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更
第22章 第二更
盡管樊骞再三向風珉的這位“表妹”暗示,讓她好好回想,她口中那位“身材瘦小、容貌尋常、須發皆白,只有一雙眼睛特別明亮”的老者是不是也有什麽話要帶給自己。
不必錦囊、不必批命,哪怕提到他一句都可以。
但陳松意還是堅定地搖頭。
樊骞不由得面露失望。
風珉見狀,想起陳松意當初讓自己去定州,其實也算是提到他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錦囊沒有,但是當初她提到過,讓我有什麽解決不了可以去定州,她應當是知道樊叔你的。”
“是嗎”
聽到這句話,樊骞頓時挺直了腰杆,确信自己也在高人那裏挂上號了。
雖然在定州,自己的地位不一樣,連知府見了都要禮讓三分,但是放眼天下,誰知道你定州都指揮使是誰就連付公這位掌管着武将升遷的兵部尚書,都未必能第一時間将自己的人跟名字對上。
所以能被高人提及,自己身上定是有什麽特別之處入了他的眼的!
見他意得志滿地捋着長須發出笑聲,“高人”看了風珉一眼,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表示自己已經将錦囊送到,他們要談的事自己一個弱質女流也不懂,就先告退了。
她一走,風珉就順勢道:“想接下來需要我的地方不多,那我先回去了。”
付鼎臣拿着錦囊,坐在桌後點了點頭。
從拿到這個錦囊之後,他心中就已經有了目标,甚至有了一個明确的計劃。
當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麽的時候,擋在前路上的迷霧就會散去,人生也會變得清楚。
樊骞則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朝風珉擠了擠眼睛:“小侯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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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珉知道他在想什麽,卻沒有多做解釋。
将空了的錦囊收回懷中,他就轉身離開書房,朝陳松意追了過去。
縣衙後面的這座院子不大,不管哪個廂房裏發生了什麽,在院中都可以一眼看到。
陽光透過樹葉照下來,風珉聽見了從東邊的廂房傳來的歡聲笑語。
樊骞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告訴過袁夫人,這次清剿行動順利。
風珉回來又直接生擒了賊頭,因此,對夫君的安危,袁夫人很是放心。
而且這次雲山縣周邊的匪患一去,袁明也就卸掉了心頭大石,以後只會更加開朗振奮。
他們一家人以後或許也不用再擠在這個狹小的院子裏。
“好,打得真好。”
此刻,袁夫人坐在付夫人身旁,跟她一起有說有笑地看着兒子袁輝。
袁輝剛剛在她們面前打了一套才學會的長拳,年紀雖小,卻打得有模有樣。
慧姐兒坐在母親的懷裏,看得目不轉睛。
打完一套拳,袁輝微微地出了汗,被母親招手喚到了面前。
他仰着小臉,任母親給自己擦汗,驕傲地道:“我習武、讀書,以後也要跟父親一樣出征,打跑山賊!”
