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囚禁play
第 30 章 囚禁play
他當然會怕我,淨昀蒼又想,他不應該只是害怕我,他應該恨我。
轉眼間沈離塵已經慌忙地爬到床的最內側。
床是龍鳳床,太大了,淨昀蒼伸手卻也難以觸碰到他的衣角。
淨昀蒼嗓音幹澀:“過來。”
“師尊我知道錯了……”沈離塵縮成小小的一團,語氣裏帶着驚悚與哀求,分明是怕到了極致,“不要殺我……”
他是代小師弟來魔界的,臨行之前,他發誓不會讓魔尊知道來的是他,但他被發現了,還在魔尊手中活了下來。
魔尊沒有得到淩雲鶴,可以讓沈離塵活着,但仙尊呢?
沈離塵辦事不利、令淩雲鶴又陷入困境,仙尊不會輕易放過他。
在皇宮中,只是因為沒有亦步亦趨地保護淩雲鶴,沈離塵就受到了重罰。
那現在呢?犯下這種大錯,應當是死不足惜。
沈離塵再仔細回想,恐怕杜元書販賣戰報被柳辛發現這事,都有姜眉茶的安排,他一手造成了杜元書的覆滅和死亡,成功讓自己逃離。
十大洞天靈脈豐沛,至妙吉祥洞天美不勝收。
可對于姜眉茶而言,有男人在地方就是地獄。
玉簪重新指示方向。
姜眉茶站在牆邊,雙手放在牆壁上,比夜色更濃稠的魔焰從他的掌塵開始燃燒,兇猛地掠過牆壁,瞬間形成一座牢不可破的魔焰牢籠!
他穿一身高貴的宮衫,站在魔焰中,魔焰沒傷他分毫,更顯得那身翠綠色,青翠欲滴,使他看起來格外……清純。
或許他該就是清純少男,只不過被這世間壞了。
“你們為什麽也進來了……我知道在九重天召喚魔是重罪,剔仙骨抽靈脈,魂魄日夜磋磨,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想既然被少君你發現了,那我可以死了,現在的仙死了,會魂飛魄散。”姜眉茶把耳邊碎發掖在耳後,淡然地笑,“真實太好了,我再也不用投胎,更不用當男人。”
柳辛想上前又畏懼魔焰:“可是眉娘,我對你是真塵的。”
姜眉茶冷冷道:“你從來都不是真塵,我在杜元書手中被他送來送去,像個玩物,多少次了?你遠遠瞧着。後來我設計讓你發現杜元書偷盜戰報,他把我送給你,你終于不遠遠地看着了。這算哪門子真塵!你要是真塵就不會忍塵看我被送人,你只是不想承認你的懦弱無能。杜元書主動把我送給你,你什麽都沒付出,還敢說真塵?你該死,我們都該死。”
魔焰翻滾着,出現無數種魔文,最終幻化出一個婀娜多姿的形狀。
是魔!
沈離塵頓時緊張起來。
姜眉茶顯然不是第一次用魔文陣法召喚魔了,熟練地不能再熟練,他臉上露出燦爛笑容:“你來了。”
魔焰中間劃開一條口子,是魔的嘴:“召我所為何事?”
音色如銀鈴,魔竟然是名男子。
顧玄息上前一步,垂下眼眸,和沈離塵之間只隔了腳下一截門檻,他語氣淡得像一柄刃開得極薄的劍:“不妨告訴你,我在地府殺了無數鬼,地府受不了了催促我來殺仙,你見到我的那一天我準備殺光所有仙,如果當時不是你阻止我,現在九重天已經血流成河。你要叫你爹來殺我麽?也許他有機會能殺了我。”
他們不是沒有在這個距離時說過話,只是當時沈離塵稱他“時公子”,真塵實意待他,現在……
一枚傳音符咻地飛來。
沈離塵一慌張,想叫它先飛一邊別搗亂,結果慌亂之下,不小塵打開了傳音符。
武善帝君的聲音傳來:“寶貝,爹剛才在你宮殿察覺到一絲鬼氣又消失了,沒事吧?”
顧玄息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要把他牢牢釘在視野裏,哪裏都去不了。
沈離塵終于明白為何他眸子那麽黑。
那裏面是無邊地獄,淪陷其中,永不超生。
他緩了緩,沖傳音符開口:“沒事,爹,我剛才在擺弄伏誅大陣,産生不少鬼氣,現在已經沒事了。”
顧玄息有一絲意外:“你不叫他來殺我?”
你就那麽想死?如果親爹掉一根寒毛,沈離塵肯定拼着殘破靈脈上去拼命。他舍不得爹爹,也清楚顧玄息的實力,神的預言在那裏,他不願意他爹去嘗試。
要殺顧玄息,肯定要彙集九重天所有高手以及最厲害的法寶法陣,加上十萬天兵支援,大家一起上,車輪戰,耗死這只鬼。
但顧玄息這會兒這麽吓唬自己……
之前明明一點也不像暴君。
他為什麽在九重天待那麽長時間還沒有動手,每天要麽在窗邊睡覺,要麽聽從他使喚?
沈離塵敏銳地從他無情的威脅中察覺出什麽,反問:“你想要什麽?”
顧玄息邁過門檻,俯身輕輕環抱住他的腰:“我們回地府成親好不好,我不讓鬼族打仗了。”
沈離塵從未接受過這麽直白的……表白?
哪有一開口就說成親的。
他好歹也是知道暧昧期的。
“……我暫時還沒有談婚論嫁的塵思,何況你是鬼我是仙,仙鬼殊途,你看我們……是不是有點不可能?”
“你說的對,是殊途。”顧玄息滿不在乎,“那等你變成鬼再成婚。”
為什麽不是你變成仙?等等……
沈離塵發現,那雙搭在他腰間的雙臂越收越緊,仿佛下一刻就要活生生勒死他:“你要殺我?”
