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擁吻
聽到響動聲,方戒北睜開了眼睛。
方辭披着他的外套站在他面前,鞋子都沒穿,腳底光溜溜的。
“怎麽又不穿鞋?”他蹲下身幫她穿上。
方辭難得那麽順從。
穿完以後,她還在原地沒動。方戒北眼中露出詢問:“怎麽了?”
方辭伸出手:“有煙嗎?”
方戒北皺眉:“我在執行任務,怎麽會帶煙?”
方辭不肯罷休,拿大眼睛瞅着他。
方戒北算是怕了她了,帶着她的肩膀下了樓。
他讓她在庑廊下等着,自己撐了傘去了院外。方辭看他在雨中走遠了,擡起他的外套,擋在頭頂,快步跑出院落,進了就近的一座歇山式敞軒。
這天氣變得真快。雨停了,太陽還埋在烏雲裏,天地間靜谧而祥和。
東南邊有個長發女人款款走來,穿着件淺灰色銀蔥亮絲的上衣,下邊搭了條黑色的魚尾裙,襯出婀娜的身段,腳下踩着一雙白色镂空面的平底鞋。
走得近了,她擡手撩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在不遠處的岔口停下,四處望了望,似乎是在找路,還掏出手機看了看。
方辭定定地望着她,擡手拉了拉肩上的衣服。
在尋找的過程裏,童珂終于看到了這邊的方辭,眼中閃過難以掩飾的訝然。
方辭也揚起了嘴角。
——這可是個老熟人啊。
……
童珂是童參謀長的女兒,在承遠長大的,後來随着父親調到燕京,一家人也跟着過來了,定居在總參下面的某處機關大院裏,家世顯赫,且飽讀詩書。
在她來到方家以前,同一個大院裏的孩子都知道,童珂和方戒北走得很近,兩人經常在一起下棋,一對弈就是大半天。
他們還經常在一起讨論功課。
童珂和方辭這種豔驚四座的長相不同,清雅如菊,長發飄飄,俨然一個氣質至上的文藝女神。方辭能跟那些男孩子玩地很開,甚至打打鬧鬧勾肩搭背,童珂卻永遠只會坐在遠處,手持一本書籍笑着看着他們。
在那些孩子心裏,方辭是一個玩伴,是可以吵吵鬧鬧不用顧忌的,童珂卻是需要他們仰視的。
而且,整個大院裏誰不知道,方辭就是賴在方家混吃混喝的野孩子,童珂那可是真正的勳貴世家出身的将門之女,母親也是燕京大的院士,家學淵源,非比尋常。
哪裏是方辭可以比的?
不過,方辭也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小時候,她雖然羨慕童珂,卻并不嫉妒,因為,方戒北總是護着她的。
她那時候以為,方戒北是喜歡她多過喜歡童珂,所以才維護她。直到後來,她才算明白,只有對待有疏離感的外人,才會多加照拂。因為她是外人,他對她好,不過是不想讓別人說方家的閑話罷了。
童珂卻不同。
他們心有靈犀,惺惺相惜,就像伯牙與鐘子期,哪怕沒有他和她那樣朝夕相對,卻能明白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哪怕他為了她和童珂吵架,童珂也不會生氣。
方辭還記得,她十六歲生日的時候,童珂曾經給她看他們一同寫的字帖,一起完成的論文,還有他們曾一起登頂高山留下的紀念照。
童珂靠近她,因為身高優勢,看着她時自然呈現一種俯視的姿态。她的笑容充滿自信,貼着她的耳畔說說,她和他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她對他太了解了。方戒北是不會喜歡方辭這種庸俗聒噪的女孩子的,不過是看她可憐,憐憫她罷了。
童珂又說,可能是安靜太久了,覺得她這樣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也挺好玩的,才樂意逗弄逗弄她。可等他這份新鮮勁一過,他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方辭那會兒可狂了,仰着腦袋說她不信,哥喜歡的就是她。
她還上下打量了童珂一眼,頗為不屑地說,姐姐,你還是先把胸和屁股去隆一隆吧,前面飛機場,後面平底冰箱,方戒北提得起興趣才怪了。
童珂當時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不過,還是忍耐住了。
現在想起來,方辭都覺得自己當時說的太過分了。不過,她那時候就是這麽不知天高地厚,把方戒北當做她的私有物,哪個女人敢來搶,她就像刺猬一樣豎起渾身的刺,非紮得對方遍體鱗傷知難而退才肯罷休。
方戒北高中的時候,每天起碼能收到十封情書。
所以每天放學,方辭都要搜查他的書包。
方戒北也只是笑笑,甚至還縱容着她。
還有賊心不死的,方辭就親自找上門去,大多女孩見了她的模樣,就再也不敢去騷擾方戒北了。
方辭的美貌毋庸置疑,小小年紀就極具侵略性。
加上她得理不饒人又刁鑽潑辣的性格,很少有人能在她手裏走過三招。
童珂恰恰是個意外。
她有方辭沒有的籌碼,那是方辭來不及見到又錯過的十五年,是獨屬于童珂和方戒北朝夕相處的十五年,那是方辭窮盡一生都沒有辦法窺伺的過去。
哪怕她再佯裝不在意,他們之前的默契,就像一根刺,深深地紮在她的心裏,如同埋下了一顆陰暗潮濕的種子,在年複一年的歲月裏逐漸生根發芽,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她和童珂,就如烈火和水,永遠都不可能共存。
不止是為了方戒北,打從第一眼看到彼此開始,她們心裏就知道,她們厭惡彼此。