幼童的聲音傳到風珉的耳朵裏,令他看向那個方向,不自覺地笑了笑。
然後,他才收回目光,朝着已經到了房門外的陳松意走去。
明亮的廂房裏,小蓮本來在裏面擦着桌子,聽見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擡頭見到陳松意,于是叫了聲“小姐”,然後見到她前腳剛進門,風珉後腳就跟了進來,于是又停下動作,叫了一聲“公子”。
“放着吧。”陳松意對她輕聲道,“去沏壺茶來。”
“是。”
小蓮從桌後離開,陳松意跟她擦肩而過,來到了她剛剛擦拭幹淨的桌子前。
等坐下之後,她才看向停在門口的風珉,落落大方地邀請他過來落座。
風珉大步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一坐下就單刀直入地問:“那幾個是什麽人”
陳松意回答道:“是付大人一生該收的五個弟子。”
風珉英挺的眉擰了起來,他英俊的臉在露出嚴肅的表情時,像極了他的父親忠勇侯。
他目光鎖定了陳松意,語帶警戒地道:“你這是在洩露天機。”
“洩露天機”
少女所在的位置正對着窗,為了打掃通風,小蓮将窗推開了,此刻陽光毫無遮擋地照在她身上,将她整個人都映成了金色。
風珉見她點了點頭,又是那種随意的、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樣子,“算是吧。”
這樣的反應,令他感到一口氣梗在喉嚨裏。
他很想問她到底是在做什麽,為什麽要這樣不顧後果,卻意識到自己沒有足夠的立場。
表兄妹關系只是他的一番說辭,她并不真的是他的表妹。
從程家出來開始,她的行事就好像沒有特定的規律,只是靠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就決定了下一步要去哪裏,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
恰恰相反,風珉覺得她是将一切都算盡了,心中很明确自己要做什麽事。
他沉默地看了陳松意片刻,才道:“我現在甚至懷疑,我會在那個巷口遇到你,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計中。所以去江南真的是你的目的嗎”
他的話令少女擡起頭,臉上露出微微的錯愕。
見她露出平靜之外的表情,風珉心中竟生出了輕微的快意。
一路過來都是自己被她震驚,被她算在局中,現在自己也能讓她感到錯愕,看來她還不是什麽都能算到的。
“三少怎麽會這樣想”
陳松意原本從袖中取出一枚碎銀,詫異地反問了風珉之後,她才拂去了碎銀上的塵土,然後在風珉的注視下取出錢袋,把這枚約三錢重的碎銀放在了裏面。
錢袋底部已經有一枚三錢重的碎銀了。
新的這枚是方才在書房,她成功把兄長的名字放進付鼎臣的視野之後,一出門腳下踢到的。
跟她逃出程家、遇上風珉的那天一樣,因為改變了命運,所以撿到了這三錢銀子。
捏着錢袋,陳松意心情有些微妙地想道,程明珠通過奪取自己的氣運,不斷地撿到東西就是這種感覺
難道以後都是,自己每将命運修正一分,就會得到一點氣運的饋贈
那數量會一直都是三錢銀子嗎如果不是,銀子的數量又是根據什麽來定的
她還記得上輩子程明珠奪走自己的氣運後,得到的饋贈千奇百怪,不知裏面有什麽規則。
她想着,将錢袋收回了懷中,見風珉還在等着要一個解釋,于是沉思了起來,該怎麽回答他。
這張名單是那晚她算出了埋屍地點之後寫下的。
有了屍骨跟人證,付大人肯定會把握機會殺回京城,可她卻不可能跟着回去。
所以在分道揚镳之前,陳松意必須要想辦法讓兄長在他面前挂上號。
直接推舉不行,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助這種特殊手段。
而且她也預料到了,風珉不會因為付、樊二人一問,就将所有的事情全盤托出。
他多半會為自己編造出令一個身份,就像他之前宣稱自己是他的表妹那樣,來對自己加以回護。
想到這裏,陳松意開口道:“謝謝。”
“……”
自己問出的問題,在這裏好像怎麽也不該用一個謝謝來回答。
風珉擰眉:“謝就不必了,你若當我是朋友,日後就少用這些折損自身的方法。你要做什麽,盡可以跟我說,只靠你自己一個人,力量終歸有限,能幫你的我都會盡量幫。”
想到自己那幾個護衛裏,還有人排着隊想要來找她批命的,風珉心道:“回頭得勒令他們不準再這樣做。”
看他沉着臉坐在桌旁,猶如一尊英俊的雕像,在為自己的生死而擔憂,陳松意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她想了想,道:“其實我也沒怎麽算,這一路上我不過是把我師父交待的事都做了而已,沒什麽反噬的。”