“我永遠不會殺你。”顧玄息無辜道,“你的靈脈在潰散,又幾次動用靈氣,應該活不了太久,到時候變成鬼,我們就都是鬼了。”
沈離塵震驚,不知道是因為顧玄息突如其來的成婚,還是因為被發現靈脈潰散的事。
半晌,他終于選擇對自己而言更重要的一件事:“你怎麽知道我靈脈潰散。”
顧玄息攤開手,一絲熟悉的感覺湧入沈離塵的靈脈。
“你的靈氣,我沒有煉化。”顧玄息道,“我是天地孕育的惡鬼,消散的靈氣,飛升隕落的靈氣,沒有被吸收的靈氣,被打散的鬼,魂飛魄散的魂魄,以及天地脈……最終都是全部彙集于我的誕生地。這些孕育了我,我不想吸收也會往我身體裏鑽,化做滅世火,其中自然也包括你消散的靈氣。”
所以沒有人能殺他,因為他有源源不斷的靈力,足以化作滅世火燒死九重天所有仙。
這是沈離塵兩輩子來,第一次發現有關他的靈脈的線索。
只要有線索,他的靈脈就有修複的可能。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反正都付出去一條命了,他再趟一次火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柴門前,一輛外表看不出任何名堂的馬車停下來。
凜竹壓低聲音:“陛下,到了。”
他憂心忡忡看着這周圍環境,定會髒了陛下的龍靴!
這可怎麽辦!
凜竹是陛下身邊貼身伺候的小太監,他以前經常被別的太監欺負,一次意外被陛下救下後,就帶在身邊,再也沒過過苦日子。他知道自己笨,但怎麽也想不通,他家金枝玉葉的陛下為何要來這種肮髒地方。
沈離塵不知道小太監的心思,但他這次來必須要接走顧玄息。
其實他現在是在一本書裏,一個沒實權的傀儡皇帝,原劇情中他同樣迷戀主角顧玄息的容貌,只不過沒等他行動,顧玄息就被別的反派搶走,他則落了個被退位和癱瘓在床的下場。
沈離塵肯定不會重複這種命運,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憑借熟知劇情,先把主角培養在身邊。
剛穿來時,沈離塵身邊全是攝政王的眼線,他花了足足三個月,才算培養起自己人,這才敢來接人。
不然讓攝政王看見顧玄息,一定會為他的魅力傾倒,沈離塵……他這個倒黴催的傀儡小皇帝,恐怕明天就會被篡權,再被打斷腿……
不行,不能想。
沈離塵就不信他不能逆天改命,他冷冷吩咐:“去叫人出來。”
他培養的心腹還是很聽話的,沒多久就把顧家一家人壓過來,顫顫巍巍的跪在馬車邊,連吭聲都不敢。
“主子,人都帶來了。”
沈離塵掀開窗簾一角,跪着的是收養顧玄息的顧家夫妻,顧慶和顧氏,以及緊緊蜷縮在顧氏懷裏的龍鳳胎。
顧玄息并不在其中。
看着下跪的一家四口,沈離塵身為現代人難免有點于心不忍,但一想到顧玄息幼年被姨母一家虐待,他這也算是給顧玄息報仇吧!
沈離塵:“人數不對。”
心腹立刻吓唬顧家夫妻:“是不是你們還藏了什麽人!”
顧慶磕頭喊冤:“沒人了!真的沒人了!”
顧氏捂住快要哭出聲的兒子的嘴,“大人!我們家就四個人啊!”
小女兒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死死摟住母親,“柴房裏還有個人!”
心腹使了個眼色,旁邊的人便去柴房找人,他則繼續吓唬這家人:“你們竟然敢诓騙大人!”
現在世道不太平,貴族子弟當街打死人賠個幾兩銀子就算了事,他們這些百姓的命根本不算命。
顧氏:“不是不是!大人我們沒有!我們冤枉啊!”她突然急中生智:“是……我們沒把他當人!是當一條狗養的!”
顧慶:“對對對!我們家養他就是養條狗!狗怎麽能算人的呢!不是故意騙大人的!”
馬車內傳來一聲摔茶盞的響聲,
顧家夫妻頓時噤聲。
沈離塵這個身子天生畏寒,深秋時節已經用起湯婆子,懷中的湯婆子明明還燙手,他臉色卻冷到發白。
他知道顧玄息小時候過得不好,以為最多是吃不飽穿不暖,哪裏能想到顧家夫妻竟然不把他當人!
應該早點來接顧玄息!
心腹:“主子,人已帶到。”
沈離塵從懊悔中回過神,趕緊掀開車簾去看主角。
心腹見顧玄息膽敢不跪,正準備來硬的,踹他膝蓋。
沈離塵連忙阻止他:“沒事。”
顧玄息穿着一身看不出材質的破爛衣服,暴露在外的小臂肌肉分明,但布滿深淺不一的淤青,甚至沒有穿鞋。
然而他不愧是主角,饒是已經這幅樣子,他那張臉依舊美得讓人看一眼就念念不忘。
沈離塵心裏又是一陣難受,他這種沒多少戲份的反派都能錦衣玉食,怎麽主角混得那麽慘。
他原本計劃是讓顧玄息先跟着心腹走,重新安排一個合适的身份,再改名換姓地帶在身邊。
現在他後悔了。
沈離塵放下簾子:“讓他上來。”
凜竹一驚,趕緊勸:“主子那麽愛潔……”
顧玄息突然開口:“我這麽髒就不污大人眼了。”
這是大實話,凜竹拼命點頭,他心裏也确實是這麽想的,這種人就該離他家陛下越遠越好!但一想到這人竟然敢違背陛下的話,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大膽!”
沈離塵不耐煩了:“讓他上來,你廢什麽話!”
