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七章
拍結婚照是件體力活, 小朋友們最早的興奮和期待,被一遍遍的“笑多點,靠近點, 頭歪一歪……”折磨殆盡。
“我脖子明明已經往前伸了,他還老叫我伸伸伸, 又叫我下巴縮回來, 到底是伸還是縮?”趙阿大好不容易拍完幾張大合影, 退下來活動着硬掉的脖子, 憤憤不平道:“我又不是鵝,還能怎麽向天歌?”
阿二示範着把脖子往前一伸一縮:“師傅說斯江妹妹像天鵝, 格麽阿拉是伊表哥, 被當成鵝也不奇怪。”
阿三補充道:“斯江是天鵝, 大哥是大鵝, 二哥是中鵝,我是小鵝。斯南是啥?”
景生不知怎麽想到安徒生童話裏的醜小鴨, 醜不醜另當別論, 鴨子倒不假, 斯南和斯江和好之後恨不得把前幾天少說了的話一口氣都呱噪完, 實在太吵。
斯南拍完和姐姐的合影立刻跑下來反駁:“我才不是鵝, 我是人, 你們鵝最讨厭了, 又吵,還到處拉屎, 臭死了。”還有那首鵝鵝鵝的古詩,也讨厭。
不料斯江跟着抓住機會灌輸文化知識:“南南, 來,不如我們一起念個古詩吧。鵝、鵝、鵝——”
“救命!大表哥救命啊!我不要鵝不要鵝!”
阿大阿二阿三齊聲高喊:“鵝、鵝、鵝, 曲頸向天歌——”
“不是曲頸,是曲項!”斯江趕緊糾正:“你們別亂教。”
“就是曲頸!”趙家三兄弟表示不服,他們從小就這麽讀的。
“不要鵝,鵝屎最膩惺,小雞才好,我會念詩的,雞雞叫叽叽——”斯南也不服,雞不好嘛?非要鵝幹嘛。
忙着拍照的攝影師傅忍無可忍地回過頭來:“拍好照片的小朋友可以到外面去等了,輪到你們的時候再叫你們進來好伐?”
斯南搖頭:“不好,我要看阿舅和小舅媽!小舅媽你真好看!比我們阿克蘇最漂亮的阿瓦爾古麗還要好看,你像天上的月亮像天山山頂的白雪像——”忘詞了,巴紮上那個賣羊肉的叔叔怎麽唱來着……
鏡頭前很緊張的北武和善讓都笑得露出了八顆牙,快門咔嚓咔嚓。攝影師傅滿意地看看相機:“這個小朋友挺能幫上忙,你留下吧,其他小朋友都出去。新郎新娘看這裏,你們剛才就笑得很自然,對對對,再靠近一點,新郎你別壓到新娘的臉,又太遠了,輕輕貼上去就行。”
善讓忍不住偷笑:“老顧你辛苦啦,沒想到拍個照這麽多講究,遠近輕重的也太難拿捏了。”
北武低頭輕輕貼上她的臉:“不辛苦,挺幸福的——還很有收獲。”他剛才不受控制地不純潔了一下,覺得某些時候也可以引導善讓把遠近輕重的要求說清楚。在衆目睽睽之下的思想開小差,令顧北武很慚愧,又生出些隐秘的快樂,以至于他下意識地離善讓遠了一點,避免□□也控制不住地開小差,卻立刻又被嚴格要求的老師傅糾正了一番,折騰得手心裏全是汗。
成功把四個表哥推出門外的斯南很得意:“你們都出去都出去,阿姐也能幫忙的,阿姐你和我一起!”
景生白了她一眼,一扭頭見顧東文正在翻自己帶來的一本書,趕緊過去搶了回來。
斯江看着景生也被推了出去,隐隐覺得自己又贏了,不由得也露出了八顆牙。
顧北武又被折騰了幾回,燈光炎熱,他額頭沁出了汗,連善讓都發現他有點過于緊繃了。他總忍不住去看她,今天的善讓是他從來沒見過的甚至從沒想象過的模樣,不只是美,更有一種聖潔的儀式感。他甚至開始動搖旅行結婚的決定,他的提議善讓一貫是支持的,還會找出更多的理由來支持他的決定。可這麽美好的善讓,如果穿着這麽美的婚紗,在許多親友的祝福中嫁給他,的确會如姆媽所說的更隆重更正式,更體現得出他對她的愛重。
“新郎官!請看我鏡頭這裏,不要一直看新娘,回去要看一輩子的,少看兩眼沒事的啊。”攝影師傅揶揄道:“少看兩眼行嗎?新娘子,不會生氣的吧?回去不會要他跪搓衣板伐?”
