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合一

第29章 三合一

這顆珍珠是粉色的。

它光澤瑩瑩,近乎渾圓,比鹌鹑蛋小兩圈。

陳家村外的這條河不少人都在這裏洗過手,還打過漁,可是從來都沒有人采到過河蚌。

更別提開出一顆珍珠。

陳家人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驟然得了這麽一顆珍珠,他們只覺得價值連城得燙手,哪怕是陳寄羽,一時間都沒有想好該怎麽處理。

還好,一行人當中還是有冷靜的人。

身為忠勇侯之子,風珉從小在錦繡堆裏長大,堪稱京城纨绔中的纨绔,他一眼就判斷出了它的價值,道:“這個大小,能作價百兩。”

陳松意名下有過貨行,她伸手從兄長手裏取過了這顆珍珠,拿在指尖對着陽光細細端詳:“略有瑕疵,在這樣的小地方銀樓或者當鋪出手,打個八折吧。”

兩人的冷靜,讓陳家人都跟着冷靜下來。

由兒子扶着從地上站起,陳父身上的衣服仍在往下滴水。

看着十分有條理的在決定午後就去一趟鎮上把這珠子賣掉,就近換成真金白銀的女兒,他這驟得珍寶的心安定了下來。

如果今日只有他們自家在,哪有這麽輕松就能斷價,就能處理哦

要是明珠在現場看見,定會想盡辦法也要把珍珠據為己有,然後帶出去炫耀。

說不定……又會引來什麽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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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也不在。

用過午飯後,本就打算今日去趟鎮上的陳松意跟風珉一起說走就走。

他們雇了村裏人的馬車,應該啓程回書院去的陳寄羽也跟着一起去了,畢竟兩人對鎮上都不熟。

馬車很快走了,這一次他們沒有雇車夫,直接由老胡駕車。

陳父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還喝了姜湯,在屋裏跟妻子小聲感慨:“松意回來真好。”

這種話從當爹的口中說出來實在是太不應該了,但陳父忍不住。

就明明只有十六歲的女兒,肩膀還纖弱,卻讓他這個大男人都感到有了依靠。

陳母也點着頭。

這感覺跟從前是完全不一樣的,女兒一回來,她好像心裏立刻有了底。

送了丈夫出門下地,陳母站在門邊,看到原本應該變得安靜無比的家裏現在也有了聲息。

陳松意去鎮上,小蓮沒有跟去,她留在家裏幫忙洗洗刷刷,還用小姐給她的碎銀子去村裏養雞的人家買了十幾只小雞仔回來。

毛茸茸的小雞仔,小蓮捧了一路。

回來以後,就在院子的一角圍了栅欄,把它們養在裏頭。

眼下,小姑娘正在喂它們。

看着這一幕,陳母只感到籠罩在全家頭頂的陰霾盡數退去,好日子就要來了。

陳橋縣,橋頭鎮。

林家銀樓是鎮上最大的銀樓,他們賣首飾,也收首飾。

掌櫃拿着手上這顆珍珠認真地端詳,然後小心地放回了桌上墊了布的盒子裏,看向面前這兩個拿珍珠來賣的公子小姐。

林家就是本地數一數二的富戶,可是他們的公子跟面前這位公子比起來,卻是拍馬都趕不上。

與這位公子同來的年輕姑娘雖然身上衣着不出衆,但是進來之後對于他們林家的首飾是看也不看,絲毫不感興趣,一看就是見多了好東西。

都是行家,掌櫃就沒在他們面前耍什麽心眼了,直接接受了八十兩這個價格。

他讓學徒取來了五張十兩的銀票,加上三個銀錠,陳松意拿起就跟風珉一起離開了銀樓。

“給你。”

從銀樓一出來,被猛烈的太陽一曬,風珉就眯起了眼睛。

看到遞到自己面前來的銀票,他挑了挑眉,然後推拒了回去:“我不缺銀子,你當我是朋友,就別跟我提錢。”

陳松意當然知道他不缺銀子,只不過欠了朋友的肯定要還,但是朋友不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風珉不要,她就從善如流的把銀票收回了袖中,然後找了找舊物店的方向,對風珉道:“在那邊,我們過去吧。”