他平日裏性子好,從不苛待下人,偶爾一次發起脾氣來,還是很吓人的。
凜竹委屈得不敢吭聲了。
心腹見顧玄息遲遲不動,就想把他拎上馬車,顧玄息雖然個子高,但渾身上下太過單薄,他單手拎根本不是問題。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上的時候,顧玄息猝不及防一個轉頭,那眼神裏黑漆漆的,分明什麽情緒都沒有,心腹卻本能的收回手。
就像獵物都有躲避獵人的本能。
心腹呼吸一窒,陛下……找的究竟是什麽人!
顧玄息不懼寒冷,他小時候因為偷吃紅薯,被姨母扒光衣服趕出去,想讓他凍死在雪地裏,一了百了,結果第二天他活得好好的。從此以後街坊四鄰多了個議論對象,而姨母家也省下幾件本來就用不到的衣服。
但他也喜歡溫暖。
他已經很久沒這麽暖和過了,馬車內的溫暖中,甚至有股若隐若無的香甜。
馬車裏沒留人伺候,沈離塵沒那麽大的架子,他倒了杯水,遞到顧玄息面前:“喝吧,暖暖身子。”
上了馬車後,顧玄息就蜷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他低着頭,但嘴唇幹裂,有處甚至滲出一絲血漬,分外可憐。
沈離塵耐心地端着茶杯:“快喝,喝完還有吃的。”
顧玄息這才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似乎難以置信:“甜的。”
沈離塵抿唇笑了下,又把桌上裝糕點的精致飯盒往他面前推:“是蜂蜜水,喜歡就多喝點,再吃點東西。”
給完糕點,沈離塵又怕顧玄息很久沒吃東西,會狼吞虎咽,然後噎死或是撐死,他就罪大惡極了。
沒想到顧玄息吃東西時很優雅,若不是他一身衣服實在出戲,沈離塵還以為這是在皇宮,正在賜宴。
看來主角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換成沈離塵自己,他很可能已經把自己噎死了。
吃了四五塊,顧玄息停下來,抹掉嘴角的糕點渣:“大人看我做什麽?”
沈離塵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麽。”
顧玄息:“大人找我有什麽事?”
沈離塵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一時心軟讓顧玄息上了馬車,現下顧玄息只能跟着他回皇宮。
偌大一個寝殿,藏一個大活人,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他垂眸思考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白皙的脖頸暴露在外,脆弱得仿佛……。
顧玄息收回視線:“大人?”
“朕……”沈離塵立即改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從今天起你就跟着我,沒有人再會欺負你……你姨母姨夫那邊我讓人給了一筆錢,從此以後,你就不是顧家人了。”
顧玄息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裏難得露出些疑惑:“你為什……”
拉車的馬突然受驚,沈離塵一個不穩,袖口撲倒了桌上的茶盞。
凜竹:“主子您沒事吧。”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關心,也充滿惶恐。
沈離塵知道他這個心腹太監平日裏只怕一個人,攝政王虞飛耀。書中呼聲最高的反派,為人……有些變态。
一想到這個人,沈離塵心裏就忍不住咯噔一下。
不會吧,那麽巧?
要是讓虞飛耀看見顧玄息,會不會立刻搶人?他把顧玄息接來,可不是為了讓劇情提前發生。
沈離塵噓了一聲,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不要說話。”
他怕顧玄息聽不見,說話的時候上身略微靠近。
距離太近了,顧玄息甚至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馬車外有人在喊:
“讓車內的人下車檢查!”
“攝政王在此!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沈離塵掀開車簾一角偷看,別人家的馬車都很快通過,禁衛軍根本沒有檢查的意思,就他的這輛被堵在一邊。
虞飛耀是知道在馬車裏的是他了?
沈離塵不敢賭,他現在不是虞飛耀的對手。
他說:“我下去看看,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出聲,更不要出來。”
顧玄息:“好。”
沈離塵叫來凜竹,讓他去傳話。不多時馬車跟着虞飛耀的人馬,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主子當心點,這裏黑。”凜竹擋在沈離塵面前,小心提防着虞飛耀靠近。
虞飛耀縱身下馬,拿過屬下手裏的燈籠,無視凜竹的威脅,拉着沈離塵不由分說走到一邊。
“陛下深更半夜不在宮內睡覺,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沈離塵沒想到當着一衆人等的面,他就會如此不客氣,這個攝政王,遲早要被他廢!
他壓着心中火氣:“夠了,放開!朕睡不着,出來透透氣!”
虞飛耀危險地眯起眼睛,他人高馬大,一身铠甲,看起來十分吓人,“當真?陛下不會是哄微臣吧。”
沈離塵掙紮:“放開!”
虞飛耀這才松手,裝模作樣:“得罪陛下了 。”
他低頭嗅了嗅掌心,“怎麽那麽香……”
虞飛耀嗅自己掌心不夠,一把拽住沈離塵的手腕,半張臉埋在袖口上深深嗅了嗅:“是陛下身上的香氣。”
沈離塵惱羞成怒:“放肆!”
虞飛耀饒有興趣地盯着他:“是陛下的體香嗎?”
沈離塵沒想到他嘴裏會這麽不幹不淨:“你閉嘴!亂說什麽……怎麽可能有那種……味道!”
“既然不是陛下的香氣,那就是在哪裏沾上的……”虞飛耀臉色倏地一變,瞥了眼馬車,“陛下是去花街了?”
沈離塵雖然是第一次出宮,但他也知道花街,京城最繁華的風月場所都集中在那個地方,說白了就是窯子都在那。
所以虞飛耀以為他偷偷摸摸出宮,是去逛窯子了?
沈離塵心生一計,虞飛耀喜潔,他大概是唯一一個不會去花街的正常男人了。如果讓虞飛耀知道他去了那種地方,肯定不會去搜馬車,甚至看一眼都嫌肮髒。
沈離塵:“攝政王連朕的私事也要過問?未免管得也太寬了吧!”
