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思
神思
冰冷的忘川河水沒過了二人的口鼻,忽然身下長板一擡,将他們撈到竹筏上來。
那鬼差點了點二人,說:“二位大人,忘川難行。”
左君竹醒得快,他搖了下初塵:“師父?”見他仍閉着眸,又說,“沈潭?”
初塵擡起了眼睑,黃泉界之行實在叫他困倦:“謝了。”
左君竹渾身濕透,好在被陰氣包裹,練“冷”也感受不出來了。鬼差劃動竹筏:“來忘川者沒有你們這般的,小的接了闫老爺的消息,前來接應二位。二位是要找誰?”
“往深處走。”初塵回頭看了眼岸邊,“能走多遠?”
“有鬼魂的地方,都能走到。”
左君竹湊到初塵身邊,他低着聲問:“又做夢了。”
初塵這次點了頭,他四面環顧,說道:“忘川難渡。”
鬼差看見了岸邊紙婦的靈魂,他手上動作一愣,那紙婦注視着他,竟是朝這裏來的。
初塵伸手确認了小白還在袖子裏,問道:“你認得紙婦?”
“先前認得。”他說。
“紙婦死前托我來找個人,最後一口氣沒說出來是誰。”初塵看見了紙婦那雙空洞的眼神,“怕是你吧。”
“六七年前,紙婦被鬼差索命,我死前吃過她家的飯,發現命譜有變。”鬼差回過頭不看他,“紙婦命數沒到,于是回去救她一命。後來我便回了黃泉界,幽冥山外不見鬼魂,她仍然每早都在路邊等候。”
左君竹說:“你怎麽死的?”
“求死。”鬼差手中變速,忘川河上煙霧彌漫,已看不見紙婦,“我有妻子,我找了她十餘載,沒找到。”
初塵氣息外放,盤坐在竹筏上尋找着沈丹臣的蹤跡。他呼吸平穩,沒能找到:“來了黃泉界,找到了嗎。”
“問過孟婆,已經轉世投胎了。”
“可惜了兩個癡情人。”左君竹扶着竹筏邊緣嘆道,“已成鬼了。”
“此處迷霧屏蔽人息,就是他在這裏也找不到了。”初塵站起身,看着鬼差的背影,“為何沒有其他鬼魂過來。”
“執念深刻之人也許會來到深處,說不定你離想見之人只差一步之遙。”鬼差淡淡地說。
左君竹察覺到初塵的異樣,他也站起來,有些忌憚地放着竹筏邊濺上來的忘川河水,他們已在迷霧中看不見竹筏以外的東西。
那鬼差背身道:“一步之遙,這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四周寂靜,他繼續道,“因為有了眼前這一步,便有力氣不斷向它靠近,人才會活在希望中。沈丹臣不在這裏,我帶你們出去。”
“你還知道沈丹臣?”左君竹撓了下後腦勺,不解說,“你是什麽人?”
“雲宗。”初塵合眸說,“來這裏是救我還是找沈丹臣。”
左君竹疑心自個兒聽錯了,鬼差變了面容,果真是雲宗:“沈丹臣的死活與我無幹,我只想和你碰上一拳。在這之前,你最好別死。”
初塵說:“你沒了混沌鏡,還敢來閻王殿要人?”
“一步之遙。”雲宗轉過頭,“你叫我好等。”
“那就等好了。”初塵毫不客氣,“熬了這麽久,也不差幾年。”
“你氣海空虛難填,只幾年好的了嗎?”
“那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兩人又沉默下來,左君竹嘶了聲說:“你既然也是活物,方才說的話是什麽情況?”
“無關緊要。”雲宗頓了頓,“我只是寄身于這鬼差,這鬼差意志殘存,我不能輕易左右,否則會被閻王察覺。現在遠離河岸,他的手也伸不到了。”
“言談也會被閻王察覺?”
“是靈魂狀态。”初塵說,“要不怎麽能成為閻王呢?”