他們兩個來銀樓賣珍珠,陳寄羽則去了鎮上的舊物店去淘一些舊書舊物。

來鎮上一趟,他還想買件禮物,去私塾看望自己的老師。

就在風珉跟陳松意二人朝舊物店走去時——

一旁的茶棚下,本來在曲着一條腿、一邊嗑瓜子一邊喝茶的程四喜看到她,臉上百無聊賴的神色立刻褪去了。

他放下了腿,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眼睛死死地盯着陳松意——錯不了,這就是大小姐,他要立刻回家給夫人禀報!

“茶錢!”

他把幾枚銅板往桌上一放,拔腿就走。

而另一邊,一群游手好閑的混混看着他們從銀樓裏出來,尤其看到陳松意給風珉銀票的那一幕,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們也不笨,今天上午回過村的婦人就說了,陳家那個在京城的女兒回來認祖歸宗了。

而且他們剛剛也看到陳寄羽進了舊物店,現在這兩人又朝那邊過去,那肯定是程明珠說的官家小姐。

“快快!”發現情況的混混推着旁邊的人道,“快去叫大哥!就說京城那邊給錢要我們留意的人出現了,身邊只有一個小白臉,身上還有不少銀子,我們趕緊過去埋伏,等他們一出來就動手!”

鎮上的舊物店開在街角,跟其他的店鋪比起來并不那麽光鮮亮麗。

陳松意一進去,就看到哥哥在選東西。

陳寄羽彎着腰,在這些舊物裏一件一件地尋過去,找着還有價值自己又能夠承受的物品,英俊卻消瘦的面孔無比專注。

午後來這裏的人不多。

舊物店的掌櫃坐在櫃臺之後,連飛到面前的蒼蠅都懶得拍。

風珉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他微微皺起了眉,想了想方才賣珍珠的錢。

雖然看起來多,夠普通小民用個兩年了,可是陳寄羽明年還要去京城參加科考。

他于是低了頭,向着身旁的少女問道:“要不要我再留點錢給你”

陳松意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麽表情,只是很純粹地道:“不用,我想賺錢應該很簡單。”

說完,她就朝站在貨架深處比較着兩個灰撲撲的筆筒的兄長走去。

聽到她的聲音,陳寄羽擡起了頭,看到妹妹着自己走來,風珉則停在櫃臺邊上。

“兄長看中了哪個”

陳松意來到他身邊,跟他一起看。

在得到哥哥并沒有決定好的回答之後,她看了看這兩個灰撲撲的筆筒,又看了看架子上的其他筆筒,指了一個标價三兩、看起來也一樣賣相不佳的筆筒道,“那就這個吧。”

陳寄羽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個誰都不會去買的老物件,不由得莞爾。

他的妹妹看漂亮的珍珠能一口斷價,但是看這些老物件眼光就不那麽好了。

不過他還是順從了妹妹,放下自己選的這兩個,拿起了架子上的那一個。

陳松意把五十兩銀票從袖子裏拿出來給他,陳寄羽搖了搖頭,說:“不用,哥哥手裏還有錢。”

就算那顆珍珠賣了八十兩,她拿回去三十兩,也是不夠用的。

家裏要用錢的地方很多,他不想委屈了妹妹。

見他不肯接,陳松意也沒有多勸,只是跟他一起來到了櫃臺邊。

看到放在櫃臺上的筆筒,胖老板懶懶地掀了掀眼皮,說道:“三兩。”

然後不等陳寄羽說什麽,他又再開口道,“不二價。”

風珉頓時對這個店的觀感更不好了。

看着這個筆筒,風珉只覺得這麽粗制濫造的東西,花個一兩買都虧了。

可陳寄羽卻幹脆付了錢,把筆筒給了妹妹:“哥哥送你。”

妹妹不在身邊長大,他從來沒有給她買過什麽。

陳松意也沒客氣,接了過來:“謝謝哥哥。”

