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可殺
不可殺
見林铮遠去的背影,李聲影握着掃帚杆,木木呆呆地杵在原地,思索着林铮一時靠近,又一時躲避,究竟如何想的、做的這許多事。
自那日收到袁府地圖後,她便仔細留意過府內的人是如何看這位少主的。知根知底,興許能找到林铮數次相幫的緣由。
當然,她認為自己這般想要了解林铮,定然不會是因為喜歡還是別的,僅是一個知己知彼的兵家常理而已。這是一點私心都沒有的。
同寝阿姊絮絮叨叨,少主冷冰冰的,很兇,很吓人,可長得好看,很少見地那種好看。
李聲影想,好像是如此。
伺候膳食的老媪随口說,少主好看,有什麽用呀,寡言少語,就是一個悶葫蘆。
李聲影附和道,對呀,再俊俏的郎君,不會說話,有什麽用呀。
守衛偏門的侍衛羨慕道,少主命好,年少就被人養了去,這養父後來又成了宰相,屬實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李聲影心想,這,不是罵人?
平日愛嚼舌根的侍衛在背後議論,跟這位少主做事,半點油水都撈不着,和他養父一樣,還不近女色,莫不是個龍陽?
李聲影心裏疑惑,龍羊,是什麽動物?
林铮的屬下在一旁駁斥,捕風捉影,訛言惑衆,惡意中傷!少主不是這樣的人!
李聲影取走大家的空碗去洗,邊走邊自言自語地道,那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人已是冷臉少語,行事更難以捉摸。她原本想在那日好不容易見到林铮時,等送過桃子後,順道向他詢問,這送來的圖書和書,究竟是何用意呢?那裏面的文字有何異常?
李聲影又細細地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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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些道理?還是那些批注?
難道?
她快步回到寝室,拿出手抄本子。當時将袁成批注的內容一字不落地抄下了,現在看那些不明來處的用辭,反複理解。她忽地想通一件事。
容帝在位時,她的父親曾受命組織文官細研涼國,以備黎國與之開戰。而景帝登基後,雖将涼國的大量記史和載冊焚毀,并杜撰關于璞州的新篇,卻還是忽略了一些留在李相府中的涼國書卷。
她常在家鄉虞城受學,每次回府定要避開邀帖,不願與其他世家子女往來,常躲在父親書室內取新書品讀,便無意中會讀到一些涼國人寫的經書。
黎國與涼國,文字相通,習俗相似。但就如兩地各有方言,對同一個事物各有各的叫法。黎國與涼國亦如是。
對照那些批注旁的正文含義,可以猜出袁成寫的是為何意。再回想自己讀過的涼國書冊,對同樣物件,袁成批注的用辭與涼國書冊中所用的別無二致。
袁成,竟是涼國人!
這個異國人竟混入黎國朝堂成了宰相!
李聲影感覺胸口發悶,像被一團濃霧層層包裹。她抓起林铮的匕首就往寝室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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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在袁府練刀實在不便,加上自己練得不好,看着像呆子舞刀,實在滑稽。她想到那一大片竹林,後來換去那邊練習了,盡管路需繞得遠些。
現在,她又來到竹林裏,舉着那把匕首,對竹子猛刺撒氣。
無奈,她的力道刺也刺不中。竹子也欺負她,時不時回彈幾根竹枝打在她臉上,留下細長的紅印。
那刀重得出奇,沒幾下,她手臂就發酸發麻。可她不肯停下來,依舊一頓猛紮猛刺,胡亂出力,毫無章法,又累又難受,心裏依舊憋得不行。她覺得自己像那落水的人腳底被水草纏住,即便懂水性,也沒有辦法掙脫,就快溺死。
徒有這把利刃,能如何?
知曉袁賊是涼國人,又能如何?
她訴求無門,刺殺不得,複仇待何時?
多可笑,一些事,知其如何為,卻無力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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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她握着刀柄的右手蓋上來一只溫暖大手,捏緊了她冰涼的手背和掌心下的匕首,借她一陣猛力,向前刺去。
一刺一收,動作發生得太快。那竹竿從中間一分為二,向上向下裂開一條大縫,十分駭人。
李聲影顧不得這竹子劈得如何。那男人的胸膛若有若無地挨着她微微發顫的後背,熟悉的身影與氣息從後方撲向她。她的頭嗡嗡作響。
轉身一看,果然是林铮。她注意到他鼻邊有一顆小痣,像哪位名家在給這男子着筆時,饒有意趣地多點了一下,讓清冷英俊的面龐上多了一絲玩弄之意。
又是如此暧昧地靠近,再一言不發地注視。
林铮能不能比她先說句話?
能不能告訴她該怎麽做?
他是袁成的養子,是好看的悶葫蘆,是龍是羊,是正人君子,是或不是,她都不在意了。她甚至可以都聽這個人的,不需要林铮給她的任何理由。
只要能讓她取下袁賊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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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二人皆無言。
李聲影很想走人。
适才她轉身後,面對面地離林铮靠得很近,仿佛能聽見他撲撲的心跳聲。林铮同樣好像被二人的距離霎時驚到,一動不動。李聲影只好微微側身,從他身旁拐出去。
然則,她又幾乎可以預見接下來會發生何事。
首先,林铮會抓住她的手。
随後,他會說出一兩句話,将自己氣個半死。
之前第一次是直說可以殺了她,第二次是反問她不怕丢命。他說得那樣輕松,道出了李聲影三年來極煩且極懼的一個事實:她縱然不怕死,但卻可能會死在袁成之前。自己這般處處受制于人,會否一生難償複仇心願。
果不其然,這男人握住了她左臂,沉重地道:“你不可殺袁成。”
她未至笄年便遭逢大難,父母被害,滿門被屠,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而林铮居然說,她不可殺袁成。
老天呀,好想罵人。
怒氣沖天的那一瞬,她想用自己流落市井聽到的髒話罵他,用袁府那群人背後吐髒水的話罵他,用可以想到的最惡毒的話罵他。
然則,她往昔的教養讓她怎樣也講不出狠毒的話。
何況,林铮又怎知她身上發生的事?
那林铮為何要幫她?
他是袁賊的養子,為何要給她看那些可以揭發他養父的物件?
既然送了,他們明明可以同道,共誅袁賊,為何他好像先站在她這一邊,現轉而又回頭站在她敵人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