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陳松意的推演之準,在此時體現得分毫不差。
以踏雪的腳力,奔跑了一天一夜,跑到定州城西北方向的訓練場地時,剛好又是黃昏。
風珉從馬上下來,摸了摸疲憊喘氣的踏雪,然後牽着缰繩,站在高處朝着下方看去。
下面是一片平原,很好的練兵處,上面果然有定州守備軍活動的痕跡。
正當他凝神于目,要去找自己想找的人時,忽然心生警覺!
他的手立刻伸向了背後,就在銀槍落入手裏時,背後也響起了兩個聲音:“什麽人!”
聽到這帶着定州口音的質問,風珉握在槍杆上的手略松了松。
他牽着踏雪的缰繩,從原地慢慢轉過身來,果然看到了兩個手持兵器的定州守備軍。
在兩人審視他的時候,風珉也在審視他們。
這兩個年輕的守備軍身穿與岩地顏色相近的衣服,頭上身上還覆蓋了草葉跟樹枝,僞裝做得很好,隐藏氣息的功夫一流,難怪自己剛剛來到這裏都沒有發現。
這應該是樊骞的訓練方式,而這兩個年輕的守備軍一看就是他手下的精兵。
哪怕發現這裏只有自己一個人,他們也沒有掉以輕心。
風珉手一松,把原本要取下來的銀槍重新負回了背上:“我從京城忠勇侯府來,想要拜見定州都指揮使,還請通傳。”
……
雲山縣,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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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的朝陽照在縣衙破舊的大門上,這是風珉離開的第四日。
今日當值的衙役打着哈欠,剛要從裏面把門打開,就聽見長街盡頭響起了馬蹄聲。
馬蹄如急雨,朝着縣衙的方向奔來,一下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衙役頓時清醒過來,還未探頭看來的是什麽人,兩匹風塵仆仆的快馬就停在了臺階下。
“籲——”為首的公子翻身下了馬,與他同行的中年人颌生長須,下馬的動作稍慢他一步。
衙役辨認了一下來人的面孔:“風公子”
風珉看了這個黑瘦的衙役一眼:“是我。”
連日的奔波,讓他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嘶啞。
确認了他的身份,衙役看着他牽着那匹駿馬——他明明記得風公子離開的時候騎的是一匹黑馬,怎麽也變灰了
就在他不确定自己是該把門打開讓他們進來,還是先進去禀報大人的時候,身後有人急哄哄地跑了過來:“我聽見了馬蹄聲!是不是公子爺回來了”
馬不停蹄趕回來的風珉朝他望去,就見到老胡從門後探出了頭。
“公子爺!”一見真的是風珉,每天都是一早就到縣衙大門對面去,坐茶攤上等他回來的老胡立刻喜出望外地叫出了聲,“真的是公子爺!老四——老六!公子爺回來了!”
他一吼,門後頓時傳來了腳步聲,幾個護衛一股腦地跑了過來:“公子爺”
“公子爺在哪兒!公子爺回來了!”
還愣着的衙役被擠到了一旁,他把守的縣衙大門也被從裏面徹底推開了。
看到自己的幾個護衛都圍了過來,風珉也被他們的欣喜給感染了,仿佛連日奔波的疲憊都消除了些。
只不過,當他的目光落在他們身後,沒見到少女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些微的失落:“以她的神機妙算,不是應該在這裏等我麽”
讓像猴子一樣鬧騰的護衛閉嘴,風珉向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人無奈地道:“讓樊叔見笑了。”
而此時,受外面聲音的驚動,付鼎臣跟袁明也從公堂後方迎了出來。
風珉身後的高大男子擡頭,略過了身穿官袍的袁明,看向了做尋常文士打扮的付鼎臣。
付鼎臣的目光與他一接觸,便認出了這就是定州馬步都指揮使——樊骞。
雖然貴為正二品尚書,但在見到樊骞這個正五品武官時,付鼎臣還是加快了腳步,清矍的臉上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風珉果真把人勸動,将他帶過來了。
樊骞見到這位名震天下的付大人,心中也是欽佩。
他将騎來的戰馬交給了風珉的護衛,抱拳就要向付鼎臣行禮:“下官見過——”
“樊大人免禮!”
