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洋甘菊與鐵線蕨
第39章 洋甘菊與鐵線蕨
39-洋甘菊與鐵線蕨
發現是那夥高年級“名人”後,阿波羅悄悄接近,隔着樹叢觀察。
其中一個人拎着很眼熟的書包。那是盧卡的書包。
原來就是他們一直在欺負盧卡啊!阿波羅一點也不意外。
這時盧卡從遠處出現了。他好像是離開又回來的,手裏還拎着超市的塑料袋。
估計是這夥人扣下了他的書包,差遣他去附近的超市買東西。
盧卡把塑料袋交給那些人。他們清點着物品,有可樂,罐裝咖啡,牛奶,薯片之類的。
接下來,他們并沒有把書包還給盧卡。
他們把書包敞着口倒過來,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
盧卡蹲下去撿東西,其中一個高個子學生打開牛奶瓶蓋,把奶澆在了盧卡頭上。
看到那人開瓶子時,阿波羅已經扒開樹叢跑了過去。
但他慢了一步,盧卡的頭發、衣服和書本還是被澆上了牛奶。
阿波羅大喊讓他們住手,那些人只是哈哈大笑。
倒牛奶的高個子認出了阿波羅。在他的帶領下,一群人紛紛起哄,說什麽小狗來了,狗來護主了。
阿波羅掏出手機想錄像,高個子擡腿就要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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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羅側身滑步,靈巧地躲開了。
其實阿波羅心裏慌得很,他并不擅長打架。
他當然學過一點體術,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他可從沒應付過真正的街頭打架。
不過,卡戎曾經教過他:與人對峙時,無論你是否有獲勝的把握,都不能顯出畏縮之态。不必進犯,但也不能退讓。
阿波羅甩掉書包,做出防衛的姿勢,眼神裏沒有一點畏懼。
看到他的樣子,對方明顯遲疑了一下,甚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這時,道路盡頭的樹叢後傳來一陣說話聲,聽起來有好幾個人要路過這裏了。
那幾個高年級趕緊說走吧走吧,快到什麽什麽的時間了,還要去哪哪玩什麽的……
高個子找到了“臺階”,就趕緊順着下。
他随手丢掉牛奶瓶,罵罵咧咧地跟着同夥離開了。
阿波羅用手機拍了他們的背影。事後想想,好像只拍到這個也沒什麽用……他只恨自己臨場反應太慢。
從這次開始,阿波羅與盧卡走得越來越近。
他倆一起吃飯,偶爾閑聊,課後還會打打羽毛球。
盧卡的笑容比以前多了一些,也開始用“小貴賓”來稱呼阿波羅。
阿波羅逐漸發現,盧卡并不是真的性格孤僻,他只是一直都很害怕而已。
好消息是,一個學期加一個假期過後,他們兩人已經是好朋友了。
而壞消息是……從這個學期開始,阿波羅也成了那夥高年級針對的目标。
阿波羅和盧卡不一樣,他更強硬,所以那夥人對付他的手段也不同。
他們不會圍堵他,更不會(或不敢)輕易打他。
表面看起來,他們似乎和阿波羅毫無交集,可是阿波羅的東西總會莫名丢失。
先是書本文具,後來是運動時脫下來的制服,甚至鞋子。
如果阿波羅去上體育課,或者去做任何需要離開教室的事情,他留下的個人物品就一定會遭遇不測。
有時是丢東西,有時整個書包都被扔進垃圾桶,還有時候是扔在廁所。
他的儲物櫃也沒法用了。無論他在儲物櫃裏放了什麽,一整天下來,東西肯定會損壞或丢失。
他當然可以暫時不用儲物櫃,但不可能全天都抱着書包。
阿波羅把情況告訴老師,老師的反應仍然令人失望——總之就是承諾一定會調查,提醒阿波羅多加小心……也就這樣了。
畢竟阿波羅沒有證據。
他從沒有抓到過那夥人的現行。
還有一點也很關鍵:阿波羅從沒有丢失過重要財物。
那些人很有“分寸”,知道避免觸及法律,所以從不對手機、筆記本電腦等價格高昂的物品動手。
這也是他們的一貫手段了。用一些細碎手段長期折磨你,讓你的生活一團糟,你明知罪魁禍首是誰,卻無處發洩怒火。
阿波羅暫時沒有把這些事告訴盧卡。他不想給盧卡增加負擔。
這學期,盧卡的狀态也怪怪的。
那夥人開始針對阿波羅之後,盧卡被找麻煩的頻率其實變少了。
最開始,盧卡的情緒好了很多,但近期他又變得很低落,甚至比從前程度更甚,眼睛下經常挂着黑眼圈。
就在阿波羅考慮要不要找盧卡詳談的時候,盧卡主動來找阿波羅了。
他說有很重要的事商量。
于是,兩人等到放學,跑到距學校不遠的街區花園裏。
确定附近無人後,盧卡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要說的事……其實和學校沒什麽關系,是我家裏發生的事。你……你願意聽嗎”
竟然不是學校的事不是那夥流氓的事阿波羅暗暗有點意外。
他表示當然願意聽,讓盧卡慢慢說。
事情最早追溯到上個學期。
就是盧卡在教室裏被高年級潑灑污物、毀壞課本的那天。
那些人說盧卡是殺人犯的兒子,說他和他母親什麽都知道,是逃脫法律制裁的從犯,說這些“待遇”是他應得的。
最令盧卡傷心的是,他被圍攻時,走廊裏還有幾個同學。那些人明明認識他,卻都無視并走開了。
