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這兩年管得漸松, 阿克蘇縣城的虹橋巴紮(市集)恢複了一些舊貌,斯南跟着父母去過兩回,對她而言, 熱鬧,好吃, 人擠人就最開心。沙井子鎮逢星期天就也有人在314國道郵政局邊上擺攤, 維族人擺得少, 漢族人擺得多。
鎮子不大, 幹部和群衆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兵團制撤銷後, 上海知青出了名的抱團難管, 動不動靜坐游*行上*訪。于是鎮幹部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自流, 漸漸攤位越擺越多,把國道兩邊都占滿了。
顧景生遠遠地就看見一串卡車堵在國道中間按喇叭, 周圍全是人, 誰也不慌, 各忙各的。靠着郵政局的幾十個攤主都是維族人, 地上鋪着氈子, 水果和蔬菜擺得稀稀落落, 有三輪車上豎着幾根鐵杆, 吊着半只羊,還在往下滴血, 一個高大的維族漢子戴着小巧精致的花帽,身穿黑色皮圍裙, 正在磨刀嚯嚯。他隔壁的維族大媽腳邊放了口大鐵鍋,裏頭是羊肉抓飯。堵住卡車隊伍一群羊, 正咩咩地叫喚着不肯邁步,不知道是不是物傷其類。
顧景生把自行車鎖在一棵樹上,掏出一個網袋往斯南脖子一套:“走,說說你今天想吃什麽?”
斯南誠實地說:“我想吃糖醋小排、白斬雞、獅子頭,還有上次我阿娘做的鴨子,肚子裏的米也好吃。還有——”
景生嫌棄地低頭看了她一眼:“你每天就知道想得美,喂,涎唾水流出來了。”
斯南伸手一抹:“沒有!你又騙我!”
“你怎麽還這麽傻?”景生拉緊她的手擠到一個維族大爺面前:“不知道學校的宿舍給不給養雞。”
斯南看着竹籠裏毛茸茸的小雞愛得不行,忙不疊地點頭:“給給給,養養養,要十只!”
“買一只公雞,四只母雞。”景生蹲下身挑雞仔,不忘完成任務:“我們一共買回去幾只雞?”
斯南開始掰手指:“五只。”
“錯了。”景生憋着笑一本正經地說:“一只公雞和四只母雞會生很多小雞,所以我們買回去很多雞,多到數不清。”
斯南張着嘴,呆了會兒怒了:“阿姐不是這麽說的!1+4等于5等于5等于5!我會數數,12345,6789——10!”她用力張開十指,動了幾下,再三确認自己沒錯。賣小雞的大爺哈哈笑。
景生付了一塊錢,把一只小雞輕輕放到她的爪子上:“捧好,別掐死了別摔死了啊。”
斯南捧着,鼻子眼睛皺到了一起,走路都輕了不少:“嗷嗷嗷嗷,小雞你別動,嗷嗷嗷,動了你會摔死的。”
“小戆徒。”景生嘆氣,果然無論在景洪還是萬春街還是沙井子,到處都是戆徒,他真的太不容易了。
心驚膽顫高空行走的小雞最終還是回到了景生拎着的籃子裏。斯南吃了兩顆大蜜棗一把葡萄幹後,把剛才上當受騙的憤怒抛之腦後。讓景生煩惱的就是這小戆徒什麽攤子前都要看一看問一問,假模假樣地跟人聊天。
“伯伯,你這個切糕看起來真好吃。啊呀,伯伯你的花帽真好看。那個賣羊肉的叔叔的沒有亮片,一點也不閃。”
叮,陳斯南獲得免費切糕一小塊,2乘2厘米見方。
“阿姨,我從來沒見過你家這麽大的葡萄幹,你看我表哥剛剛買的這麽小!和你賣一樣的價錢。唉!”
叮,陳斯南又獲得免費特大葡萄幹一把,目測超過十粒。
“啊!沙木沙克?沙木沙克哥哥,我是南南呀,坐在你後面的後面的右邊的右邊,你上次被老師——”
叮,陳斯南再次獲得免費西瓜一片。
“叔叔,沙木沙克哥哥被老師表揚了,他給我取了個名字:阿娜爾汗,好聽吧?”