她說完,就拿着筆筒四處尋找哪裏有水可以洗洗幹淨。

看到店門口的石盆裏湧動的活水,她走了過去,把筆筒放在裏面清洗。

橋頭鎮水系發達,将高處的水通過竹竿引下來,引入千家萬戶,成了這裏的用水系統。

陳松意掬了水,用力地擦洗幹淨這個筆筒,洗出了底下原本的顏色。

在沒洗的時候,這東西還能讓人有所期待,可洗幹淨了,就會發現這不過是個普通的竹子筆筒,頂多是表面的雕花比較好看罷了。

坐在櫃臺後的老板也朝她看了一眼,然後不感興趣地收回了目光。

他收這些舊物卻不清洗幹淨,就是想讓這些來淘東西的人心存僥幸,用不适合的價格把東西買走。

風珉忍不住,抱着手臂走了過來,低頭看陳松意的動作。

出于對她的期待,他總覺得她不會平白無故買一個不值錢的東西,只等看會出什麽奇跡。

只見這只筆筒在她手上被搓洗,漸漸的外面那層新漆就被洗去了,露出了底下的顏色。

“這是……”風珉一眼就看到了發黃的筆筒上有幾塊不同的顏色。

那裏的顏色更透明,是将原本的竹料挖去了,用蜜蠟平整地鑲嵌了一塊窗。

重新漆上去的漆一洗淨,底下潛藏的亮點就被洗了出來。

——多了這一塊蜜蠟,這個筆筒的價格立刻翻了好幾倍。

“蜜蠟。”

陳松意用指甲在上面輕彈了一下,驗證完自己從不出錯的能力,滿意地收回了手。

過了水的筆筒沾着水滴,呈現出一種大巧若拙的美感,技藝十分出色。

她将洗過的筆筒重新拿回了櫃臺前,原本在午後昏昏欲睡的掌櫃頓時看得眼睛都直了。

“三十兩,收不收”

他聽面前的少女說道,然後在自己想要開口的時候,又用七個字堵住了自己的嘴,“不二價,愛買不買。”

掌櫃:“……”

三十兩銀票落袋。

當陳松意再次将那五十兩推給哥哥的時候,陳寄羽沉默了一下,沒有再推拒。

收好銀票,他跟風珉對視一眼,兩人都覺得陳松意的錢來得太快了。

只不過差別在于風珉覺得她這是算出來的,而陳寄羽覺得她這是在京城被培養出來的。

三人踏出了舊物店,陳寄羽想起自己依然沒有給老師買成禮物,于是說道:“從巷子穿過去吧,張屠戶的店在另一邊,我去割兩塊肉送給先生。”

陳松意點頭:“好啊。”

然而剛踏進巷子,裏面就傳來了不懷好意的笑聲:

“嘿嘿嘿,肥羊!”

“知不知道規矩,從你周爺的巷子裏過,是要留下買路錢的。”

一群混混從轉角處走了出來,攔在他們面前。

他們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陳松意:“這就是從京城回來的官家千金是個美人啊,來跟大爺們玩一玩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種目光陳松意毫不陌生。

雖然她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武力叫敵人聞風喪膽,但她終究是女子,每一次作戰,敵軍在初次看到她的時候都是這樣的表情。

在戰場上憋得久了,一旦釋放了兇性,所有人都會變成畜牲。

不加節制,他們就能對着同是人的個體做出各種無法想象的暴行來。

她見得太多了,所以對這種小兒科的調戲無感。

可站在她身旁的風珉跟陳寄羽的臉卻是迅速地陰沉下來。

陳寄羽知道這些在鎮上橫行霸道的混混,也知道橋頭鎮的人有多麽的不堪受其害。

他一步擋在了妹妹的面前,不讓那些淫邪的目光接觸到她,可這群混混卻毫不在意。

陳寄羽這個書生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只比較大的螞蟻,陳松意身旁那個小白臉也不足為懼。

他們撞了過來,伸手就要抓住少女:“滾——”

那個“開”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們猙獰的表情還停在臉上,就感到眼前一花,接着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砸在了臉上、身上,将他們轟得倒飛出去。

