到了竊聽器。只有紐扣電池大小,貼在他領子後面折起來的部分。
尤裏的也在這個位置,在衛衣兜帽底下。
很快,外面傳來腳步聲。
瓦麗娅出了樓,匆匆穿過停車場,并沒有走向車子,而是從大門跑了出去。
顯然她聽到了尤裏和貝洛的交談。這次不能怪她偷聽,她已經主動告知有竊聽器了,貝洛忘了。
瓦麗娅跑向馬路對面的快餐店。其實她去也白去,那兩個人肯定已經不在了。
貝洛沒有阻止她。他知道阻止也沒用。
望着瓦麗娅跑遠的背影,尤裏偷偷猜測她與那兩人的關系。
從瓦麗娅的表情判斷,那兩人或其中一人可能是她的好友,甚至……可能是親人或者戀人
接着,尤裏發現不對,瓦麗娅和他們也是敵對的——她邊跑邊伸手向夾克內,手摸向了槍帶。
沒過太久,瓦麗娅回來了。
從走路的姿态看,她應該已經冷靜下來了。
她開門,坐進駕駛室,沉默了一會兒,回過頭看向貝洛與尤裏。
這時她已經變回了平時的神态。
“還給我吧。”她伸出手。
貝洛把摘下的竊聽器還給她:“以後別幹這種事了行不行”
她點頭收下,發動車子。
按照原計劃,她應該駛向定好的旅店,他們本來打算在市內住一夜的。
但瓦麗娅沒有開往旅店方向,而是出城上了公路,看樣子是打算連夜趕回樹籬村。
貝洛沒有提出異議。
好長時間,車裏沒人說話。
夜晚的公路上景色單調,車內沒開燈,黑漆漆的。
貝洛逐漸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尤裏倒是醒着,他一直坐立不安、左顧右盼,憋着一肚子問題。
起初他不知從何問起,就沉默着打腹稿;等他下決心想問了,又發現貝洛在睡覺。他怕打擾貝洛,只好拼命忍耐好奇心。
瓦麗娅叫了一聲貝洛,貝洛沒有反應。他呼吸聲平穩,睡得很熟。
“要叫醒他嗎”尤裏小聲問。
“不,別叫他,”瓦麗娅說,“我就是想試試他睡熟了沒,看來暫時醒不了。”
“我們說話會吵醒他的。”
“不會的,”瓦麗娅說,“貝洛這人有個特點,他很能熬夜,只要意志堅定就肯定不會睡着,但只要他真的睡着了,就很難被叫醒。注意哦,是很難被‘叫’醒,你正常說話都沒事,他醒不了,但你不要碰他,你碰他就可以把他叫醒。”
“好。”終于可以說話了,尤裏都要憋壞了。
他小心地往旁邊縮了縮,避免碰到貝洛。
瓦麗娅說:“司機不能犯困,你陪我聊聊天吧。我看你也憋得慌。”
尤裏非常樂意:“确實。我想問一下,關于快餐店的那兩個人……”
“唉,我就猜到你要問這個。”
尤裏問:“他們是通緝犯嗎”
“差不多吧,你理解成通緝犯也可以,但他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罪犯,他們懂得關于精靈的知識,利用這些知識做了不少壞事,兩人身上都背着人命。”
尤裏問:“那我們不用管嗎不用抓他們嗎”
瓦麗娅嘆氣:“坦白說,抓不住。只靠我們三個肯定不行。從你的描述來看,那兩人也暫時不想直接面對我們,這可真是萬幸啊……如果正面發生沖突,我們贏不了。剛才是我做錯了,我一時激動就跑出去找他們,這樣不好。現在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尤裏問:“我們贏不了不會吧有我在也贏不了”
“你還挺自信,”瓦麗娅笑道,“我不了解你,但很了解他們。他們比那個換生靈小孩厲害多了。”
“你早就認識那兩個人了”
“嗯。”
“以前是朋友”
“我和那個男的不太熟,只是聽說過他一些事。哦,他是個外國人,我查過他表面上的身份,只可惜查不出什麽問題。至于那個女人……”
瓦麗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很久以前就認識她了……從一出生起就認識她。”
尤裏大驚:“從出生就認識她是你媽”
“你有點常識行嗎!那個年紀能是我媽她是我姐姐!”
“哦……那後來呢”
“他們做了很多糟糕的事情,走向了我們永遠不會認同的方向。我姐姐身負命案,而我是警察;金發男人利用精靈傷害別人,而貝洛觀察着精靈,保護着人們。我們之間正是這樣的對立關系。不難懂吧就是這麽簡單。”
尤裏雙手抱臂,歪着頭說:“不難懂,但我覺得沒有這麽簡單。我感覺你省略了絕大多數內容。你又想把利害關系告訴我,又不想說得太細,你的态度就像成年人對小孩說‘因為牙裏面會長蟲子所以不能吃糖’,大道理是沒錯,但細節并不對。成年人經常這樣敷衍小孩。”
“你真煩,”瓦麗娅咬牙切齒地說,“這事很重要,所以我才跟你說的,我不想隐瞞和她的關系,但我沒心情跟你夾敘夾議地剖白,能明白嗎”
“好吧好吧,能明白。”尤裏點點頭。
尤裏已經完全看透了她的态度。他在很多影視劇裏看過類似橋段:某個角色明顯很不痛快,情緒都挂在臉上了,別人問他你還好嗎想談談嗎他永遠回答不,我不想談;如果不得不提起一兩句,他就把不愉快的經歷輕描淡寫,說一句“就是這樣而已,沒什麽”。
又要挂臉色,又不肯深談,硬漢角色大多如此,都快成一種套路了。
原來現實生活中還真有這種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