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獻給歸鄉人的花束
第36章 獻給歸鄉人的花束
36-獻給歸鄉人的花束
上次見面,少女選了栗色頭發,後腦勺上不小心留了一縷灰白。
她沒發現,少年也沒有提。
今天少女又來了。天剛剛亮,她敲敲朋友的窗戶。窗戶打開,少年揉了揉眼睛。
今天少女變成了紅發,發絲帶着輕微卷曲,長度垂到膝蓋,濃密得幾乎能蓋住她的身體。
她雙手背在後面,讓少年閉眼。
少年聽話照做後,她抽出身後的東西,放在兩人之間——是一束鮮紅的花。
“睜開眼吧!”少女說。
少年接過了花束。每一朵花都飽滿鮮豔,花瓣上挂着露水,近看之下質地如同細小的天鵝絨。
少年低頭嗅了嗅,花很美卻不香,它不具有任何花的香氣,味道更像是樹木和草地。
“這是什麽花”少年問。
少女坦然道:“不知道。我随便弄的。”
“随便弄是怎麽弄啊……”少年哭笑不得,“為什麽送我花”
少女說:“上次你去打獵,把獵物分了我一些。這是給你的謝禮呀。”
“這次不送我松子和蘑菇了,改送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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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花沒有香味,但少年還是又低頭貼近花束,深深吸了幾口氣。
他很喜歡青草和樹葉的味道,少女站在他身邊時,她身上也會傳來這樣的氣息。
從前少女路過附近一戶人家,看到那家人在“訂婚”,她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還來問過少年,少年給她講了何謂“結婚”。
後來,那個家庭裏真的舉行了婚禮,有兩個人結婚了。
結婚後,那兩個人晚上住在一起,白天會分開。有時候短頭發的人會沿着小路離開,離開屋子很久,可能要經過數個晝夜更疊,然後他一定會再回來。回來的時候,他會帶來一束花,家裏長發的那個人出門奔向他,他就把花送給她。
前幾天,少女再度目睹了送花的場面。當時她坐在一棵很高的杉樹上,杉樹長在山坡高處。
遠眺着那個家庭的幸福畫面,她就也想搞一束這樣鮮紅明豔的花。
聽少女說完這些,少年忍着笑。他也認識她說的那個家庭,那家的丈夫每次都給妻子送紅玫瑰。
大概因為少女沒有近距離觀察過紅玫瑰,所以她送來的花束根本不是玫瑰,而是一種粗看是花,卻不像任何确切品種的東西。
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少女肩頭柔軟且帶着細小閃光的頭發。
他微笑道:“一般來說,送花都是男人送給姑娘才對,你倒反過來了。”
少女也懂一點性別概念,只是不太在乎它。她說:“那以後你也送給我。”
“嗯,我會的,我想辦法找找。”
少年打算送她真正的紅玫瑰,她一定會喜歡的。
不過真要送還挺難的。這一帶的林區與牧場村莊中沒有人種植玫瑰,如果要買花,還得外出一趟才行。
少年并不能随便外出。父母年紀大了,弟弟還小,家裏要幹的活很多……
不過未來還長,總會有機會的。
太陽眼看就要下山了。
距離紀念館閉館還有半小時,門前來了三個客人。
一個小夥子推着輪椅,輪椅上的青年腿上蓋着毯子,旁邊站着個拿拐杖的老婆婆。
來客接待處的姑娘趕緊站起來去迎接。她想去攙老婆婆,老婆婆拒絕了。
大門前有臺階,推輪椅的青年從旁邊的坡道上來,老婆婆走的是普通臺階。她腳步輕巧、身形穩定,手裏的拐杖好像只是擺設。
這個小鎮的生活節奏很慢,紀念館并不是那種人流如織的大景點,通常到了閉館之前,就沒什麽客人會來了。
即使這時有客人來,工作人員也會試着勸退他們。因為一旦讓客人進去,他們在半小時內又不離開,工作人員就得陪着加班。
但今天情況不一樣。年輕人帶着一位老人和一位身體不便的人士,看起來挺不容易的。
老婆婆年紀相當大了,她到這裏來,可能是想尋找年輕時的特殊記憶。
接待處的姑娘想,不能辜負他們的期待,得讓他們進來。
進館後,姑娘本想幫忙講解,那三人卻不願意讓她跟着。
姑娘也能理解,有的人就是不喜歡身邊有陌生人。這三人沒準是故意挑冷門時間來的,為的就是館內空曠。
于是姑娘給客人留足個人空間。她告訴客人有事可以按接待處的電鈴,然後去關了大門,回到桌子後面的休息室。
“這是什麽地方呀”深秋四下環顧,“好像真的有亞歷山大的氣息……我能感覺到!我就說嘛,一直都能感覺到!他應該就在附近!但是……不對,好像有,也好像沒有,嗯,不太一樣……”
尤裏倒是什麽也感覺不到。他很好奇現在是什麽情況,難道亞歷山大沒有被帶去精靈的位面,是另有其人,并且在館內工作
估計很快就會有答案,所以他憋住了沒問,只是靜靜看着。
場館不大,在貝洛的指引下,他們來到一塊玻璃櫥窗前。
櫥窗裏陳列着一些老舊物品。衣物,皮帶,槍套,還有殘破的記事本、鋼筆。
其中有個陳列品比較特殊。是一枚木雕,大小能握在手裏,造型是坐着的小狗。
木雕的雕工很差,細節不足,只能靠尖嘴和耳朵尾巴判斷出是狗。其實也可能是狼。
看到木雕,深秋幾步沖上去,整個人趴在了玻璃上。
“側柏的樹根,”深秋死死盯着那木雕,“小狼!”
