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午夜與冥河水母
第13章 午夜與冥河水母
13-午夜與冥河水母
瓦麗娅從後視鏡裏觀察着尤裏:“你笑什麽呢”
原來我笑了啊……尤裏趕緊控制了一下表情:“沒什麽,今天還算順利,我心情好。”
瓦麗娅說:“總之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別盲目自信。特別是那個黑衣金發的男人,他非常危險,而且他對貝洛這樣的人懷有很大的惡意,你一定要當心。”
尤裏點點頭。
他琢磨了一下瓦麗娅的話,問:“他對貝洛這樣的人有惡意那他對我有惡意嗎對你呢”
瓦麗娅嘟囔着:“跟你說話真費勁……”
尤裏追問:“他是只對樹籬村的人有惡意,還是對所有人都有惡意還是對人和精靈都有惡意他對貝洛有惡意,那對你姐姐呢”
其實尤裏明白瓦裏娅的提醒是什麽意思,他并不是摳字眼,只是沒話找話閑聊而已。
但不知為什麽,瓦裏娅沉默了好一會兒。
尤裏有點意外,不知道自己的話裏是什麽戳中了她。
瓦裏娅沒有直接回答剛才的問題。
她也半開玩笑地說:“總之,聽說目前貝洛是你媽媽對吧,你得保護媽媽,你記得這一點就夠了。”
尤裏認真地回答:“貝洛幫助了我,我很感謝他,但我并沒有完全認可他這個‘媽媽’,他只是後媽,我心目中的媽媽早就是別人了。”
瓦麗娅發出低聲怪叫,聲音中浸滿了名為“無效溝通”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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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多,車子開到了樹籬村外,貝洛還在睡。
瓦麗娅說要給尤裏表演一個神奇的事情。
她用正常音量叫了貝洛兩聲,又擡高聲調叫了兩聲,貝洛真的完全不醒。
然後她伸手戳了兩下貝洛的胳膊,貝洛立刻就醒了。
尤裏大呼神奇。
貝洛一開始還莫名其妙,看這兩人對視而笑的樣子,就明白肯定是瓦麗娅在表演如何叫醒他。
他捏了捏眉心,算了,随便吧。
尤裏跟貝洛回家,而瓦裏娅不住這裏,要開車回城。
尤裏指出她這樣是疲勞駕駛,很危險的,她說開車不到十分鐘的地方就有旅店,她去那住,反正她絕對不會住在樹籬村。
尤裏想問為什麽,被貝洛阻止了。
兩人與瓦麗娅告別,進入樹籬範圍內,走在村內小路上。
這時貝洛才又對尤裏談起瓦裏娅。
其實瓦麗娅也是在樹籬村出生的孩子,她的家人都是互助會成員,也培養她學習過關于精靈的知識。
但她似乎沒什麽搞古魔法的天賦,性格也不适合。她小時候就比較排斥這些,越長大就排斥得越嚴重。她一直不喜歡這個村子,一心向往外面普通青少年的生活。
長輩們都嫌她叛逆,在同輩人裏她也沒什麽親密朋友。如今想來,她的童年一直被大人批評和限制,生活肯定不太快樂。
中學畢業後,她終于和親屬大吵一架,從此在外面獨自生活。
後來她從警校畢了業,正式開始了從警生涯。大約兩年前,她遇到了和換生靈有關的案子,又和樹籬村互助會的人牽扯到了一起。
一方面,為了受害人,她很願意盡己所能提供幫助;另一方面,她又非常排斥樹籬村互助會。
如果她回到村子裏,或哪怕流露出一點點懷念家鄉的意思,村裏的老一輩就會單方面認為她在示好,認為她多少也有些後悔了,認為她有低頭服軟的傾向……她非常讨厭被人如此誤解,覺得這樣十分丢人。