“再有,就是聽鬼差講話,我也好專心找沈丹臣。”雲宗說道,“确實沒人。”
“要不魂飛魄散,要不還活着。”初塵嘆了聲氣,眼前天光刺目,将這片灰暗分成兩道。
“你想恢複巅峰,君隐劍必不可少。”雲宗将竹筏撐到了河岸,“抓緊時間去找。”
“沈丹臣屍身不明下落,天海衆神要捉我。想要替父親贏一場,你在後面追着我。”初塵無奈嘆息,“若是能安靜做個凡人該多好?氣海損壞成這樣,也活不了幾年。我就吃吃烤鴨,找個鄉村度過餘生,你們将我當作死在三百年前的斬魔臺,十年前醒來的也不是我,渾俗和光,這般不好嗎?”
雲宗像是被說動,鬼差與他分離,漸漸消散:“事與願違。”
初塵揮袖間褪去了兩人身上的陰氣:“我命數如此,就該磕撞南牆。”
鬼差乘竹筏回渡,在迷霧中與紙婦擦肩。
凡間京都中坐落着一道大門,緊閉的背後是雲間天門。
雲宗本掌天門一職,三百年前被調離此處,暫扣了混沌鏡,于府中思過無期。
“父親。”雲宗張開了眼,“別來無恙。”
雲河形容清瘦,他已過了鼎盛的年紀。大門縫隙中透進來的狹光被雲河擋住,他轉身關了門,在屏風後說:“你下界了。”
雲宗舌尖舔舐着牙齒:“神思下界。”
“不知悔改。”
雲宗擡起頭,看着屏風後的人影,靜靜的不說話。
“沈丹臣不論死活都已掀不起風浪,你救初塵,他不是沈丹臣,你就算贏了他也無用。”
“我想與他一戰,不是為了虛名,”雲宗說,“我想替你贏一回。”
“他不是沈丹臣。”雲河嘆氣垂眸,語氣裝作威嚴,“我受邀站在斬魔臺上時,我已經贏了。”
“你已失去前路,你看你活成了什麽樣子!”雲宗起身攀住屏風,卻被燙得連連後退,“你從沒贏過。”
府外守備推門而入,雲河背身說:“父子交談,無礙。”
其中一個守備說道:“盡快。”
雲宗埋頭捂着手上模糊傷口,聽見大門再一次閉上:“你再勸也無用。”他頓了頓,“三百年前你看着沈丹臣泯滅在衆神手下,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結果?父親,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在我們眼前的道路上,沒有絆腳石,遇上的所有都是磨刀石。如今磨刀石沒了,你便甘心耽于安樂?他們三百年前能殺沈丹臣,三百年後便能殺你。”
“黃泉界陰冷,感覺差點就出不來了。”左君竹找了塊老石坐下來,忽然屁股下一動,那老石竟從土裏擡升。
“龜妖。”初塵說。
左君竹起身後那老石便露出了本來面目,形象如龜,緩慢地往回爬。
“龜妖不害人,忍着點。”初塵捂住袖子,又喚了聲,“小白。”
他的袖子安靜下來,左君竹說:“你師父不在黃泉界,那我們去哪裏找他?”
“三界之大,我看是找不到了。”初塵嘆了氣面向東邊的朝陽,“現在想殺我的人不計其數,雲宗說的不錯,還得将君隐劍找回來。”
左君竹記得雲宗也提起過君隐劍的名字,問道:“怎麽找?”
“不曉得啊……”初塵無奈道,“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此處的掌職之神是南禹,不像是願意幫我的人,去別處落戶。”
“南禹?”左君竹說,“他便是南湘的哥哥。”
初塵驚愕地回頭:“你怎認識南湘?”
“忘川……”左君竹道,“忘川倒映之景,乃是你的夢。”
初塵“啧”了一聲:“真實奇了怪了。你看到了多少?”
“從沈丹臣與雲河一戰,到你拜師那天。”
“南禹與我關系平平,他可以為了界無的命令而對任何人出手,可南湘與我關系不錯。”初塵說,“我救她一命,她待我如兄長。不知道南湘怎樣了。”
左君竹哈着氣,問道:“後來你就将雪扛在了半空中?”
“山上常年大雪,我練了一整年,後來總算成了。”初塵說,“拜師艱難。”
左君竹不以為然:“一只烤鴨便收買了。”
他們背着黃泉界而行,不遠方的山上張開一只眼,盯着二人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