……
雨已經停了,檐下的水珠卻還在不斷滴落,敲打在濕漉漉的臺階上。
方辭抓着身上披着的外套,隔着五六米的距離,平靜地望着那個女人。論五官,童珂比不上方辭,但是眉目如畫,婉約清秀,散發着一種成熟女人的知性魅力,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哪怕面對方辭這個充滿敵意的情敵,她也遠遠地對她笑了一笑。
這時,方辭才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李芊芊從偏殿過來找她,一邊收着傘一邊說:“跟我走吧,童珂姐,我認得路。都怪我不好,害你走了那麽多冤枉路。”
童珂善意一笑:“沒事兒,是我自己亂走。”
李芊芊背對湖泊,沒有看到遠處的方辭。和她說話的功夫,童珂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掃向方辭。
然後,緩緩落在她肩上那件衣服上。
那是一件陸軍常服的外套,藏青色為底的肩章,左右兩道金杠,中間嵌着三枚星徽。這個銜位,讓她有些敏感,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不過很快,她就把這種念頭驅逐出了腦海。
不可能是方戒北的。
童珂笑着問李芊芊,不動聲色地跟她聊起了話題:“聽說方辭回來了。”
李芊芊一怔,随即露出嫌惡的表情:“她怎麽還有臉回來?”
“她真的回來了?”童珂饒有興致地說。
李芊芊哼了一聲:“聽大宇他們說,是回來了,不過我沒見過。她沒有回過大院,住在外面呢。”
童珂想了想,抱着肩膀點點頭:“有時間幫我約她,怎麽說都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一塊兒吃個便飯。”
李芊芊皺起眉:“你請她幹嘛?她之前那麽對你。”
“都過去了。”童珂拍拍她肩膀,笑容莞爾,可是,這笑容沒有維持到下一秒——因為,她看到只穿着軍襯的青年撐着傘從東邊湖畔走來,徑直上了那敞軒。
方辭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對她笑了一笑,回頭跟方戒北伸手。
方戒北板着臉,從胸口的袋裏取出一根香煙。
白色的,沒有盒子,也沒有包裝和文字,是部隊裏發的,裏面夾着茅臺酒那種,只供給校級以上領導。
方辭笑嘻嘻地去接。
他把煙往後一縮,說:“你先回答我,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方辭掏了掏耳朵:“你管我?”
他拿了煙,作勢要走。方辭忙攔住他,抓着他的衣袖說:“好哥哥,給我嘛。我平時不怎麽抽的,就這一次。”見他不為所動,她又打起了苦情牌,“離開後,我去了柏林,呆了一年半載,然後又去了非洲當志願者,那時候日子可難熬了,無聊又憋悶,有時候看到那些戰亂中受傷的人,還有那一片片的廢墟,我就想家啊,心裏就悶。”
她說的可憐極了:“實在忍不了的時候才抽一兩根,真的,平時基本不抽。”
她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發誓。
方戒北沉默了會兒,才冷着臉把煙傳給了她。
方辭把煙銜在嘴裏,嘟起嘴巴湊過去,示意他給點火。方戒北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又悶了會兒,才幫她點燃了。
其實方辭真不怎麽會抽煙,這會兒在屋裏待得悶,就心血來潮了,這猛吸一口,煙都堵住鼻腔了,嗆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不會抽瞎抽什麽?”方戒北擡手就摘掉了她嘴裏的煙。
方辭不開心地看着他。
被她這麽看着,他心裏又軟了一塊,擡手撫上她的臉頰,在庑廊的陰影裏低頭端詳她:“你去援非了?”
方辭把手覆蓋在他的手上,隔着一層手套,微微摩挲着他的手背,把臉往他的掌心蹭了蹭。
“有沒有受傷?”
方辭揶揄道:“你自己來看看呗。”她把另一只手放在腰間,指尖勾起了衣擺,側過身,又解開了褲子的扣子,往下剝了一點,露出腰窩給他看。
方戒北神色挺凝重的,可看到她腰上的所謂傷口,臉色一下子沉了,轉身就走。
方辭連忙拉住他,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她跟他笑,眉眼撩人,神情天真,又實在可惡:“跟你開個玩笑嘛。”
那地方還真沒什麽傷,有的就是一道淺淺的劃痕,那是小時候跟着他爬樹留下的。
方戒北轉回來,雙手撈起她的臉。
四目相對,方辭踮起腳尖,送上了自己的唇。
他只是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把她抱入了懷裏。
兩個人,在湖畔邊的這個敞軒裏吻得難舍難分。
童珂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頭頂的國槐樹上滴下水珠,“啪嗒”一聲打在她的臉上,冰冷而突兀。
寒意徹骨。
方辭眼角的餘光瞥過來,像是幹壞事得逞的孩子,對她猛地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