風珉出手了。

他沒有帶槍,也不需要槍,直接用上了拳頭。

在他越過陳松意向前踏去的時候,陳松意就一把拉過了哥哥。

兩人往後退去,把這些沒用的家夥交給了風珉。

并不寬闊的巷子裏響起了肉體跟拳頭碰撞的聲音,還有慘叫。

這拳拳到肉的聲音,在空氣中發出悶響,讓聽到的人都不由地繞着這個巷子走。

一來鎮上,老胡就去找了泥瓦匠跟大夫。

等安排好了他們去陳家村,他正要過來彙合,就聽到裏面在打架。

他連忙探頭來看,只見陳姑娘跟陳公子站着,滿地的混混鼻青臉腫地打滾。

而他們家的公子爺正站在巷子中央,如同煞神,沾着血的五指一抓,就抓起了為首那個混混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混混頭子的背騰空,頓時一陣慌亂的撲騰:“做……做什麽!”

他看着眼前這個明明俊得像個小白臉,可是卻讓他無比害怕的煞神,雖然牙齒打架也要叫嚣道,“你、你完了!還不快放開我!我們是給縣令公子做事的!你死定了!”

他們能在橋頭鎮橫行霸道這麽久都沒事,就是因為他們頭頂有縣令公子。

收錢辦事、勒索商戶,這所有的錢,八成都是要上交給縣令公子的。

老胡聽到這裏,嗤之以鼻。

縣令公子是什麽玩意兒這年頭還有人敢在他們公子爺面前稱衙內

風珉沒有理會他這色厲內荏的叫嚣,手上一拽他,冷冷地道:“你們怎麽知道她是從京城回來的誰派你們來的”

混混的眼睛亂轉,既不想顯得怕了他,可是又怕他再一拳轟在自己臉上。

陳松意本想告訴風珉不必再問了,自己知道是誰,就聽哥哥的聲音在身旁低沉地響起:“是明珠吧。”

風珉維持着抓起這人的姿勢,轉頭看了過來。

那混混頭子也吃了一驚,沒想到竟然是程明珠的哥哥戳破了這件事:“你——哎呦!”

鳳珉一松手,他就整個摔回了地上,捂着胸口咳嗽起來。

風珉走了回來,卻是向着陳松意确認:“是她”

陳寄羽是個很通透的人,他把人性看得很透徹。

明珠從小心性就偏陰暗,跟她單純無辜的外表完全不一樣。

她不光喜歡争搶、喜歡占便宜,還喜歡嫉妒。

只不過家裏窮,而且又是在村子裏,所以她沒做出過什麽大的錯事。

陳寄羽扭轉不了妹妹的性格,而且她好像壞也就是壞到那樣了。

等到她長大嫁人,也就會變成那些愛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村婦中的一員。

可是現在她回了程家,有了錢、有了資本,變得如此糟糕,那就不行了。

看着這些滿地打滾的混混,陳寄羽此刻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麽昨夜母親問起她的時候,松意連提都不大願意提。

他看向了妹妹,認真地問:“這件事要怎麽處理”

這樣設計買兇害人,便是告到衙門去,也是可以讓明珠留下案底的。

陳松意自然道:“送到衙門去吧。”

滿地打滾的混混一聽要把自己送到衙門去,頓時不擔心了——縣衙那是他們的大本營,公子肯定會保住他們的。

于是,在老胡進來把他們綁成一串趕往縣衙的時候,他們非但沒有抵抗,而且很配合。

只不過一邊走就一邊鼻青臉腫地叫嚣:“等公子來了,你們就知道厲害!”

“滾犢子!”

老胡一巴掌抽在叫得最大聲的那人後腦勺上,“老實點!”