善讓噗嗤笑出來,給了北武一胳膊肘:“喂,你再不看鏡頭,攝影師傅要拿出搓衣板來了。”
斯江忍不住喊:“舅媽你不要怪舅舅呀,他的眼睛不聽他的話,就要看你,他也沒辦法的呀,誰讓你這麽這麽這麽好看!南南對吧?我們也忍不住要一直盯着舅媽看的。”
斯南很認真地補充說明:“是的是的,我有時候想起床,可是床不讓我走,我也真的沒辦法。”
北武被攝影師傅擺弄成另一個姿勢,和善讓背靠着背,他笑着低聲說:“我在想好像是應該在新雅擺上幾十桌,讓所有的人都來認識一下我愛人有多美有多好。”
善讓臉一熱,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你知道就夠了。”
“不夠,我看到你換好婚紗走出來的時候就覺得不夠。我太自私了。”
“我希望你在這方面自私一點。”善讓按照指示把手裏的假花舉得更高一點:“因為我一定表現得比你更自私。”
攝影師傅無奈地提醒:“悄悄話也可以少說幾句的啊,回去慢慢說,來,笑一笑——”
斯南嘆着氣搖頭:“唉,他們的嘴巴也不聽話,他們自己也沒辦法呀。”
***
七月底喜事成雙。北武和善讓領了結婚證,結婚照也拿了回來。沒等北武宣揚,萬春街的一大半居民都從顧阿婆手裏看到他和善讓的結婚照了。
顧阿婆去七十四弄請好陳阿爺陳阿娘,心滿意足地揣着兒子的結婚照片回到六十三弄,笑得合不攏嘴,大家誇得一點也不錯。老四和善讓,哦,不,和他新婦都是才貌雙全,真正的天作之合。
第二件喜事是顧西美接到錄取通知,九月正式參加新疆師範大學的函授班,兩年後能拿到師範大專的文憑。
“南南也要好好學習,你爸爸媽媽都是大學生,舅舅舅媽也是大學生,你和姐姐将來也要讀大學知道嗎?”顧阿婆以此激勵斯南,連她都發現這孩子不像斯江那麽熱愛學習。
斯南撅着嘴蹭到顧東文身邊:“那大舅舅你也是大學生嗎?”
“我也是啊。”顧東文笑眯眯擱下手裏的文件和表格:“社會大學也是大學嘛,活到老學到老。你先當好小學生,以後也就能當好大學生。”
景生擡起眼皮子呵呵了兩聲,心道您臉皮可真厚啊,連小孩子都要騙。
斯江拿着一年級語文書過來:“南南,你連比喻句都會,這些很簡單的,來,我們繼續去學拼音。”
斯南苦着臉被姐姐拖走了。顧東文朝顧景生挑了挑眉毛,露出甜甜的大酒窩:“怎麽?你老子還不夠社會?”
景生翻了個白眼,默默轉身去旁觀斯南學拼音。
第二天晚上,新雅粵菜館兩張大圓桌坐得滿當當,雖然顧阿婆再三叮囑陳阿爺陳阿娘只是自家人一起吃個飯,不算喜酒千萬不要送禮,陳阿爺還是封了一個一百塊的大紅包給善讓。顧南紅夫妻也送了一百塊的禮金,北武大大方方地收了。顧阿婆把藏了十幾年的赤金镯子套在了善讓手上,想到這本來是留給東文媳婦的,可惜舒家丫頭命不好,不免又紅了眼圈哽咽起來。
陳阿娘笑着打趣:“阿芳啊,人家是嫁女兒,姆媽舍不得才哭,你娶媳婦哭什麽哭,激動成這樣。不過也難怪,這還是我第一次吃到你們家的喜酒,連我都激動得要落眼淚水了。北武啊,你姆媽真是不容易啊,總算熬出頭了。”
斯江抱着外婆給她擦眼淚。斯南大聲說:“那小舅媽的姆媽要哭了哦。”
衆人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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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顧東文叫了北武出門,兩兄弟出了萬春街往靜安寺方向走。
“紅包我先欠着。”顧東文掏出煙來點上,又丢了根煙給北武。
“你去街道要了那麽多資料,是有什麽打算嗎?”
“嗯,我聽你說國家出了政策,就去街道問問能不能開個私人小飯店。紡織廠我是不想進的,當然廠裏也不願意接受。現在國家也困難,市裏也不容易,幾十萬人回城,要能有工作,給年輕人是應該的。”東文走近一家路邊已經打烊的國營飯店,趴在玻璃上往裏看了看:“我除了打架割膠種田,就只跟蘇蘇學了幾個菜。她以前總說要是回了揚州就想法子開個小飯店或者去當廚師,我就替她幹了。”
他扭頭對北武笑道:“街道的書記倒蠻支持的,說可以辦私營飯店的執照,但是市裏還沒有先例,要和其他單位商量怎麽操作,還得打報告申請,估計得四五個月才有批複。所以不但要欠你紅包,還得問你借點錢開店。”
北武沉吟了片刻:“大哥你想不想進無線電十八廠?我倒是和他們總工一直有聯系。”
顧東文搖搖頭繼續前行:“你還不知道你哥?要我在流水線邊上待着,還不如殺了我。怎麽,你覺得我開飯店不行?吃過景生燒的菜還這麽想?”
北武笑道:“那倒不是,開飯店實在太辛苦了——”
“再苦有在雲南苦?我在雲南十幾年吃的肉還沒這兩個月吃得多。”顧東文睨他:“你小子是不是怕借錢?放心,我寫借條給你,按銀行利息算。”
北武急了:“大哥你說什麽呢真是!就因為你在雲南那麽苦,我才不想你回來了還要辛苦。上班再怎麽樣總歸比開飯店要省力。”
“你怎麽結了婚婆婆媽媽起來了?先借五百塊給我,兩年還你六百,紅包另算。”顧東文踹了北武一腳。
北武笑着撣了撣褲子上的鞋印:“我給你一千,五百算借給你的,另外五百算我和善讓一起入個股,你賺了錢,分我們百分之三十。”
“那你可虧大了。”
“你不還出力出人出技術嘛。”北武笑道:“咱們國家引入外資不也這樣,技術也得算成投資。你要是真掙不着錢,我和善讓再給你出謀劃策。”
“行,那我們親兄弟可也得白紙黑字明算賬。”顧東文也不客氣:“我已經看了十來個門面,你和善讓走之前在一起去看看。”
“好。”北武也放下了心,大哥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只要他願意,做什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