起初她還維持着老婆婆的嗓音,現在她情緒激動,嗓音突然變回了原樣:“亞歷山大!是亞歷山大做的!是我送他的小狼!”
尤裏并沒有聽懂到底是誰送誰的,只知道木雕必定與那位亞歷山大有關。
他的目光移到旁邊,看到了這件物品的講解牌。
剛讀了幾句,他的表情就逐漸變得嚴肅。而深秋對講解牌視而不見。她讀不懂文字。
他與貝洛對視了一下,貝洛輕輕點了點頭。
因為怕深秋把玻璃壓碎,尤裏趕緊去把她扒開,讓她去看其他展品。
旁邊的牆壁上有更長的文字解說,還有一張數十人的合影。合影是黑白的,噴印在牆壁上,近看有點模糊。
深秋幾乎把臉貼在了上面。
她已經找到了其中熟悉的面孔。
還沒看夠,她又被拉着走出房間,登上一段戶外的臺階。
館內還有一塊露天區域,是個小小的露臺。站在露臺上能看到下面的河灣,還能遙望河谷大橋。
露臺盡頭矗立着一塊豎長的大理石。石料本是白色,将盡的夕陽照在上面,把向着光的一面染出淡淡的暖紅。
看了這麽多東西之後,深秋懵懵懂懂,又似乎有所領悟……
兩年前,也就是拉多裏奇家第一次丢失鹿肉之前,金樹海一帶出了件新聞。
有個叫謝德的老人回到了金樹海,并攜子女在此定居。
這件事之所以是新聞,是因為謝德老人很有名。他的生平不是秘密,到處都能搜到關于他的深度報道。
他是一名老兵,很年輕就離開了故鄉,在戰争中歷盡坎坷,後來還獲得過多枚國家級的榮譽勳章。
當年謝德外出參軍後不久,他的妻子在故鄉病故了。戰争結束後,謝德久久不願回鄉,不願面對那座老房子。
來到和平年代,謝德一直沒有再婚。他收養了數名孤兒,組建了無血緣的家庭。
一年年過去,在九十多歲高齡的時候,謝德突然改變了想法,想回故鄉了,他想回到曾與愛人共同生活的地方,并且希望未來能在此死去。
他的養子女都很支持他,趕緊修繕了鄉間的老舊房子,與謝德回到金樹海定居。
謝德不僅是長壽的老人,也是廣受大家敬仰的老英雄。他回到故鄉的事登上了新聞,本地還為他舉辦了歡迎儀式。
報道中提到過一個細節,謝德回到故鄉老屋時,特意帶來了一束紅玫瑰。
後來記者采訪他,他說這是要送給妻子的。年輕時,每次他離家在外工作,回來時都會送妻子一束玫瑰。
這就是貝洛在拉多裏奇家的書房裏查到的事情。
與精靈之類完全無關。
通過謝德的名字和事跡,貝洛也看到了另一個人,那人是當年與謝德一同參軍的同鄉。
他名叫亞歷山大·拉多裏奇。
亞歷山大有個比他小很多歲的弟弟。弟弟一直留在故鄉,生活、工作、長大、組建家庭。
歲月如梭,弟弟的孩子也長大了,這個孩子離開故鄉,在城市娶妻生子,又因為瑣事而結束了婚姻。
其子跟随母親在城市生活,直到母親去世,才回到父親的故鄉。
這個孩子也名為亞歷山大·拉多裏奇。
當初家人為他取這個名字,正是為了向他爺爺的兄長致敬。
當年,那位兄長——也就是老亞歷山大——與謝德一起離開了故鄉。
1942年,亞歷山大犧牲于達拉河谷,享年十八歲。
兩年前,謝德與“小亞歷山大”幾乎同時回到了金樹海牧場。
他們回來的那天,精靈在密林間遙望着人們的慶典。
它看到一個個擁抱,聽到一聲聲呼喚……謝德,亞歷山大,拉多裏奇家的孩子,兄長,弟弟,家人,花束……
夕陽已沉入地平線。白色紀念碑上的暖紅色也消失了。
深秋看不懂人類的文字。在尤裏的指引下,她觸摸到了其中一行刻字,那是亞歷山大的名字。
它和數十個名字排列在一起,每一個名字的主人都安眠于河流與河谷中。
深秋沉默地撫摸着刻字,摸了一會兒,她突然大叫起來:“還是不對!不可能!我能分得出!我了解人類!”
