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一更

第32章 第一更

上午從村裏出去的馬車,到了下午才回來。

在指點完少女後,陳松意并沒有留在碼頭等到酉時三刻,等那位貴人出現。

她不是一時興起給那漁家少女指路。

而是在她撞上自己的時候,看到了她身上與自己牽連的一絲命運之力。

因此這樣,所以陳松意才能不用起卦,都一眼就看出她所求所憂。

既是如此,漁家少女所要等待的“貴人”是誰,也就很清楚了。

在漕幫的準繼承人四處尋找神醫游天的時候,神醫出現,救了她的父親。

漕幫遍尋不得神醫蹤跡,知道此事後,自然就會來找能夠推算神醫行跡的她。

雖然陳松意也很需要這位游神醫來給自己的母親看診,但不急于一時。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在漕幫那邊露臉,跟他們搭上關系。

馬車停在陳家門外,老胡把車上的東西全都搬進院子,便趕着馬車去還給租賃馬車的人家。

陳松意則去了廚房,準備做今日的晚飯。

今日他們打算吃涼面。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人的胃口也變得很不好,尤其是像陳父那樣在地裏忙碌,更難吃得下飯,于是涼面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陳松意回來的時候,面條已經做好下鍋,是陳母指點着小蓮做的。

Advertisement

煮好的面條只需要再過一遍涼水,陳松意就只要調好酸湯,做配菜跟臊子就行。

各地的涼面做法不一樣。

他們家有陳母的獨家配方,調出來的湯酸甜鮮香,帶着恰到好處的辣味。

陳母早早去切了五花肉回來做臊子,由陳松意下鍋一炒,也炒得噴香。

把面裝進碗裏,鋪上一層厚厚的臊子,再疊上切成絲的黃瓜、豆芽、煎蛋、香菜跟炒熟的花生米,把調好的酸湯一澆,那味道一下子就出來了。

這味道饞得小蓮肚子咕咕叫,陳松意也很感慨,如果不是程明珠,母親光憑這一道涼面開店,也大概早就做得紅紅火火,客似雲來。

除了涼面,陳母還鹵了豬頸肉,此時也拿出來切了,擺了兩盤。

老胡跟陳父前後腳回來,一進院子聞到這味道,頓時叫道:“今晚吃什麽,好香啊!”

他中午明明還回歸了花花世界,在鎮上最好的飯館解了饞,可是等回家聞到院子裏飄出來的香味,還是覺得饞得不行。

涼面跟豬頸肉上了桌,陳母還準備了酸甜的蒜蓉醬做蘸料。

陳松意也把買來的水果放進了井裏冰着,等吃完飯就可以吃。

一家人坐下來,端起碗開始吃晚飯,從吃到第一口,所有人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看着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陳母含笑道:“面還有,臊子跟酸湯也還有,吃完不夠再添。”

她說着,又給女兒夾了豬頸肉,“嘗一嘗娘做的這個,蘸着醬更好吃。”

陳父酣暢淋漓地吃了一碗面下肚,才終于感慨道:“終于又吃到這口了。”

陳松意看他,只見陳父捧着碗追憶往昔,“我跟你娘剛成親的時候,夏天下地,熱的吃不下飯,她就挖空心思,做出了這個新鮮吃食給我吃。送到地頭來,人人看了都羨慕,都來搶,嘗了以後都說等回了家,也讓他們家裏頭的學着做,可怎麽都做不出你娘做的味道。”

“別聽你爹瞎說,哪有這麽神。”陳母接了他的碗,起身再去竈臺邊給他再裝面,“今天這面是小蓮揉的,調味是女兒做的,不也一樣嗎”

陳父立刻道:“一樣,一樣。”

老胡也幹完了一碗,跳起來往廚房跑,邊跑邊道:“好吃,老哥你真有口福,嫂子我再來一碗!”

江面上暮色深沉,除了天上明月,就只有點點漁火。

白日還有幾分活躍的江水,此刻變得安靜了,仿佛将魚和急流都藏在了江面下。

船艙裏,一盞燈火照亮了角落。

躺在地上的中年民夫胸口起伏,身上用來固定斷骨的布條跟木板已經都拆了。

他身上的藥膏也已經由少年道士讓他的女兒取了水,給他全擦掉了,露出底下青紫浮腫的軀幹跟四肢。

将金針在火上烤過,少年道士已經從少女口中知道了地上躺着的人是怎麽受的傷,也知道是什麽鄉野大夫做的處理,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通這處理手法跟用藥水平,真是哪哪都不行:

“庸醫,這藥膏配得亂七八糟,能讓他骨頭接起來才奇怪了……

“止血的手法還算好,沒讓內髒繼續出血,保住了你爹的性命,可為什麽不放出淤血”

少女在旁拿着給父親擦幹藥膏的布巾,身邊是一盆顏色已經渾濁的水。

她屏息看着這位可以救自己父親的貴人一邊在父親身上、四肢上幹淨的地方按壓,一邊将金針刺了進去,開了四個點來放血,不敢說那已經是他們所能找到最好的大夫。

随着他的放血、下針和不時的調整金針,注入真氣,躺在地上的傷者消腫了很多,皮下的青紫顏色也淡了很多,沒有那麽觸目驚心了。

更重要的是,他臉上的痛苦神色消失了,露出從未有過的平靜跟放松來。

秋桂看得眼睛都直了。

原本照那位姑娘的指點,她把父親搬出來等貴人,看來的是這麽個少年道士,是十分失望的。

——這怎麽可能是能救父親的人

結果對方一來,就真的如那個姑娘說的一樣看不下去,動手把她爹搬回了船艙裏,又指揮她去點燈,端水擦拭,從開始處理到現在,她爹都平靜地睡了過去。

神仙,這是活神仙。

就像她在鎮上撞到的那位小姐一樣,他們都是神仙!