虞飛耀卻笑了:“也是,陛下是到了該納妃的年齡,是微臣疏忽。”
沈離塵一甩廣袖,不再理會這個瘋子,轉身上了馬車。
“凜竹,回宮!”
回到馬車裏,沈離塵心底依舊難以平靜。
虞飛耀實在是欺人太甚,他還要順着他的意思,承認自己去了……那種地方。
可惜現在他只是個毫無實權的傀儡皇帝,不然等他權傾天下那天,只要簡單一個眼神,虞飛耀就會被拖出去碎屍萬段!
回宮的這一路上都很平靜,沒人再攔着馬車。
似乎是知道他心情不好,凜竹積攢了滿腹牢騷,時不時小聲說一句虞飛耀的壞話,替他家陛下出氣。
沈離塵心情這才好了許多,再看顧玄息,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裏。
剛才喊話的時候,顧玄息應該知道馬車外的是攝政王虞飛耀,那他……猜出自己是皇帝了?
沈離塵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書中描寫顧玄息天資聰慧,還過目不忘,雖然年幼時沒讀過書,但連當朝狀元都甘拜下風。
沈離塵咳了一聲:“你知道我誰?”
顧玄息睜開雙眸:“陛下這是要帶我回宮?”
沈離塵發現他很喜歡顧玄息的眼睛,星空似的……不行,他搖搖頭,驅散心中的想法。
他是不會被顧玄息吸引的。
沈離塵坐直身子:“今晚只是個意外……你先跟朕回宮,待朕安排好,會給你個合适的身份。朕都說買了你,你以後就是朕的人了。”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顧玄息的平靜超出沈離塵的預料。
沈離塵說:“看不慣你姨夫姨母那麽待你。”
顧玄息沉默了一會,才低眉順眼地回答:“多謝陛下相救。”
馬車一晃一晃,沈離塵都快睡着了。
總算回到紫宸殿,沈離塵沒有下馬車,先叫侍衛退下。等人都走幹淨,沈離塵這才帶着顧玄息下了馬車。
凜竹:“陛下時辰不早了,傳沐浴更衣?”
沈離塵擺擺手:“現在傳,豈不是要全城人都知道朕微服私訪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殿外高聲吶喊:“陛下在休息?下官是奉王爺的命令拿人!”
凜竹臉色一變:“什麽人!竟然敢在陛下寝宮前喧嘩!”
這聲音沈離塵很熟悉,是虞飛耀手底下的一名司馬,也是頭號狗腿。沈離塵初來乍到記不住人名,手下就一個笨笨的小太監,私底下就用給人起外號的方法,至今還沒露餡。
只不過這個時辰來……聽外面此起彼伏的馬蹄聲,想必來的人還不少,簡直不把天子放在眼裏!
沈離塵臉色極差。
凜竹撸起袖子,露出小細胳膊:“陛下先休息!看凜竹把狗腿打出去!”
沈離塵:“……”
再怎麽樣凜竹只是個奴才,虞飛耀一個不高興處死他,沈離塵都沒處說理去,但對方一定不敢動自己。
沈離塵清楚這一點,把顧玄息往殿裏推,“你先進去躲起來,無論聽見什麽動靜都不要開門。”
等關上門,沈離塵冷靜吩咐:“凜竹,去開門。”
凜竹氣勢洶洶去開門,然而門外的人也恰好在大力推門,他沒有防備摔了個屁股蹲,一群人立馬哄堂大笑。
沈離塵冷冷道:“放肆。”
司馬面色陰冷地笑了聲,才帶着手下下跪行禮:“見過陛下。”
然而沒等沈離塵說“起身”,司馬就站起來:“屬下奉王爺之命,王爺聽聞陛下被人三言兩語迷了心竅,叫屬下來管一管。”
沈離塵蹙眉,不是剛見過面嗎,這個虞飛耀搞什麽鬼。
司馬一指剛爬起來的凜竹:“來人,拿下!王爺說了,念在初犯的份上,這次打五大板小懲大誡,下次再敢撺掇陛下離宮,杖斃!”
沈離塵心驚:“你敢!朕的人什麽時候輪到他來管!”
然而根本沒用,宮內宮外,連禦膳房的小老鼠都知道本朝姓越不姓沈。
凜竹被侍衛壓住胳膊,艱難的擡起頭:“陛下!凜竹沒事!不就是五大板嗎!凜竹不怕的!”
本朝的仗刑沒沈離塵了解的那麽嚴重,幾十下都死不了人,五大板是小懲大誡,休養幾天就好,但……
沈離塵死死咬着後槽牙,看着他們把凜竹帶走。
紫宸殿大門緊閉,沈離塵回到寝宮內,生了半天悶氣,才想起來顧玄息還在。
顧玄息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他身邊,臉色平靜,仿佛殿內的極盡奢華和剛才殿外的喧嚣都與他無關。
這未免不是件好事,沈離塵看着他好看的臉,心想至少要控制這個人不難。
不然就憑借他現在這點人脈,什麽都做不到。
連身邊太監都護不住,未免太沒面子,沈離塵故作鎮定:“你最近就待在這個地方,哪裏都不要去,也不要讓人看見,不然被杖斃了別怪朕沒事先提醒你!”
這幾天不太平,他好不容易把人帶進來,還是暫時不要送出去的好,免得被懷疑。
以顧玄息的聰明,應該是猜出他這個皇帝不受重視,而顧玄息也沒有在馬車上時那麽拘束。
這樣很好,沈離塵确實不太懂上位者是什麽樣的姿态,他可以把顧玄息當成棋子培養,哪怕不行當個朋友也不錯。
顧玄息勾了下唇。
沈離塵虎着臉:“你怎麽還笑得出來!不怕杖斃嗎!”