尤裏想讓她小聲點,又不知該怎麽勸。
“我又不傻!我又不蠢!我了解人類的!”她的聲音愈發尖利,“我知道人類壽命有限,我當然知道!但……但是只過了七十多年啊!我知道人類的模樣會變,臉會變得和以前不一樣!就像我這樣,我也能變,我也能變出人類過七十多年之後的樣子!我知道人會老!到這時候人類應該還活着,還沒到一定會死的時候!我調查過!我去問過別人!我問過人類!我問過好幾個人類!他們都說人類過七十年還能活着,都說沒到會死的時候!”
尤裏說不出話。貝洛也默默低着頭。
他們能想象出深秋是如何向人類“咨詢”這個問題的……
如果她以普通人類的外表,甚至就是以這個老婆婆的外表,去問別人“某某人過了七十多年會不會死”,恐怕多數人都會給出“應該不會”的回答……
畢竟,誰知道提問的“老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大家都願意給出飽含着希望的答案。
深秋繼續叫着:“而且,我看到謝德了!謝德也經過了同樣的時間,謝德活得很好!他又帶了紅色的花回來,從前也是,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離開很久,回來的時候都會帶着紅色的花,送給他家那個長發的人……”
她停下來思考了一會兒,再開口,聲音終于小了一些:“哦……那個長發人是他的‘結婚’……不對,不是這麽說的,應該是叫他的‘妻子’。亞歷山大給我講過,那是謝德的妻子。”
她慢慢蹲下,坐下,把頭靠在紀念碑上。
“他離開前跟我說,等他回來的時候,也要像謝德那樣帶來玫瑰花,真正的玫瑰花。那天他好像終于回來了,但他并沒有帶花。我不介意,我們可以交換別的禮物。他給我講過結婚的意思,他們先訂婚,訂婚過一年才結婚……所以我可以等一年,然後再等一年也行……我又等了一年,可是……可是最後我走進那個家,他根本不在,那個人根本不是他……那是換生靈……他沒有回來……”
深秋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尤裏和貝洛并沒有勸說什麽。精靈并不傻,它們只是思維方式異于人類而已。
其實深秋已經全都明白了。她只是需要說服自己,需要發洩情緒。
她只是需要梳理這份遲來的永別。
接待處的姑娘聽到了叫喊聲,距離遠,只能聽出聲音很大,聽不清在說什麽。
她趕緊順着聲音來查看情況。
她穿過紀念館,來到露臺,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紀念碑下,頭靠在碑上,臉藏在陰影中。
剛才應該是老人在叫喊,遠遠聽着像個年輕女孩。大概是聲音太尖銳的緣故吧。
姑娘本想上前攙扶,想了想,她還是停住了腳步,沉默地站在原地。
後來老人重拾了冷靜,三名游客沒有久留,很快就離開了。紀念館按時閉館,沒有耽誤姑娘太多時間。
姑娘目送客人離開。她并沒有問他們在為哪個名字哭泣。無論哪個都一樣。
她在這裏工作,當然知道這個地方發生過的故事。
第二天早晨,姑娘在上班路上多次聽到路人讨論河谷對岸,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很新奇之類的。
路人随意交談,姑娘也走得匆忙,沒聽太清楚。
到了紀念館,姑娘還沒來得及換上工作服,同事興沖沖地拉着她去露臺,說有很神奇的事情讓她看看。
姑娘走上露臺,看到河谷對面,驚訝得不知說什麽好。
對面的山坡被染紅了。不是楓葉那種朱紅,而是明豔濃烈的深紅,就像是滿山開遍了玫瑰。
現在時值秋季,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這時候怎麽可能有玫瑰即使季節正确,金樹海附近的山上也從沒種植過玫瑰。
只可惜距離太遠,從這邊觀察不出那到底是什麽植物。
回到館內,姑娘不知不覺停住腳步,在一處牆壁前擡起頭。
牆上噴印着一張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輕人們展露着笑容,他們背後不遠處是達拉河,河對岸的山坡隐約可見。
其中最高的那座山,就是此時開遍紅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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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j, Ruice Rumena》(О,pyжce py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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