聽完之後,尤裏評價道:“真別扭,又不是什麽激烈的立場沖突。”
貝洛輕輕搖頭:“也不能這麽說,有的事情還是很複雜的……好了,我們回去吧,我累了。”
尤裏心想,你睡了一路了,怎麽還累啊……
看來那個取血法術消耗極大,用一次不是鬧着玩的。
走在村內小路上,貝洛一直蔫蔫的,尤裏卻精神得很,不停四下環顧。
夜間的小村落別有一番景致。這裏沒有大城市的霓虹,擡頭就是星光漫天。遠看村落是一片黑暗,只有零星幾盞小燈,但近看腳下,卻也能看清道路。
各家各戶門前都挂着風鈴,大多數能發光,有些自帶電源,也有的靠能吸收日光的塗料。
風鈴款式各不相同,有些像倒扣的杯子,有些像捕夢網,還有些是一串串貝殼制成的。
夜色中,各類風鈴随微風擺動,遠看就像一個個水母。
水母漂在黑暗中,村子如同置于海下。
到了貝洛家門口,尤裏特意留意了一下有沒有風鈴。他離開的時候沒注意過。
還真有。貝洛的風鈴不是挂在正門前,而是在院內的樹上,挂風鈴的樹枝懸在小徑上方,小徑連接着院門與屋門。
風鈴的款式是圓圈下挂着數個細金屬管,每個金屬管下面又連着輕而薄的長長紗帶。風吹過時,不僅風鈴叮當作響,紗帶也優雅地舞動。
這個風鈴已經很舊了,原本紗帶可能是粉色或紅色,如今經過風吹日曬褪了色,呈現着一種柔和的灰紅。
和別人家不同的是,這個風鈴完全不能發光。如果不走近細看,在夜晚還不太容易看見。
“冥河水母。”尤裏點評道。
貝洛正在開門,沒搞懂他在說什麽,回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進屋後,貝洛把客房指給尤裏,讓尤裏自便,他還要再出門一趟。
尤裏要一起去,貝洛說不必,他只是要到村裏另一戶人家去,距離不遠。
他得把今天遇到那兩人的事彙報給互助會的同伴。越快越好。
貝洛離開後,尤裏就在房子裏晃來晃去,無所事事。
他一點也不困。
正常情況下他應該困了,現在都淩晨了,再不睡馬上就要天亮了。
尤裏本來想找電視,走了一圈,貝洛家裏竟然根本沒有電視。
尤裏對此非常震驚,比得知自己不是人的時候還要震驚。
他在餐桌前坐下。桌上放着貝洛的包和外套,尤裏決定偷偷拿貝洛手機來玩。雖然貝洛的手機上沒裝什麽好玩的應用,但至少應該有浏覽器。
就在他翻包的時候,一團白影跳上桌面。是那只白貓,貝洛好像管它叫“午夜”。
“晚上好啊,”尤裏對貓笑了笑,“也許應該說早上好”
貓端坐在那,盯着他。
尤裏竟然産生了做壞事被抓現行的心虛感,遂停下了翻包的手。
他解釋道:“在醫院的時候貝洛讓我用他的手機了,就是這麽直接拿來用的……他讓我用了。”
如果是童話裏,現在貓就該開口說話了,但并沒有。貓在桌上躺下了。
尤裏想起從前。小時候他在福利院裏常看到貓,有些是員工散養的,有些是附近的野貓。
有的貓比較怕生,絕不靠近人類,也有的特別親人,會主動接近孩子們,主動蹭來蹭去,還躺下讓人摸肚皮。
每次出現這種場面,尤裏都只能遠遠地旁觀。必須是遠遠地,離近一點都不行。
貓讨厭他。他一靠近,貓就跑。
還有更誇張的情況:有一只奶牛貓對其他小孩都很好,唯獨對尤裏充滿敵意,它不滿足于躲避尤裏,還要主動攻擊他。
當尤裏接近其他小朋友時,只要那貓在場,貓就會跳到小朋友身邊,拱起背,炸起毛,對尤裏發出威脅的聲音。
如果尤裏再靠近,它就會用上牙和爪子。它覺得尤裏是有害生物,它想保護小朋友。
不過,也有少數貓脾氣很好,允許尤裏接近。
比如有一只橘貓就允許尤裏靠近,被尤裏輕輕碰了頭也不會跑。
