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忘川
忘川
閻王本名陸闫,他端坐正色,初塵踏入殿內時屏退了其餘衆鬼。
“老陸。”初塵當即坐下來,“真是日理萬機,看着又憔悴了。”
“三十年前便沒看見你的魂魄,我當是魂飛魄散了。”陸闫斟了杯茶,推給初塵,“這是天海的茶,不會喝不慣。”
初塵示意左君竹坐下來,舉起杯說:“不會是什麽孟婆湯之類的吧。”
陸闫平日在黃泉界被陰氣折磨得也像是只孤魂野鬼,語色沉悶:“黃泉界沒有日夜分別,還需靠茶提神。”
初塵喝了茶,确實是天海的好茶:“話說這三十年來,天海沒人下來找過你?”
“來過,多是詢問你和沈丹臣。”陸闫說,“人命簿上了無記載。”
初塵說:“那便是沒來過黃泉界了。”
“人命簿記載陽壽已盡之人,陰陽簿記載渡輪回之鬼,兩邊都沒有你二人的名字,”陸闫說,“魂飛魄散,或是留在黃泉路和忘川河。”
“黃泉路來時沒見到沈丹臣,”左君竹說,“便是在忘川河了。”
“你們要找沈丹臣?”
“就是确認一下,他有沒有死。”初塵說,“三十年了,有沒有死透靈魂都該來了。”
陸闫厚重的眼皮沒動,雙眸看向左君竹:“這是誰。”
“在凡間收的一個徒弟。”
“看不出哪點不凡。”
“看不出來就對了。”初塵恍然一笑,站起來說,“找人重要,我們去忘川河看一眼。”
兩人起身欲走,陸闫說道:“若是閻王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豈不是人人都能在人命簿上改一筆。”
左君竹嘴角抽了下,初塵倒是毫不慌亂,偏頭說:“那我便實話告訴你,我這徒弟有東君血脈,流一滴精血出來,這閻王殿便是要塌上一半,搞不好,黃泉路也要被弄沒了。天海不會殺東君後人,黃泉界主神失職,讓萬千魂魄無處可去,你覺得界無可會留你?”
陸闫聽到“東君”二字當即變色,他整理了情緒:“東君血脈仍在天海。”
“大可以試試。”初塵說,“老陸,你該知道,我和沈丹臣一個犟脾氣。”
“東君血脈你可以拿來對付天海,留給黃泉界毫無意義。”陸闫不退,“我今日偏生不信。”
四面門後出現各式鬼差,面色兇煞。
僵持之中初塵将手伸進了左君竹的懷裏,左君竹後退着喊:“幹什麽!”初塵把他拽回來,一陣摸索後拿出一串銅錢,抛給陸闫:“這是他的貼身之物,上面撒過他的血。”
陸闫接來一看,沉眸說:“專修元陽也能有此陽氣。”
“是不是真的你可自己判斷。”初塵說,“牽強附會沒有意思。”
兩人來到忘川河岸,周遭鬼差閃避,無人為他們撐船。
“游過去嗎?”左君竹問,“他們定不願為我們做船夫。”
初塵踏上水面,腳底彙聚了一層淺薄氣流,将整個身子撐起:“跟我走。不必分開了,忘川河太危險。”
兩人踱于河面,竟見紙婦神魂已然在此。左君竹探頭望:“這群鬼差辦事真是迅速。”
“看樣子,他也在找人。”初塵對她側目幾眼,“游魂破碎,即便執念尚存也找不到人。”
“話說這些鬼差,是死是活?”
“大多是死了,”初塵解釋說,“神魂化作鬼差。”
左君竹跟上腳步,卻忽覺一步踏空,身下忘川漩渦四起,初塵驚惶回首,意識也逐漸被吞沒。他壓着眸虛弱地說:“又是幻境,小心了……”
初塵扶着矮樹,不遠處就是沈丹臣。
沈丹臣和雲河分屬兩大門派,此時天地初曉,界無還未一統天海。
“他們上回交手,沈丹臣幾乎是碾壓之勢……”雲河那邊有人低聲說着,“這一次,聽說雲大人做了不少準備,不知道能不能一雪前恥。”
“噓……”邊上女人說,“小心雲大人聽見了。”
沈丹臣腳下淩風,他本就大勝過一回,這次更要在氣勢上壓一頭。雲河眼眸閃動,手中火星墜地,登作火蛇怒舔而來。
初塵瞪着眼望着二人,忽然被人踹了一腳,摔倒在樹邊。
十風裝模作樣地揮扇看着戰鬥,若無其事。初塵撲了撲衣角爬起身,站到樹邊又疏忽給十風來了一腳,十風吃痛擡腿:“嘿小子,我年紀比你長許多歲,你便該乖乖喊我聲‘哥’。”
“想得美。”初塵別過頭,嘴裏念着,“沈丹臣……”
“沈丹臣如今是各方争搶的人,不過他三年前一戰成名,卻連個徒弟也不曾收,不如你去試試?”