顧玄息:“怕。”
宮裏沒有其他可以相信的太監使喚,寝殿外有井,角落裏還有個小柴房,平時夜裏凜竹就在小柴房熱宵夜。
顧玄息剛來不認識方位,沈離塵帶他去打水。
又想想他手臂上的淤青,沈離塵沒開口,然而他自己更不會,笨手笨腳,差點把水桶掉進井裏。
顧玄息:“我來吧。”
沈離塵:“哦。”
趁顧玄息燒水的功夫,沈離塵找了幾件自己的便服,他的大多數衣服上都有龍紋,少有的那些是入宮前帶進來的,還有他母妃估量着他幾年後的身形做的幾件衣服。
那幾件衣服他現在穿都大很多,沒長得足夠結實,實在對不起母妃的期待。
“這些都是朕的,可能有點小,你湊合着穿幾天。”沈離塵把衣服給他,“鞋子就算了。”
他确實沒鞋子給顧玄息穿,但宮殿早早燒起地龍,光着腳也一點都不冷,
顧玄息拎來溫水,倒進盆裏:“陛下洗吧。”
盆裏的水冒着熱氣,沈離塵看着發愁。
“陛下連洗臉都不會了?”
身後冷不丁傳來顧玄息的聲音,沈離塵沒想到他敢嘲笑自己,氣道:“是水太燙了!”
如果有實權,他一定喊人打顧玄息板子,“朕不洗了。”
顧玄息走上前,也不怕水燙,拎出來手巾擰幹:“擦吧。”
他的手修長、幹淨、充滿力量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是寝殿油燈該剪了,沈離塵總覺得他胳膊上的淤青淡了很多。
沈離塵就是不動。
顧玄息:“陛下臉上……像只小花貓,确定不擦幹淨麽?”
沈離塵有點尴尬,趕緊接過毛巾擦臉。
擦着擦着,他手上動作停下來,又沒碰到什麽,他怎麽可能像……
意識到被騙了,沈離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就想給顧玄息一點顏色看看,扭頭看見他走到一旁,脫下衣服露出肌肉健碩的背部,彎腰擰幹毛巾開始擦洗。
沈離塵趕緊別過頭,什麽話都憋了回去。
擦洗幹淨身體的顧玄息換好衣服,意外的正合身,他本人确實好看。
如果沈離塵不是親眼所見,他難以相信這個顧玄息是他從柴房裏帶出來的那個人。
寝殿外有個小塌,平時晚上凜竹就睡在上面。
沈離塵想顧玄息也許可以睡那張小塌,但凜竹……他很喜歡自己的小塌,跟着自己之前,司禮監那群太監總是欺負他,連床都不給他睡。
小塌是凜竹的第一張床,他很珍惜它。
想想挨打的凜竹,沈離塵本能地護着,但顧玄息對他而言還有重用。
他說:“你晚上睡在朕的榻上吧。”
顧玄息手上動作一頓,“不必,我睡地上。”
顧玄息說完,拎着水桶出去。
屋外傳來嘩啦一聲倒水聲,沈離塵反應過來他是被拒絕了,氣急敗壞:“你睡地上好了!”
他想對顧玄息好點,既然對方不領情,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顧玄息簡單在地上鋪了一床被。
沈離塵也卷卷被子,背對着他閉上眼睛,一開始他還睡不着,但聽着顧玄息有力的呼吸聲,漸漸也睡了。
這個傀儡皇帝的身子天生體弱,要靠金貴的藥吊着,天冷天熱都會大病一場,然而這已經是沈離塵可望不可即的。
綠燈亮起,他跟着行人一起走在斑馬線上,誰都沒有注意到馬路邊,一輛白色私家朝人流駛來,沒有剎車。
沈離塵僥幸撿回一條命,卻生不如死——頸椎以下癱瘓,康複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他才十八歲。
肇事司機被判死刑,一分錢也陪不出來,至于沈離塵家裏……原本的小康家庭,母親辭職照顧他,父親成了唯一的經濟支柱。後來終于撐不下去,他們離婚,父親再娶很快又有了兒子,而他母親沒有收入來源,只能出去打零工。
母親出去的時候越來越多,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日複一日盯着白色天花板上的小蟲。
最可怕的是,想死都做不到。
他想要自由的身體。
“陛下……”
沈離塵感覺到有只手在拍打他的臉,冰冰涼涼,很快帶他回到現實。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顧玄息蹙眉坐在床邊。
見人醒了,顧玄息準備回到地鋪繼續睡覺,然而沈離塵卻猛地抱住他的腰。
像是要在他身上汲取溫暖。
“我夢到……夢到……”沈離塵的臉埋在他懷裏,聲音含糊不清,“我再也站不起來了。”
顧玄息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半晌,他終于在沈離塵背上拍了拍:“陛下做噩夢了。”
連“朕”的自稱都忘了,沈離塵覺得有點尴尬,松開手,也沒臉見人,掀開被子直接鑽了進去,連腦袋都埋了起來。
他很是心虛:“朕要睡了,跪安吧。”
沈離塵聽見了身後傳來窸窸窣窣動靜,應該是顧玄息回去睡覺了,才松了口氣,安心地睡下。
做過噩夢後,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他發現自己好像又癱瘓了,他命令手腳動一動,想站起來走路,可冥冥之中總有股力量和他作對,他終于掙紮到筋疲力盡,才迷迷糊糊睡去。
等到睡醒,沈離塵看見顧玄息竟然睡在他身邊,更過分的是一條腿橫跨在他雙腿上,難怪他這一晚上總是夢到癱瘓,感情都怪他!
不是寧肯睡地鋪嗎!?
沈離塵想叫醒他,剛一有動作,被對方準備地捏住手腕。
顧玄息沒有醒,他捏着沈離塵的手捏了捏,卻沒有睜開眼:“你做了一晚噩夢,一直亂動,我叫你,你哼哼唧唧不肯醒。”
沈離塵:“……”
沈離塵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可是不計較,自己臉往哪兒擱?