其他小孩摸它的時候,它會閉眼側躺,慵懶地蠕動,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當尤裏摸它的時候,它趴着縮成球,耳朵壓下來,擡着頭,眼睛瞪得老大。
現在想起來,它不是脾氣好,它是吓慘了,吓得連跑都不敢。
從前尤裏沒多想。就是動物不喜歡他呗,不喜歡也不能強迫。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原來是因為我不是人啊……
奇幻小說裏經常寫到“精靈”與動物親近,能和動物溝通,看來小說寫的是錯的,動物面對精靈都吓壞了。
那麽眼前這只白貓又如何
它好像膽子挺大的。它不跑也不咆哮,竟敢在尤裏面前側躺。
“我能摸你嗎”尤裏問。
貓當然不會回答。
尤裏伸手摸了上去。原來貓的手感這麽好,比他摸過的質地最好的毯子都要細滑柔軟,不知是只有白色貓如此優秀,還是所有貓咪都如此……
尤裏沒有什麽摸貓技術,很快貓就不耐煩了,它離開尤裏的手,換成坐姿,但并沒有跑,仍然留在桌子上。
尤裏嘆了口氣:“很不錯了,謝謝你。你是第一只讓我随便摸的貓。你知道我不是人嗎”
貓發出了一聲很尖細的“嗯”,當然不是人類說話的“嗯”,而是那種奶聲奶氣的、不太完整的“喵”。
就好像它聽懂了,在回答尤裏的問題一樣。
尤裏一手托腮,幹脆和貓聊了起來:“好極了,你完全不怕我。其實我本來也不可怕吧按說別人不該害怕我,我才應該害怕呢,你看,我畢業沒多久,認識的同學要麽繼續讀書深造,要麽工作去了,而我一畢業就殺了個小孩,然後發現,哦,小孩不是人,我也不是人,而且世上還有很多不是人的東西……是不是挺像奇幻電影開頭的可能是個恐怖片吧,也可能是科幻片。”
貓又躺下了。
尤裏又摸了它,這次沒有來回揉,只是把手放在它身上。
尤裏接着說:“如果我是電影主角,現在我應該很害怕,應該懷疑自己的身份,懷疑人生,表現出強烈的抵觸情緒,不接受別人的任何提議……電影裏他們都是這種反應。但我覺得……嗯,我覺得,其實也還行。我并不太抵觸現在的局面,只是有點不适應而已。這種感覺像什麽呢就像我十幾歲離開福利院去外面讀中學的時候,生活确實發生變化了,我要适應一下。就這樣而已……按說情緒穩定是好事,但這樣真的正常嗎”
貓并不能回答。剛才貓直勾勾盯着他,現在貓的眼睛眯起來了一點。
尤裏說:“其實我也有很介意的事。一共是兩件事。第一件是近期的,我在尼撒租房了,合同簽了一年,現在看貝洛的意思好像是想讓我住到這個村子來,住這裏也行,那我租的房子怎麽辦啊白白放着嗎或者提前退租那就違約了,會扣我的錢。我也不能把它轉租出去,合同裏不讓。互助會可以幫我處理這事嗎可以幫我報銷違約金嗎
“還有第二件介意的事,這個就比較遠了,是很久以前的事。現在我學到一個新知識——換生靈在青春期以前被人識破身份,就會對對方産生本能的殺意。按照人類标準,我顯然已經成年了,所以這時候我被人識破也沒關系,不會有本能殺意,挺好的。但我忍不住會想,我會不會也仇恨過一些人呢只是我不記得了你知道嗎,我全家人死于瓦斯爆炸,我懂事之後就知道這件事了。從知道的那天起,直到現在,我完全沒有傷心過,也不會羨慕普通人家的孩子,梅拉老師說這是正常的,人記不住兩歲前的事,所以我對家庭根本沒有感情。她都這麽說了,我就放心了……但現在我又有點擔心了,那真的是意外嗎萬一其實是我殺的……”
“不是你殺的。”背後傳來貝洛的聲音。
尤裏回過頭,貝洛斜靠在門口。
看來如他所說,他去的那戶人家确實不遠,這麽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