付鼎臣卻來到他面前,一把托住了他的手,沒有讓他彎下腰去。
他牢牢地托住了樊骞的手臂,然後望向短短幾日就憔悴了不少的風珉。
付鼎臣向這位小侯爺點了點頭,又再看向直起身來的樊骞。
沒有松開托住他手臂的手,付鼎臣就着這個姿勢,直接引他入縣衙:“樊大人請。”
樊骞也沒有再多禮:“付尚書請。”
樊骞不是獨自跟着風珉前來的。
他的兩千精兵分散前進,從不易被發現行蹤的山林前往雲山縣,此刻應當已經陸續抵達了雲山縣外。
等回到縣衙後的院子,風珉總算見到了陳松意。
少女站在樹下,看樣子是在這裏等着他,還是算到了他今日會回來的。
風珉來不及說點什麽,只對她略一點頭,便跟付鼎臣、樊骞、袁明三人一起進了書房。
兵貴神速,他們要立刻商議出如何出兵,清剿匪患。
進屋之後,四人剛一坐下,就有丫鬟送了熱水跟帕子進來。
滿面風塵的兩人沒有拒絕,尤其是風珉,結束了将近三日三夜的奔波,後面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需要保持清醒。
書房的門關上了,仍舊是袁家的管事在遠遠地守着,将其他人摒退。
只不過袁管事看着站在院中的陳松意,想了想,卻沒有上去把這位嬌客也請走。
人家的表兄剛回來,兩人甚至沒說上一句話。
她想要在這裏等,也是正常的。
書房中,風珉洗去一臉疲色,見付大人捋着颌下短須,對樊骞說道:“樊大人,雲山縣的情況——”
樊骞将帕子随手放在了一旁,點頭道:“具體情況,小侯爺已經跟下官說了。”
在場都是聰明人,他這樣一說,付鼎臣便立刻明白,風珉對他沒有隐瞞任何事。
包括自己遭到劫殺的真相,這位都指揮使也知道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來了。
見到付尚書眼中流露出的感慨之色,樊骞回想起風珉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本來一開始見他出現在自己練兵的地方,樊骞還以為是巧合。
見到這位小侯爺,樊骞心中是十分高興的。
自己上一次回京已經是前年過年的事了,那時他去了侯府見侯爺,也見到了風珉。
樊骞善用刀,風珉小時候對刀感興趣過一陣,他的刀法就是樊骞教的。
唏噓之後,樊骞便向忽然跑來定州的風珉問起了他父親的近況。
“自京城一別,我跟侯爺已經有兩年未見,侯爺身體可好”
“一切都好。”坐在樊骞對面,風珉飲了他給自己倒的茶,一杯猶覺不夠,又直接自己伸手倒了一杯,連飲三杯才停。
樊骞聽到京中無事,稍稍放下了心,這才問起風珉怎麽來了,又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的。
風珉放下茶杯,波瀾不驚地道:“我是事先确認過樊叔在哪裏,才趕過來的。”
樊骞不由得面露疑惑:“噢”
風珉同他簡要地提了提自己送朋友去江南,路上遇到馬匪在山谷中劫殺車隊。
“……我帶着幾個護衛,跟車隊的護衛配合擊退了馬匪,然後發現被襲擊的是前往舊京赴任的付鼎臣付大人。”
樊骞剛一聽完就怒哼一聲,一掌拍在桌上:“這些流匪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雲山縣那邊匪患的事他也早有耳聞,只是沒有想到已經發展至此,劫掠過路商隊還不止,竟然還想劫殺朝廷命官!