後來阿波羅來了。畢竟阿波羅是事後才出現的,所以,對那一天、那一刻的盧卡來說,阿波羅并沒有帶給他多大慰藉。
二人成為朋友是後來的事了。
當天,盧卡回到家,關上自己房間的門,坐在地板上,開始對着牆角的一盆鐵線蕨說話。
鐵線蕨是上個房主留下的。盧卡與母親搬過來的時候,它已經被放在這個房間的角落裏了。
鐵線蕨這種東西天生喜歡蔭蔽濕潤的環境,這個房間的條件很适合,于是盧卡決定繼續養它。
如今,這盆植物成了盧卡的好朋友,負責傾聽他的一切。
盧卡講了白天發生的事。包括那些侮辱,還有其他同學甚至老師對他的冷眼。
講着講着他開始落淚。反正不會被人看見,所以他懶得擦眼淚,就這麽讓淚水模糊了視線。
淚滴順着他的臉頰滑下來,落進了鐵線蕨小小的葉子之間。
忽然,所有葉子好像都動了一下。就像是有強風吹過。
房間裏明明沒有風,門窗都關着。
盧卡有些疑惑。
他不确定是葉子真的動了,還是自己視野模糊,看錯了。
這時,他的下巴好像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
像是冰冷的手指……或許是別的什麽。
那東西碰觸到他的皮膚,拭去了一滴眼淚。
盧卡吓得趕緊擦幹淚水。
看看眼前,看看周圍,屋裏只有他自己,絕對沒有別人。
他無法解釋剛才的事,只能認為是自己情緒太激動,産生了錯覺。
這之後沒過多久,盧卡發現鐵線蕨的樣子發生了很大變化。
鐵線蕨原本被栽于盆內,株型小巧,不知何時,它的一部分葉子竟然長到了外面。
不是吊蘭那種“伸到外面”,而是植株變多,範圍擴大,綿延到花盆旁邊的地板上。
鐵線蕨原來是這麽堅韌的植物嗎這可是瓷磚地板……
聽說有些花草生命力極為頑強,可以在石縫中生長,或許這盆植物也是一樣的道理吧。
因為怕傷到植物,盧卡從未掀開葉子查看下面的瓷磚。他覺得這樣就好。
看到小小的葉子如此強大,盧卡的心情也會舒暢一些。
盧卡放任植物在牆角肆意生長,它們也不負期望地一天天擴張着領地。
盧卡并不擔心遭到母親反對。自從父親做了那些事以後,母親的狀态一直很不好,她能勉強生活着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她每天出去打好幾份工,回家倒頭就睡,母子倆很少交流,母親幾乎不會進盧卡的房間。
上個學期結束後,某一天,盧卡驚訝地意識到了一件事——他的房間裏沒出現過任何蚊蟲。
這個新家條件一般,是老式住宅樓的一層,下水道會爬出黑色小蟲,廚房蟑螂成災,不遠處還有個暗河入口,天氣溫暖時會有蠓和蚊子飛進窗戶。
偏偏盧卡的房間一直很幹淨,從不會出現蟑螂,也沒有蚊蠅。
盧卡從沒聽說過鐵線蕨有驅蟲效果。但除了它,還能有什麽別的原因呢
假期快結束時,盧卡漸漸開始害怕了。
鐵線蕨橫向、豎向一起發展,鋪滿了牆角,花盆早已淹沒在繁茂的葉子中。
站遠點看,他房間裏就像有一坨綠色的小櫃子。
母親也終于留意到了它,覺得很不對勁。
盧卡對鐵線蕨有一種說不清的依戀。他騙母親說這是類似爬山虎的什麽什麽植物,說長成這樣是正常的。
母親沒有深究,懶得多管,只對盧卡說要适當修剪一下,長得太大了也不好。
開學前的一天,盧卡發現窗前的地板上有血跡和羽毛。
因為不怕蚊蟲,他的窗戶留了縫隙,可能有小鳥進來了。應該是一只受傷的鳥吧,它肯定是撲騰了幾下又飛走了。
想到這,盧卡愣了一下。
他望向牆角的鐵線蕨……它和窗口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
很快,他苦笑着搖搖頭,把誇張的猜測從大腦裏驅逐出去。
怎麽可能呢……
然後,時間來到前幾天。
一天半夜,盧卡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話。他瞬間驚醒。
醒來後他松了口氣,不是媽媽在叫他,屋裏也沒別人。應該是夢吧。
在他要繼續睡時,他聽到了很清晰的一句話:“我恨他。”
盧卡吓得沒敢動,也沒出聲。
那個聲音既普通又古怪,乍一聽性別不明,再聽也有點像同齡偏小點的男孩,是那種未完全變聲但又不太稚嫩的聲線。
聲音又說:“是你應得的。”
盧卡仍然沒敢動。
聲音說:
“惡心死了。”
“不想去。”
“好沒意思啊。”
“我恨他。”
“為什麽要那樣做呢……”
聽着聽着,盧卡驚訝地意識到——這些都是自己曾說過的話。
不是連續的同一段話,是從住在這裏以來,他對鐵線蕨傾訴過的所有零碎詞句。
這些話被打亂重組,随機出現。
盧卡慢慢爬起來,在床上一點點蠕動,稍微靠近鐵線蕨所在的牆角。
那植物占據的空間已經和旁邊的衣櫃差不多了。
盧卡只是看,沒敢吭聲。
聲音又響起了:“小貴賓。”
這是阿波羅的綽號。盧卡對植物傾訴時,曾不止一次提到過阿波羅。
聽到朋友的綽號,盧卡沒控制住,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啊”
他的聲音很小,近乎于氣聲。
但這個“回答”被聽到了。
鐵線蕨仿佛受到了鼓勵。
它報以激烈的回應:
“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小貴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