“阿娜爾汗?哈哈哈,下次叔叔帶阿娜爾汗(石榴)來,你記得來吃。”
“嗯嗯嗯,叔叔再見,沙木沙克(大蒜)哥哥再見!”斯南樂呵呵地朝着一臉不樂意的沙木沙克揮手。
買完菜,顧景生拖着依依不舍的斯南往回走。斯南脖子上的網袋裏有五根茄子一把香菜兩根大蔥,香菜葉子時不時在她鼻子下頭晃,害得她打了好幾個噴嚏,直苦着臉喊臭。景生用大蔥把香菜撥開:“你現在看起來是一只小象。”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斯南眼睛盯着大蔥,覺得大蔥好像快插到自己鼻孔裏了。
“豬鼻子插蔥,裝象呗。”顧景生笑了兩聲,覺得把顧東文用在自己身上的這些套在斯南身上有點沒意思,一低頭,看到斯南還鬥着眼在努力看大蔥,又覺得還是有意思的。
***
顧西美忙活到中午,堪堪把大家具都安排妥當,開始拆包裹箱子,看到五只毛茸茸的小雞和撲鼻而來的臭雞屎的味兒時,有點崩潰,當着斯南的面,她不好兇顧景生,但臉已經控制不住地垮了下來,偏偏斯南還一臉求表揚的嘚瑟樣兒。陳東來就在這不恰當的時候回來了。
“呀,南南養小雞啦?給爸爸看看。”陳東來放下包就投入在好爸爸的角色裏。
顧西美把紙箱子拆得哐哐響:“伊養?到最後還不都是吾格事體?臭嘛臭得來,龌龊嘛龌龊得來。陳斯南,你還不洗手去?”
“爸爸爸爸,吾出道數學題,阿拉買了一只公雞和四只母雞,侬港現在阿拉有幾只雞?”斯南把手裏的小雞仔放回景生的籃子裏,抓住爺老頭子現學現賣。
景生一臉嚴肅地找了個空箱子出門安置小雞去了。
“呀,阿拉斯南小學生都會出題啦?這題好像還有點難。”陳東來見西美臉色難看,趕緊找出臉盆肥皂和毛巾來給斯南洗手:“爸爸想一想,吾要掰掰手指頭數數哈。1、1234——是5吧?阿拉屋裏有五只小雞,對伐?”
斯南哈哈笑:“錯錯錯!一只公雞和四只母雞會養交關小雞,所以阿拉買了交關雞,多到數不清!合算死了。”
顧西美把衣服一股腦地塞進大衣櫃,探出頭來吼她:“侬又啥地方學得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讓侬寫數字,寫得一塌糊塗,一個3寫了廿遍還是花的(寫了二十遍還是歪的),啊?今朝夜裏再寫勿好,讓侬屁股開花!”
斯南不吭氣了,大眼睛翻了翻,溜出去看她的新寵物。
陳東來見顧景生在外頭打了水收拾菜,有點驚訝:“怎麽是景生在弄?”
顧西美沒好氣地說:“吾倒想要有八只手,可能伐?搬場是樁多吃力的事,虧得有老朱幫忙弄了輛拖拉機。你就不知道提前一天回來幫忙?”
陳東來擠到大衣櫃前:“今年新的氣油田任務特別重,十月份開始我們所有人的探親假全給取消了。我剛休完探親假,實在不能請假。明天一早就要趕回井上。”他把幾床棉被放到櫃子最上層,嘆了口氣:“等明年五月份出油穩定了就好了,對了,阿克蘇縣城馬上要通電,沙井子年底就也能通上電了。我帶了兩個六十瓦的燈泡回來,你改作業複習考試什麽的亮一點,煤油燈傷眼睛。”
顧西美不作聲,爬到高低床上面去鋪床單。
陳東來卻從衣服堆裏翻出陳斯南得以出生的始作俑者:幾包桂林牌避*孕*套。
“這——會不會過期了?”
顧西美瞄了一眼:“塑膠的,有什麽過期不過期的。”
“現在景生也在,你看放哪裏好一點?”陳東來不敢擅專,聽領導指示。
“五鬥櫥第一個抽屜裏,鎖起來。陳斯南那翻騰勁兒,別又闖禍。”
雖然覺得這東西和文憑、戶口頁、錢放在一起有點怪異,陳東來還是服從了命令,想了想他又拿了一個新的,眼不斜視地塞在了枕頭下面。這個帶着明示意味的動作落在顧西美眼裏,她皺了皺眉裝作沒看見。四年來這東西的年平均消耗都不到一個,孟沁的好意提醒她還是要放在心裏。
“聽說你們局裏進了好幾個女大學生?”顧西美繼續鋪下鋪的床單。
陳東來鎖上抽屜,把鑰匙壓在西美的大衣下頭:“你看一下,鑰匙還放這裏。女大學生?是進了三個,工農兵學員,兩個北京的一個上海的,還都挺能吃苦。”
“前天打電話給你辦公室,接電話的是那個上海的吧?”
“電話?”陳東來想了想:“哦——那天啊,是的,是小何。她——還托我向你道個歉。我說你這種小事也不會放在心上的。”他看了看西美的臉色,弱弱地加了一句:“是吧?”
兩人短暫沉默了幾秒。顧西美心裏冷笑了幾聲,只要站上講臺,她嗓子一個禮拜有五天是啞的,明明說了是陳東來家屬找,那小何同志偏偏要多問一句您是不是陳工的媽媽。媽?放你媽的屁。
孟沁說得也對,你不當他是寶,總有人當他是寶。克拉瑪依油田今年開始飛躍了,誰知道這些十幾年只和石油打交道的男人們會不會生出花花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