有人像趕鴨子一樣驅趕鎮上混混的奇景,落在橋頭鎮的百姓眼中,迅速吸引了他們的目光,讓午後的長街都變得熱鬧起來。

聚集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百姓們跟在陳松意、風珉他們身後,一起來到了縣衙。

縣令公子正在後堂喝茶,聽到小厮通報皺着眉出來。

然後,他就看到自己手下被打成這樣,躺在公堂上發出哀嚎。

一見到縣令公子,混混頭子就立刻連滾帶爬地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褲腳大叫道:“公子!這歹人打我們!打得好狠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綁在一起的手指向風珉。

陳橋鎮的縣令姓郭,他的公子名叫郭威,是個不像讀書人的讀書人。

他的長相平平,但是一雙陰狠的眼睛卻讓人見之難忘。

他打量着風珉,揣測他的身份,開口問道:“閣下是哪條道上的不妨報上名來。”

風珉橫眉冷對,陳松意則不由得想起了輝哥兒。

明明都是縣令公子,輝哥兒是一個有着精忠報國之心的小粉團,這位一開口卻像是綠林好漢。

在風珉不說話的時候,郭威也在打量公堂上的其他人,見到陳寄羽,他頓時皺了皺眉:“寄語兄”

郭威也在縣學跟陳寄羽一起讀過書。

他自認自己的文章不差,可是偏偏老師就只将陳寄羽推去了滄麓書院。

他再移動目光,看向陳寄羽身旁的少女,郭威沒見過她,卻在她臉上看到了陳寄羽的影子。

這麽像,是他妹妹吧

郭公子再看冷着臉的風珉跟地上躺的這些手下,就得出了合理的推斷——是這些家夥見色起意,踢到了鐵板,得罪了這個護花使者。

眼看就要鄉試了,他也不想貿然惹事,萬一陳寄羽為了他妹妹去哪裏告一狀、取消了自己的資格,那就不美了。

“一切都是誤會。”想清楚之後,他向風珉抱了抱拳,“是他們有眼不識泰山,我讓他們向幾位賠個罪,就這樣算了吧。”

混混們一聽公子居然要就這麽算了,還賠罪,那怎麽行啊

他們收了錢的,錢也給公子你了啊,辦不好事,以後他們還怎麽出來混

可是風珉卻沒有接受。

他看了郭威一眼,終于開口了:“不是他們賠不賠罪的問題,是我打不打算追究的問題。”

郭威嘴角一抽,放下了手:“這位兄臺,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郭某人在江南也有幾分薄面,你不要太過分才好。”

風珉不為所動,目光在這些被自己打得鼻青臉腫的混混身上掃過,将他們一個個看得發抖。

“他們在你的庇護之下魚肉百姓也不是一日兩日,做的壞事也不少了。”

就像他今日在陳家祠堂聽到的那個被壞了名節的姑娘,肯定就是他們動的手,否則這鎮上哪裏還有別的混混能讓程明珠收買

他對老胡使了一個眼色,老胡立刻去了公堂外,拿起鼓錘就開始敲鼓。

“咚咚”的鼓聲終于驚動了郭縣令。

“公堂之上,何人喧嘩”

郭縣令從午睡中醒來,由師爺陪伴着姍姍來遲。

一到堂上坐下,看到自己的兒子跟他這些手下,郭縣令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太好看。

自己兒子做的這些事他是知道的,本來身居高位,他就應該給自己的小家謀一些福利,可他不敢。

郭縣令膽小,但他有個膽大的兒子。

對兒子收服了這些混混,放任他們在縣裏收保護費的事,他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反正沒有搞出人命。

而且他要打點上下,錢也是從這裏來的。

見過了袁明,再見這樣一個郭縣令,風珉就十分的看不上。

他也沒有多說什麽,直接開門見山道:“這幾個人受人指使,意圖污人名節,當着我的面想要調戲良家女子。郭大人,按大齊律例,這些人——當斬。”

“嚯!”

公堂之外,圍觀的百姓聽到他的話,都忍不住吃驚——原來大齊的律法這麽重的嗎

這些混混在鎮上調戲民女,污人名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可是每次告到公堂上來,都沒有被這樣判過。

那混混頭子聽到風珉居然這麽狠,連忙大聲叫道:“冤枉啊,大人!我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就被他打了一頓,頂多只能算個未遂!不然這個小娘子壞了名節,不是應該嫁給我才對嗎”

公堂外的百姓聞言,頓時大罵他不要臉。

風珉跟陳寄羽的臉色更是沉了下來。

“不得喧嘩!”