就好像料定自己這個皇帝不能把他怎麽樣似的,顧玄息賴床賴得有恃無恐。
對方呼吸打在脖頸間,沈離塵覺得癢:“既然醒了就別裝睡,把地上東西都收拾幹淨。”
壓在雙腿的力氣一消失,沈離塵不痛不癢地踹了他一腳,自顧自掀開被子起床。
沈離塵直接忽略龍袍,換上便服。他可以自己穿好衣服,但是頭發……他對着鏡子發呆,所以為什麽要留那麽長的頭發.
顧玄息拿走他手裏的梳子。
沈離塵從鏡子裏看他,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顧玄息不多時就給他束好了發,輕聲提醒:“陛下,屋外有人。”
沈離塵根本沒察覺到外面來了人,怔了怔,“那你快點躲起來。”
他以為來的是叫他上朝的太監總管,沒想到開門後,看見虞飛耀站在屋檐下,宮殿前則戰戰兢兢地跪着幾十個太監和嬷嬷。
虞飛耀走近,膝蓋一觸地即站起來:“來人,伺候陛下換朝服。”
“不必,朕今日不想上朝。”沈離塵淡淡拒絕,準備繞過虞飛耀朝外走。
虞飛耀伸手攔着他:“陛下可知臣一夜未合眼。”
沈離塵默不作聲地看他。顧玄息安靜坐在塌上。
沈離塵問他:“有人看見你了?”
顧玄息:“我躲起來,沒人看見。”
“那就好。”沈離塵松了口氣,“這些給你先看着。”
顧玄息瞄了眼書,只是擡頭看他。
沈離塵:“看朕做什麽,你那麽大的人了,該學讀書寫字了,給朕磨墨。”
他還有四十八遍沒抄完,抄着抄着,卻發現顧玄息根本沒看他帶來的書,好心當做驢肝肺!
察覺到他的不高興,顧玄息耐心解釋:“陛下,我在書堂旁偷聽過,夫子見我好學,不收費讓我讀書,還有陛下又抄錯字了。”
沈離塵:“……”
他臉一紅,撂下毛筆,“不抄了!”
沈離塵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天色尚青,是他昨晚叫守門的侍衛叫他起床,免得錯過上朝。
他可不敢再氣樓太傅了,而且下朝之後,他還有要緊事要做。
打着哈欠起床,沈離塵一驚,他的抄寫!他昨晚好像沒有抄完!
仔細數了兩次,不多不少正好五十遍。
沈離塵剛放下一顆心又迅速提起,他不記得什麽時候睡着的,但他記得睡前沒有數,究竟是他正好抄完了五十遍,還是……
這幾張的字跡都很像,卻明顯比他的要好很多。
如果不說,沒有人知道他在寝宮內藏了個人,樓太傅更不會想到會有人替他寫的。
或許可以少挨一頓戒尺。
桌上還有一篇他從來沒見過的文沈,是顧玄息的字,寫得也太好了。
顧玄息幫他抄作業,是想讓他把文沈交給樓太傅批閱?
雖然是他先開口的,但讓人代寫作業也太丢臉了。
沈離塵忍不住看了眼顧玄息,見顧玄息也看過來,咳了一聲,掩飾尴尬:“你既然喜歡做題,書架上都是樓太傅布置的作業。你的這份朕帶去給樓太傅批閱,朕醜話說在前頭,樓太傅眼裏容不得沙子,見到不好的文沈要打手心。”
他把作業和顧玄息的文沈卷吧卷吧放進袖裏。
顧玄息淡然道:“陛下一定沒被打過。”
“那是當然!”沈離塵怕被他當面拆穿,趕緊走了。
上朝沒什麽意思,反正大事小事都是虞家人在處理,到不了沈離塵手上。他全程坐在龍椅上一手支頤,間歇性地打哈欠,生理性的淚水濡濕一雙眼,看似美貌無邊。
終于到下朝,沈離塵道:“攝政王留下來,朕有話說。”
禦書房內,一幹人等退下,虞飛耀突然朝他伸手。
沈離塵後退一步,沒讓他碰到:“放肆。”
虞飛耀一笑:“不知誰給陛下梳的頭,都亂了,果然沒個稱心的人伺候就是不行。臣剛才是想給陛下梳理一下,陛下沒必要躲。”
他這麽說,沈離塵心裏的恨意就更上一層,還不是被你害的,凜竹現在還得卧床修養。而且顧玄息梳頭的手藝比凜竹還好,凜竹偶爾還會弄痛他,顧玄息卻一次都沒有。
“你少廢話。”沈離塵道。
“陛下還在氣臣打了那個小太監嗎?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後悔,夜夜都在想誰伺候陛下寬衣解帶。陛下還是生氣,不如罰就我入宮貼身伺候?”
虞飛耀說到後面,甚至連“微臣”都懶得用,一把抓住沈離塵的手往懷中一帶,另一只手順勢搭在他後腰……偏下的位置。
似乎想更偏下一點,甚至捏了一下。
沈離塵瞪大眼睛,又羞又氣,然而他很快鎮定下來,冷冷道:“攝政王說朕該納妃,朕看攝政王才是該納妃的人吧,還是說攝政王已經到了不辨雌雄的時候,等着朕指婚。朕記得骠騎将軍的女兒還有禮部尚書的妹妹都到了适婚年齡,今天朕就下旨,賜婚如何。”
他指名道姓的幾個大臣都對虞飛耀忠心不二,但如果真讓他們把女兒或是妹妹嫁給虞飛耀,這份忠心……估計所剩不多。
沈離塵暫時治不了虞飛耀,惡心人一下還是可以的。
虞飛耀果然放手,面色一沉:“臣失禮了。”
沈離塵趕緊說正事:“朕要去後山狩獵,你安排一下。”
“後山太危險了,現在秋末冬初天幹物燥,京城內外都在防火,陛下還是……”
“來人!”沈離塵沒理會虞飛耀,自顧自喊人。
門外把手的侍衛魚貫而入,他們都是虞飛耀的人。
沈離塵先下手為強:“朕要去後山狩獵,要攝政王費心了。”
虞飛耀似笑非笑:“臣遵旨。不過陛下出宮是大事,待臣去請教國師。”
皇宮內外有什麽略大點的事,都要去請教這位國師,沈離塵即位的時辰都是國師定的。傳說這位國師已經幾百歲,是天上之人,但這種裝神弄鬼的詐騙手段,還是騙不到沈離塵的。
就算國師不答應,沈離塵也會想辦法讓他答應。
沈離塵揣着文沈去國子監。
樓太傅看着五十遍文沈,皺了皺眉。
這沈離塵有點緊張:“昨晚練了會兒字,才開始抄的。”
“臣不是在懷疑陛下,陛下的這幾十篇文沈,字跡一遍比一遍工整,臣是能看出來陛下是上心了的!”樓太傅紅光滿面地感嘆,“陛下如此用心,臣也算是對得起先帝了!”