風珉訝異地擡起了頭:“你師父”
見他如此意外,陳松意笑着搖頭,道:“三少不會真以為那些都是我的安排吧”
她起了身,走到窗邊背對着他。
“我只是一個被養在深閨的女子,就算看過兩本兵書,能推演一些事情,可又怎麽能知道那麽多秘密,定下那麽缜密的計劃呢
“不管是從京城離開也好,選擇從陸路回江南也好,還有這幾日來的一切,都是我師父他老人家的安排。因為他身在京城,才能收集到這麽多信息,可又不方便離開,才會讓我來做——這許多的神機妙算,跟我卻是沒有什麽關系的。”
風珉心中立刻接受了這個說法,這樣一來一切就合理了。
唯有年長者的智慧跟閱歷,才能做得出這番布置,唯有在京城深耕,掌握了豐富的信息,才能做到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他不由得也跟着起了身:“你師父……真有這麽一個人”
陳松意負着手,眼中浮現出懷念之色:“嗯,真的有。”只不過是在二十多年後,她才會沾了第二世的兄長的光,拜他為師。
現在的師父還不知在哪個鄉野,騎着老牛到處逛,跟老夫子下棋,教給頑童自創的游戲。
路上若是遇見有人家辦喜事,他還會過去送上幾句吉祥話,蹭杯喜酒喝。
她說起自己的師父時,聲音裏流露出的感情不似作為,風珉頓時便不再憂心。
有年長者在,更年輕的人就能夠得到指引,不會胡亂冒險,不加節制使用超出承受範圍的能力。
只是在心中的擔憂消退後,他又生出了新的疑問。
“你師父他做這些布置是為了什麽”
……
“我聽聞,天将大難時,會有瑞獸降世,選擇聖主良臣,平定四海,拯救人間。這位在千裏之外,以一手精妙部署就改變了局勢的先生,不正像傳說中的瑞獸麒麟嗎”
書房裏,付鼎臣跟樊骞也在推測這個世外高人的身份跟目的。
樊骞聯想到自己聽過的傳說,說出了自己的第一感受。
“麒麟……”
付鼎臣咀嚼着這兩個字,眼睛緩緩地亮了起來。
盡管他們并不知道這位藏在背後的高人究竟是誰,又該如何稱呼他,但不妨礙他們作為被他所選中,與他産生了聯系的人來給他起一個合适的代號。
“不錯,瑞獸麒麟,總是為仁君聖主而出。”付鼎臣微微颔首,“看來眼下朝堂雖亂,大齊卻未必不能再出明主。連世外高人都現了身,要挽回這大廈将傾,你我本就身在廟堂,又如何不該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去奮力一搏呢”
付、樊兩人相視,彼此都看明白了對方眼中潛藏的決心。
在聖主未現之前,他們應當聚集在一起,合力守住大齊江山。
……
“——要天下不再有戰亂,讓百姓有其食,得其所,不用再千裏逃亡,背井離鄉。不用再插标賣首,不必再骨肉分離,讓錯誤的命運被修正,讓一切都回到該回去的位置去。”
“這就是師父的願望。”她說着,眼前又再次浮現出了邊關的一切。
許多年後,那個從初見開始就已經須發皆白的老人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前往邊關重城的。
風珉看到她的眼睛熠熠生輝,裏面的光芒比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還要亮。
陳松意頓了頓,輕聲說,“現在,這也是我的願望了。”
沏茶回來的小蓮來到門邊,正好聽到這些話,一時間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進來。
而風珉則想到了自己。
他想要去邊關,想要去驅逐蠻夷,跟好友一內一外,也是為了同樣的願望。
他也想讓這個國家四海升平,想讓黎明百姓不再受戰争之苦,想讓所有人都豐衣足食。
“而你說得對,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
陳松意上前一步,就在另一邊的書房裏,付、樊二人為幕後高人定下麒麟之名,結成同盟之時,她的心中也生出了一點靈光。
“所以風珉,”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你要來跟我一起擺脫命運的束縛嗎”
風珉垂下眼眸,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纖細手掌。
這只手有勇氣握住沉重的槍,也有勇氣握住更加沉重的命運。
他伸手與她相握:“我們早就在一條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