郭縣令一拍驚堂木,讓他們都安靜,目光在在陳寄羽、陳松意兄妹身上掃過。

他認得陳寄羽,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在公堂之上可以不用跪。

可是風珉卻面生。

郭縣令于是調轉了目光,看着風珉冷道:“告狀者沒有功名在身,見本官理應下跪。”

風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要我跪”

陳松意看着他的背影,隐約記得他也是有功名在身的。

只不過他不想從文,不願參加科舉,後來才會隐姓埋名去了邊關。

看到父親壓制了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郭威心中生出了快意。

自己不像個讀書人,眼前這個也不像,更像是搞武舉的。

大齊的武将,那地位可比不上文官……

正想着,他就看到風珉取出了一塊腰牌,随手一抛,準确地落在了郭縣令面前。

郭威忌憚又狐疑地看着他,心想憑陳寄羽能認識什麽厲害人物

那腰牌應該不是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吧。

“那是什麽”

“這位小爺抛了個什麽出去”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好奇風珉抛出的那物是什麽。

郭縣令看了看,也不确定:“這是……”

他不認得,他的師爺卻認得——

“忠勇侯府!”

看清上面的标志,師爺一瞬間汗出如漿。

這是王侯啊!

公堂上站着的這位這麽年輕,應該是忠勇侯之子,京城那位小侯爺吧!

自家少爺還在他面前裝什麽這才是公子中的公子啊!

“大人……”

師爺連忙附到郭縣令耳邊,将這年輕人的身份同他說了。

郭縣令一秒變臉,立刻變得公正嚴明,重判了堂下的混混:“爾等調戲未遂,但是證據确鑿!來人啊!把他們收監,等查清背後是何人指使,就流放邊關!”

說完,他又立刻從桌案後起身,親自下來用兩手把腰牌還給了風珉。

郭縣令小心地陪笑道,“小侯爺,這樣判可以嗎”

小侯爺

聽到這三個字,郭威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

公堂外的百姓沒有聽見風珉的身份,見狀都一片嘩然。

以前被苦主告到公堂,這些人也都沒事的,怎麽這次就要被判流放了

被重判的混混們也是目瞪口呆。

郭縣令一聲令下,兩邊的官差就上前把這些呆住的混混提了起來,扔進大牢。

一旁,陳寄羽對風珉的身份早有猜測,此刻終于印證,只心中嘆息一聲。

他看向妹妹,卻見她始終神色如常,仿佛對風珉會如何做知悉得一清二楚,更是難以猜測她怎麽跟這樣的天潢貴胄扯上關系。

“郭公子。”風珉從郭縣令手中收回了腰牌,這才看向郭威,将他方才說的話還給了他,“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風某在京城也有幾分薄面,明年有機會在京城見,我會記得你的。”

郭縣令父子的臉上頓時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五顏六色。

展露了京城第一纨绔本色,恐吓了兩人一番的風珉這才露出一個笑容。

這世間的衙內,沒有哪一個能比他更橫了。

他要是想,十個馬承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

午後的茶樓裏。

橋頭鎮的百姓還在為方才縣衙發生的事津津樂道。

那些成天游手好閑,唯恐天下不亂的混混被拔除了,他們的生活能夠平靜好一段時日。

“多謝了,小侯爺。”

陳寄羽以茶代酒,謝過了風珉今日的出手相助。

他要謝風珉,不只是在暗巷中,更是在公堂上。

風珉展露了身份,讓郭縣令他們知道了陳家跟他有關系,郭威自然也不敢報複。

而且他出手把這些惡徒拔了,程明珠再想讓他們做什麽事也做不了了。

以後自己的妹妹在鎮裏村上來回,想要做什麽都會便利許多,平安許多。

陳松意在旁沒有說話,只是給他們都倒上了茶。

風珉受了陳寄羽這一杯,搖頭自嘲:“不過都是些纨绔本事,不值得你這一謝。”

他沒有說你的妹妹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今日就算沒有自己在,她也能把事情處理得幹淨利落。