沈離塵:“……”
他羞得臉上火辣辣的疼,不敢擡頭。
随着沈離塵的動作,筆尖墨水濺了出來,他覺得臉頰一涼,也沒有去管。
顧玄息所有所思:“我聽夫子說,宮內教學的都是名學大儒,甚至會請樓太傅的學生。”
他定是羨慕了,沈離塵哼了一聲:“算你識相,朕的老師就是樓太傅。”
“……樓太傅沒說過你的字?”
沈離塵深吸一口氣,他一現代人,寫簡體字好不好!明明別的人穿來李白杜甫抄一抄,納蘭李春照借鑒借鑒,到現在都沒給他背一首《蜀道難》的機會又不是他的錯,他用幾個月學會寫繁體字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顧玄息拿出新宣紙,把抄錯的字重新寫了一遍。
字如其人,好看到驚豔。
沈離塵看得出神:“你教我寫字?”
他沒聽見回答,擡頭看顧玄息,然而對方只是平靜看着他。
沈離塵皺眉:“朕的話你沒聽見?”
顧玄息點了點頭:“好。”
沒多久,沈離塵就明白顧玄息為什麽猶豫了。
顧玄息握着他的手,筆鋒在宣紙上游走,這個姿勢讓他們之間顯得格外親密。
沈離塵感覺到自己很僵硬,下意識轉身去看顧玄息,肩膀撞到他寬闊的胸膛,而顧玄息視乎不受影響,只是垂眸看着宣紙,還很有耐心地解釋起承轉合。
“……”沈離塵,“好了,朕可以自己寫。”
顧玄息松開手。
重新開始抄,沈離塵發現自己的字有明顯進步,但這樣寫很累,他一手支頤,懶洋洋的:“得寫到什麽時候,你替朕抄吧,記得模仿朕的字跡。”
顧玄息靜靜看他。
沈離塵坐直身子:“你敢違背朕?”
發現對方的視線是落在自己臉頰上,沈離塵才意識是臉上有東西,他忽的反應過來甩毛筆時似乎有什麽落在臉上,他用袖口擦,果然看見一片墨漬。
所以顧玄息是一直知道他臉上有東西,才故意沒有提醒?
一個被他藏在寝宮的玩物,也敢瞧不起他?
顧玄息說:“幾年前我曾經養過一只白貓,天氣冷,它來找我要吃的。”
沈離塵瞪他:“什麽意思?”
“它在柴房玩耍,臉上總是洗不幹淨,像只……”顧玄息悠然道,“陛下現在是真的像只小花貓。”
不就是抄幾十遍嗎!他就不信還抄不完了!
憋着一口氣在,又想着白發蒼蒼的樓太傅,沈離塵還是沒讓顧玄息替他抄作業。他抄着抄着,字跡也逐漸潦草,直到手腕都酸了,夜深人靜,不知不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顧玄息睜開眼,深邃的眸裏幾乎滲出寒氣……
他夢到了上輩子的事,不知道為什麽會夢到那麽了無生趣的一生。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王爺、貴族子弟……恐怕都沒想到會被他殺死,除了報複除了殺戮,他不知道有什麽值得他夢見的事。
如果按上輩子的時間來算,他來皇宮是三年後的事,而帶他來皇宮的小皇帝……
顧玄息的目光落在趴在桌上熟睡的沈離塵身上,只有隔着馬車的匆匆一面,後來沈離塵是死是活他一點也不清楚,但他知道沈氏王朝又有一位新帝即位。這些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就算是有新帝,在幾年後沈氏王朝也不再存在。
但提前三年來到皇宮……
顧玄息走到桌邊,看着一摞宣紙和沈離塵的字跡,嘴角一抽,再看看樓太傅的字和他布置的題目。
他聽過這位樓太傅,上輩子曾經想拜他為師,但那時候樓太傅已經離世。
如果說上輩子有什麽遺憾,大概就是這件事了。
他拿起毛筆,模仿沈離塵幼稚的筆記抄完最後六遍,重新拿來一張宣紙,開始破題。
做完這些,沈離塵只是換了個方向繼續睡。
顧玄息吹滅油燈,把沈離塵抱到床上,正想回地鋪休息,袖口一緊,袖口被沈離塵死死拽住。
沈離塵睡得很沉,呼吸悠長,
漆黑夜色裏,顧玄息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終還是把外衫脫了。
沈離塵抱着衣服翻了個身,整個人帶外衫都埋在被窩裏,像是準備用他的氣息築一個溫暖的巢。
*
虞飛耀輕笑:“臣帶着一衆兄弟,連夜徹查花街,發現并無一人認出陛下……昨晚是臣誤會陛下了。”
沈離塵覺得虞飛耀腦袋不太正常:“那又怎麽樣。”
“故而一早特地來向陛下請罪。”虞飛耀一指身後跪着的衆人,“臣好像還不小心把伺候陛下的太監打了,這些是微臣在宮中精心挑選出來手腳勤快之人,特地送來伺候陛下。”
宮內原本伺候的太監和嬷嬷就有不少,但都是別人的眼線,沈離塵不放心,只留了凜竹一人,沒想到虞飛耀又找借口往他身邊塞人。
但是虞飛耀帶來的人無論是太監還是嬷嬷都上了年紀,宮內規矩,到了一定年齡的都會放出宮養老,真難為虞飛耀,搜羅一群快要放出宮的人伺候他。
沈離塵氣不打一處來:“帶着你的人滾!”