付大人雖然是文臣,但作為兵部尚書,他所掌管的卻是武将系統的升遷等。
樊骞能夠順利升遷定州馬步都指揮使,就是他批下的。
不說其他,若是別人在這個位置上,他一個禁軍出身的武官要升遷到定州這樣的大城來,少不得要被卡上一番,耗費不少的銀錢去疏通。
因此,樊骞對付鼎臣很有好感,一聽到他遭受襲擊就出離的憤怒。
而當聽到是風珉帶着護衛出手救了人,他又露出了爽朗笑容,誇贊道:“小侯爺長大了,若是讓侯爺知道,定會為你驕傲。”
風珉卻沒有把這話當真,只是聽過就算。
他看向了外面的士兵,對樊骞道:“樊叔的兵帶得真不錯,不過定州周邊這麽安寧,沒有什麽機會試刀吧”
聽到風珉評價自己的軍隊,樊骞本來還是得意的。
但聽到後半句,說中了自己的心事,他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在風珉面前,他沒有什麽需要裝的,直接點了點頭。
“可惜,匪患在雲山,不在定州,若是就在這定州周圍,借着他們做磨刀石,我也能磨出一把尖刀來。”
說到這裏,樊骞若有所感地看向風鳴。
他才在雲山救了被流匪劫殺的付尚書,就立刻到自己這裏來,難道是為了——
風珉也坦蕩,直接指着外面這些士兵道:“樊叔想不想讓他們見見血”
樊骞沉默了一下。
确定了風珉來找自己的目的,樊骞卻一時下不了決心,畢竟雲山跟這裏實在是隔得太遠,剿匪又不是守備軍的職責,定州軍把手伸得太遠不好。
陳松意給風珉預先提過,樊骞不會一口答應,他心中有所顧慮,風珉此刻也不急。
他等樊骞思考了片刻,才開口:“樊叔向來喜歡在外面練兵,便是我來這裏不久,都知道不該去城中找你。雲山一帶匪患嚴重,積弊難改,這也是衆所周知的。所以若是這些流匪流竄得遠了些,在行惡時正好擾亂了定州軍的演練,那定州軍要跟雲山縣聯手剿匪,又有什麽奇怪呢”
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等來了定州,見了樊骞,自己應該怎樣勸說,才能補上那三成的可能,讓樊骞無需動搖。
這就是風珉思考出的答案。
定州出兵需要一個理由,只要名正言順,怎麽都可以。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流匪能夠跑到這麽遠來沖撞了定州軍,誰說了算當然是樊骞說了算。
果然,樊骞一聽明白他的意思就擡起了頭,眼睛裏放出了異彩。
他被說動了。
雲山周邊的惡匪先是意圖劫殺當朝尚書,然後又撞上了自己這塊鐵板。
雲山縣令正好是付大人的得意門生,自己跟他兩邊都怒從心頭起,想要剿匪想到了一起去,一拍即合,有什麽不可以
窺見了這番謀算布置,樊骞再看風珉的眼神已經同先前不一樣了。
先前他只是覺得風珉勇武,現在卻覺得他懂得謀定而後動,已經有了将才的潛力。
只是侯爺不想讓自己唯一的兒子上戰場,他的謀略跟勇武,就只能用在這些地方上了。
樊骞心裏道着可惜,對風珉道:“沒猜錯的話,小侯爺這次其實也是為了袁縣令來當說客的吧好,我答應了。”
可是他答應出兵,風珉的神色卻沒有如他所料那樣明亮起來,反而搖了搖頭,更加嚴肅。
樊骞聽他說道:“樊叔先不要急着答應,聽我說完全部再做決定。”
接下來他毫無隐瞞,将馬元清在劫殺付尚書這件事裏扮演的角色告訴了樊骞:“……雲山大大小小十幾窩匪寇,起碼有兩到三股都姓馬,付尚書這次被劫殺也不是偶然,正是他馬元清的意思。
“我會插手,一是因為看不慣他如此狂妄,二是因為他現在也動不了侯府。這次剿匪當然是練兵跟為民除害的好機會,但是得罪了馬元清,樊叔日後在官場怕是會很艱難,請一定要想清楚。”
樊骞原本擰着眉心,可是越聽風珉的話,他的眉宇就越是松開。
到最後,他在風珉的注視中再一次爽朗地笑了起來。
他笑着看風珉,豪邁地道:“他便是要為難我又能如何要把我放到邊關去嗎那不是正合了我的意,可以去跟厲王殿下一起驅逐蠻夷小侯爺不用再說了,我出兵。”
于是,他們便來了。
樊骞這次帶出定州城的兵都是騎兵,機動性很強。
那兩千匹戰馬也是他辛苦攢下的家底,奔跑的速度極快。
書房中,樊骞将自己的戰力清晰地告知了付鼎臣:“我的人都十分擅長隐藏行蹤,每次出來都會自帶幾天幹糧在身上。眼下他們就在城外,只要定下章程,就可以即刻出發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