被漕幫的人四處尋找的少年神醫下了最後一針,擡頭就看到這姑娘在愣愣地看着自己,于是說道:“我要給他重新接骨了。”

見她還愣着,他又道,“他的骨頭已經長回去了,需要重新打斷,會很痛,我讓他先不要醒着。你把木板擦幹淨,要用,再去撕一些幹淨的布條過來。”

“……是!”

秋桂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去準備游天要的東西。

在把幹淨的衣服撕成布條的時候,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一下接着一下,密集得叫人害怕,而她爹哪怕在昏睡當中,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爹的慘叫堵在喉嚨裏,叫背對着這邊的秋桂眼淚一下子又滾了下來。

不過她手上的動作一直都沒停。

把自己好幾件幹淨的衣物都撕成了布條之後,她才回來端起了盆去換水清洗木板。

等她洗好了木板回來,船艙裏的慘叫跟痛苦呻吟已經停止了。

她爹像是重新陷入了昏睡當中,只不過這一次神情不像之前平靜。

那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道士手中正拿着一個黑色瓦罐,罐子有他的拳頭大小,從裏面挖出黑色的藥膏,塗在她爹身上。

這個手法她見過,當時給他爹治傷的大夫也是這麽處理的。

只是大夫用的藥膏不像現在這樣,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氣,叫她不由自主就深嗅了兩下。

“看好了。”那少年道士頭也不擡地道,“每隔三天就給他換一次藥,重新上好夾板固定,七次就好。三七二十一,這二十一天內不要讓他活動,等過了二十一天後,再痛也要讓他下地,知道嗎”

“知道,恩公!”

秋貴忙走了過來,看着恩公的上藥手法,睜大了眼睛,力求把所有的步驟都記下。

游天塗完了一條手臂,就取過了幹淨的木板跟布條,開始重新包紮。

他邊動作邊問:“你們怎麽會在這裏本來是要到曹幫總舵去治傷嗎”

少女以為他問的是為什麽自己會在甲板上等着,只一邊看他塗藥,一邊磕磕絆絆的把白天的事說了。游天聽完,霍地擡頭,還帶着點嬰兒肥的俊臉上露出了驚訝與警惕混雜的神色:“你是說有人指點了你,讓你在甲板上等,會遇到我”

秋桂老實地點頭:“是的,恩公。”

看她這一副不會說謊的樣子,游天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這是推演術的範圍,會是誰指點的她

師兄嗎還是自己那個師侄

自己這次從閣中偷跑下來,也快有半年了。

上一次他跑下來,就是在外游蕩了半年被抓回去的,因此他一直很謹慎。

等問清那個指點她的人長什麽樣,從這個不大機靈的漁家少女口中得知是個姑娘,但她沒能看清對方長什麽樣的時候,游天就抿起了唇。

他在平時總是一副少年無憂的樣子,等到抿起唇的時候,就顯出了一點深沉跟憂愁來。

不認識,沒印象。

哪怕是在閣中,也沒有在這個年紀就能把推演術用的這麽好的弟子。

甚至只是看了一眼,什麽都沒問,就能看出這姑娘在憂慮什麽,能從交錯的規則線中找到這點轉機。

他原本跳上這艘大船,是想搭漕幫的順風船走的。

可是現在他對這個神秘的年輕女子上了心。

——明明能算出自己的行跡卻不來見,他要去看看。

他想着手上的動作加快,把人處理好以後,就将藥膏扔給了她。

重新背上了自己的包袱,游天語速飛快地交代道:“這藥膏藥性霸道,讓你爹忍着,長好以後一定要走動,他會恢複的。至于剩下那些調養,随便來個人都行,我就不開藥方了。”

說完他就起了身,朝着船艙外走去。

秋桂本來在消化着自己聽到的話,回過神來,忙捧着那藥罐跟了出去。

就見外面明月清江,而少年看準了方向,直接從行駛中的大船跳了下去。

秋桂吃了一驚,連忙撲到船邊,卻看到他沒有落水。

月光下,少年寬大的道袍被風吹得鼓起。

他如同驚鴻掠影,掠過江面,腳下一點江水,幾個起落就飛到了岸邊,投入茫茫蒼野中不見了。

秋桂瞳孔中仍然殘留着少年的身影——

神仙!

她低頭看向手中能夠治愈自己父親的藥膏。

這樣的手段,這樣神奇的藥膏,價值何止千金,可他一分診金都沒要。

少女顫抖着,眼中欣喜地流下淚來。

最終她跪在甲板上,朝着少年道士離去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