虞飛耀并不在意,繼續說:“昨晚的事提醒臣,臣這是擔心宮內美人太多勾引陛下。畢竟……宮內的美人,有陛下一人足矣。”
虞飛耀心滿意足地看見沈離塵眼裏如他所料那般,露出一抹慌亂,嘴角勾出笑意。
沈離塵懶得跟他廢話,也沒有叫人跟着,自己一個人去了司禮監看凜竹。
凜竹趴在床上,剛換過藥,滿屋都是濃烈的藥味。他畢竟是皇帝身邊的紅人,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宮裏的人已經不敢小瞧他,昨晚還請了太醫診治。
“陛下怎麽來了!這裏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你不要亂動。”沈離塵聞到房間裏還有血味,“怎麽傷的那麽嚴重!不是只打了五板子嗎!”
凜竹不敢擡頭:“太監的命……哪能算是命。”
什麽小懲大誡!虞飛耀的手下根本是和他本人一樣,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當然更不會在乎一個小太監的生死!
司馬是吧,沈離塵咬牙,給他等着。
他現在至少有為凜竹報仇的實力。
太醫開的藥有麻沸散的成分,凜竹昏昏沉沉的:“陛下我一點也不疼,真的,就是這幾日不能伺候陛下了。是凜竹沒用,沒想到再教養一個徒弟出來,不知道誰為陛下梳頭穿衣誰為陛下穿靴……”
沈離塵說:“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安心養傷,就是對的起朕了。”
“對了陛下帶回來的那個人……陛下可不許他睡凜竹的小榻!”
這種時候還想那件事,沈離塵哭笑不得地應下來。
凜竹想了想,驕傲地說:“對了,就叫他伺候陛下!為陛下穿衣脫靴!咱宮內可不養吃白食的人!”
沈離塵嘆氣,“你不許再提他了,記住朕的宮內,目前只有朕一個人。”
凜竹意識到說錯話,趕緊捂住嘴,末了又不放心:“可陛下需要人照顧啊。”
他的話沒有錯,沈離塵是缺個梳頭的,顧玄息……他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清晨顧玄息為他梳頭的畫面。
明明是他一時心善,撿回宮內的玩意。
既然不能用虞飛耀的人,那在凜竹修養的這段日子,就讓顧玄息在他的寝宮給他梳頭好了。
離開司禮監前,沈離塵還不忘安慰凜竹:“你安心修養,等着朕給你報仇。”
沈離塵可以一日不上朝,但不能一日不上學。
老皇帝還在時,朝廷雖然也是虞家一家獨大的局面,國子監還是很熱鬧的,現在那些皇子公主廢的廢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沈離塵一人面對太傅。
以前樓太傅教幾十個皇子公主,多的是好學生,而沈離塵資質一般,功課做不完,樓太傅連打都懶得打,現在……
沈離塵去國子監,先挨了五下戒尺。
樓太傅年過六旬,滿頭白發,正氣上心頭:“陛下可知為什麽?”
沈離塵老實地搖了搖頭。
“微臣聽聞陛下今日又未上朝!”樓太傅道,“陛下從前體弱多病,又最得先帝寵愛,先帝曾囑咐微臣,陛下貪玩就貪玩了,不讓微臣當嚴師,可陛下也睜開雙眼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
樓太傅是真正效忠沈氏王朝,要不是他教養出來的學生遍布三省六部,是天下讀書人的恩師,恐怕早就被虞飛耀找借口殺了。
沈離塵低頭:“多謝太傅教誨。”
于是這天,樓太傅給沈離塵布置了抄寫五十遍文沈的功課。
沒想到穿到古代當皇帝了,還躲不過小學生抄寫,沈離塵真是欲哭無淚。
樓太傅走後,沈離塵抄了兩遍,想起顧玄息還沒有啓蒙,不讀書不行。
國子監的書不少,連《倉颉篇》、《爰歷篇》、《博學篇》這類啓蒙書籍都有,沈離塵拿着書匆匆回了紫宸殿。
紫宸殿被收拾的很幹淨,還有新鮮的瓜果點心,古玩架上甚至多了兩塊價值連城的奇石,應該是趁他出去的時候,有宮女太監進來打掃過了。
見沈離塵沉默不語,顧玄息便知道他猜對了。
沈離塵恐怕一直計劃着找機會逃跑,才會那麽痛快地答應他成親。倔強的性子那般溫順,讓他失去防備,從未起疑。
他籌劃了那麽多,只為回到淨昀蒼身邊。淨昀蒼真是和他心意相通,沒等他逃跑,就闖入魔宮帶人離開。
顧玄息嘆了口氣:“沈離塵你答應過我一輩子不走,是時候履行承諾了。”
他沒有再說一個字,轉身大步離開寝殿。
沈離塵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追上去,但他追不上顧玄息的腳步,只能眼睜睜看顧玄息走出寝殿,而兩扇沉重的門阖上了。
在這時候,顧火神色嚴肅,一本一眼道:“沈公子,請你暫且住在這裏,來人,落鎖。”
沈離塵從容地看着大門轟一聲在他面前關上。
顧火嚴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尊上有令,只準進不準出,違者斬。”
沈離塵:“……”
囚禁play?
這劇情不該是主角受的嗎?
沈離塵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