喝完一杯龍井,風珉才看向了少女:“接下來,你就是留在江南,要等明年陳兄上京趕考,才跟他一起回京了吧”

“嗯。”陳松意點了點頭,将茶壺輕輕地放回桌上,“待會還要勞煩三少捎我兄長一段,同他一起回州府。”畢竟身上帶着銀子,總要回到了蒼麓書院,她才放心。

“沒問題。”

風珉應下了,心道這也算是自己送她回來這個任務的最後一部分了。

雖然沒問,但風珉心中猜想,她都已經在這裏了,跟京城隔得那麽遠,她的師父應該不會再有任務交待給她了,自己也能功成身退。

之後,她就是留在父母身邊,替兄長盡孝。

自己也不用想留銀子給她,畢竟憑她的手段,想讓陳家過得風生水起,不是難事。

想清楚了這些,風珉放了心。

不過離別在即,他感到有些不舍。

雖然早就知道這段旅程的終點就是在這裏,但經過這段時日,他總覺得留在陳松意身邊,才會見證到更多的波瀾壯闊,只可惜自己不能不回去。

再怎麽樣,他都要回京城去掙自己的前程。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想要成為來日能夠獨當一面的帥才,就要思考怎樣才能提升自我。

他爹不讓他去邊關,那或者他可以跟樊叔商量,不去邊關,去定州也成。

加入定州軍,統領定州軍——

唔,後面這個想法不能讓樊叔聽到。

就在風珉沉思的時候,陳松意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祝道:“回去路上,一路順風。”

等風珉擡眸點了頭,她又轉向哥哥,“哥在學院好好用功讀書,家裏有我,不必擔心。”

陳寄羽也點了頭:“哥哥會的。”

風珉在旁看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擔心,我會把老胡留在陳家村。”

老胡在陳家村,簡直是樂不思蜀。

這裏的人講八卦又好聽,陳娘子做飯又好吃,他超喜歡在這裏當護衛的。

只不過分別的時候,他還是抱着風珉的腿再三确認:“公子爺你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啊!等來日你逃家去邊關的時候,千萬要記得來接我啊!”

河岸邊那麽多人,風珉忍無可忍地踢了他一腳:“起來。”

等老胡起開,陳松意才來到了他面前。

在江風中,她擡手把飛到頰邊的頭發挽回耳後:“三少,有個臨別禮物送你。”

“是什麽”風珉問,然後就看到她遞過來一個小玉石把件。

玉石質地瑩潤通透,雕成一個看起來有幾分眼熟的獸狀。

風珉拿在手裏摩挲了片刻,認出這是神獸嘲風。

傳說它為龍與鳳所生,好望好險,常裝飾在殿臺角上。

又象征震懾妖魔,清除災禍。

風珉感覺到了她送自己這個的期望跟含義。

他收起了把件,問她:“哪兒來的”

陳松意指了指舊物店的方向:“剛剛順手買的。”

風珉頓時想到,那掌櫃要是發現她一下就從他店裏淘了兩件不錯的寶貝,不知會是什麽表情。

雇來的船已經在旁等着了。

陳寄羽先上了船,兩人準備從水路坐船走。

陳松意認真地道:“我會看着你的,如果有危險,我、師父會去找你的。”

她說着,往後退了一步,在江風中道,“等下次再見,我再送你一件禮物!”

“我期待着。”

風珉也後退一步,利落地跳上了船。

船夫開始撐船,順着江流朝遠處駛去。

少女站在岸邊,旁邊水波盈動。

陽光如同碎金,在水面上晃蕩,映照在她的臉上,身上。

在這個河岸邊上,有無數的船只、民夫,松散中自有秩序地沿着江流而生。

她的袖中滑下了一個新的錦囊,裏面有着她昨夜占的一卦。

離開京城時,那一卦讓她前往陸路,而這新的一卦,卻告訴她下一步該去往水路。

大齊的水路跟漕運是這個國家的命脈,兩世為人,她對大齊了解很多,但卻不了解這個部分。

殘陽中,她在岸邊轉過了身,對等待自己的老胡道:“我們回去吧。”

第二卷 睚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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