“他便是一心撲在了修行一事上,”初塵踟蹰着說,“收徒也等老了再說。”
“你就接着裝,”十風笑着說,“是誰臉上寫滿了期待?”
火海蔓延開來,諸神退散之間一道驚雷閃爍,地面大坑之中不見雲河身形。相比三年前那次交手,雲河更加穩重。沈丹臣的氣息鋪散開來,卻見地面裂痕突兀,他閃身躲避,可整塊岩石卻被整齊舉起。岩石加速上升,沈丹臣趴伏在上面赫然發力,雷鳴落在自己身側,岩石當即碎裂。
下方的雲河視野受阻,岩石破碎之間沈丹臣疾俯而下,措不及防中将雲河砸落在地。
“勝負已分喽……”初塵身後年長一些的男人說,“雲河仍是不敵。”
“南禹?”十風轉身說,“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南湘姑娘不是不讓你出來嗎?”
“溜出來的。”南禹笑着說,“我給她找了些好玩東西,請了個先生教她念書,這會兒正樂着呢。”
煙塵退散之後确無懸念,兩方勢力上前交談,諸神陸續散去。初塵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南禹問他:“你們不回去嗎?”
“這小子打算拜師。”十風戳了戳初塵側腰,“以後可就高攀不起了。”
“拜誰為師啊?”
十風輕敲竹扇:“誰贏拜誰喽。”
火焰未平,甚至難以撲滅。雲河不敵沈丹臣,可若是碰上尋常人,也絕對是半招以內的事情。
耳邊風過,南禹轉身看去,竟是南湘跟過來了。他黑了臉:“要糟。”
“哥哥!”南湘遙遙喊着,聲音清脆。一枚火星撲落,她好奇的擡指一點,在衆人驚呼聲中火焰蔓延開來,徑直覆蓋了她全身。南禹瞳孔一陣,他本能地踏出一步,可身後有人更快。
沈丹臣被驚呼吸引了注意,他步快如風,身形追上南湘,就在手指快要接觸到時,一片冰霜趕至,南湘身上的火焰被一下撲滅。
“送去療傷。”沈丹臣蹲身抑制了南湘身上的傷口,起身說,“已無大礙了。”
南湘狀似昏迷,癱軟得被人擡起。南禹果斷追上,沈丹臣也終于回過頭來。
十風咽了口唾沫,知道對方不是看自己,便往側邊挪了半步。
“方才那冰霜,出自你手?”沈丹臣見初塵點頭,好奇地問,“雲河的火尋常人無法撲滅,你尚未及冠,怎知應對之法?”
機會近在眼前,初塵單膝叩地:“懇請沈大人收在下為徒!”
周遭人一片嘩然。
“收徒還是罷了。”沈丹臣說,“我自認在天海難逢敵手,可論起教書育人,還是不要誤人子弟為好。”
十風在一側咂嘴,回神時沈丹臣已經離去,看熱鬧的諸神也作鳥獸散。他扶着初塵起身:“你若能再……”
初塵看向他:“事情還有轉機。”
風雪飛舞,沈丹臣推門出來,這小孩已在這裏跪了三日了。
初塵眉頭覆雪,聽見響動如常埋頭說:“懇請沈大人收在下為徒。”
初塵原以為會和前幾日一樣沒戲了,卻感覺沈丹臣的影子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許久。他不敢擡頭,直到沈丹臣開了口:“何必呢……你在此跪了三日,再跪下去,不是懇請我收徒,而是在逼我做出抉擇。”
初塵不言,沈丹臣繼續問:“你父母呢?”
“親父母不知所蹤,養父母死于黨争。”
“我給你個機會。”沈丹臣說,“何時能讓這山上風雪停止了,我便收你為徒。若只是雪停還不算,你得将雪擋在空中。”
初塵渾身顫抖,他擡起頭,沈丹臣的面孔已經模糊,冰冷的忘川河水漫過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