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刑訊
20 刑訊
關于人類的物種起源,時至今日仍未有定論,假說很多,占主流的依然是進化論,不過程恩則似乎對進化論頗多質疑,認為人類身上“造物”的痕跡很重,不像是自然形成之物。
亓清凝視着顯示屏上的程恩則,認真聽完了這一段探讨。
對于學術争論,她向來沒興趣,整段聽下來,只覺得程恩則是個醉心研究的學者,這點倒跟榮兆宇氣質一致,表面完全看不出他有什麽黨派傾向。
聽完探讨,亓清再度驅車趕往三軍監牢。
小頭目被單獨關在地下一層的牢房中,不見天日。
亓清走進牢房時,他正坐在床上,呆滞地面對牆壁。
一見亓清進來,他吓得立馬畏縮到牆角。
小頭目年紀不大,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
回想他與那群綁匪少年的對話,亓清猜想,他們應該都是八年前遭清剿的極端保守派後裔。
按年紀推測,被清剿時,他們還是少年兒童。
八年前,亓清的槍口前、刀刃下,死人無數,有老人、青壯年,男人、女人,但她手上沒沾未成年少兒的血,私下放過了他們。
這種放過說不上是仁慈,因為亓清少年時,曾眼睜睜看着父母死在了保守派的絞刑架上。
不如說,是一種報複心。
被仇恨迷蒙住雙眼時,人往往會喪失理性判斷,變得容易被利用,直到雙手沾滿無辜之人的鮮血時,才明白自己已經回不了頭。
亓清搬過椅子,坐到小頭目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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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看,‘正啓會’是怎麽回事?”亓清冰冷道。
回不了頭,就只能摒棄彷徨,繼續向前了,因為不向前,死的會是自己。
小頭目不敢擡頭,亓清便掰過他的臉,強迫他面對自己。
“再問你一遍,‘正啓會’是怎麽回事?是保守派私下養的暗殺組織麽??”
牢房頂部慘白的燈光直射在亓清臉上,讓她急迫的表情顯得頗為猙獰。
小頭目不得不直視亓清。
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子後,小頭目畏縮的眼神忽地亮了,瞳孔震顫不已。
“你是……那個怪物!劊子手!”他聲音發抖,既是害怕,亦是激動。
亓清怔住了,竟一時不知該怎麽反駁,八年前的滅門場景,無法自制地再次浮上腦海。
一張張恐懼、仇恨的少年面孔從她眼前劃過,這個小頭目會是當中的誰?
亓清回憶不起來。
小頭目眼睛亮得可怕,突然縱身一躍,撲向亓清,想要狠狠掐住她脖子。
亓清側身一閃,順手拎起他後脖頸,腳勾了他一下,把他按倒在地。
牢房外,幾個衛兵趕忙跑進來,将小頭目五花大綁,挂到刑訊架上。
亓清走近小頭目,仔細端詳他的面孔。
小頭目直接啐了一口,亓清偏頭閃過。
小頭目大喊:“你們倒行逆施!不得好死!‘正啓會’會替天行道的!”
聽到“倒行逆施”四個字,亓清面露辛諷,冷哼道:“當年征戰喀帕星,正值保守派掌權,因為缺乏對蜂族的了解,與蜂族對戰時,久攻不下,最後還是革新派科學家發現了蜂王的弱點,才扭轉了局勢。可在此之前,一部分保守派極端行事,堅持一己政見,接二連三将研究蜂族的科學家處刑,還美其名曰,是為了防止蜂族威脅人類。若不是極端保守派阻撓,對蜂族的戰争根本不用耗那麽久!”
她怨毒地盯着小頭目:“到底是誰在倒行逆施?!”
小頭目哈哈大笑:“你也知道保守派的政見一直是‘防止蜂族威脅人類’啊?呵呵呵,那你可還記得,革新派把我們滅門的理由是什麽?勾結蜂族、拖延戰事,借征戰由頭搜刮民脂民膏,貪污腐敗!你們聲稱保守派久攻蜂族不下是因為勾結蜂族!一心鏟除蜂族的保守派怎麽可能勾結蜂族???”
亓清頓時語塞,其實這點她是明白的,正因為明白,所以無法搪塞。
小頭目怨憤之情更甚:“你們抓了一批保守派政要,給他們潑上髒水,冠以‘極端’污名,殺雞給猴看!讓剩下的保守派成員不敢再有異議。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心裏清楚得很!真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
被滅門之人臨死前的詛咒又回響在亓清耳畔,怎麽也消散不去。
亓清胸口發悶、呼吸困難,卻仍道:“社會要進步、要變革,必然會有內耗,不可能做到絕對正義。保守派一心排斥蜂族,明明可以利用的蜂族力量卻不利用,明明可以讓人類更強大卻不去做,這就是在阻礙社會進步。不扳倒這些老頑固,人類怎麽可能開創新時代!”
這些話跟一個年輕的階下囚争論,毫無意義,但亓清卻偏要争,與其說是與這小頭目争,還不如說是和她自己內心的彷徨動搖争。
沒有絕對的正義,亓清反複告訴自己。
“利用蜂族讓人類更強大?”小頭目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怪物,你覺得自己更強大了?”
仿佛一根鋼針,深深刺進亓清心裏。
“你想知道‘正啓會’是怎麽回事,對吧?”小頭目頗有幾分得意,“那我就告訴你,‘正啓會’是向你們複仇的惡鬼組織!是群殺人不眨眼的極端分子!專門對付你們這群劊子手!你們喜歡給別人扣上‘極端’帽子,人家就極端給你們看!哈哈哈!他們殺蜂族、殺你們這些改造人!”
小頭目頓了頓,眼裏露出狡黠:“想知道他們用什麽手段對付你們這群改造人麽?給你們注射一種藥劑,加速你們體內工蜂進化,最後活生生反噬你們!哈哈哈,是不是很有趣?”
聽到“藥劑”二字,亓清心中陡然一凜,一把揪住他衣領,怒喝:“什麽藥劑?!‘正啓會’從哪兒搞的?!”
“呵呵,你害怕了呀,你問我也沒用啊,我不知道啊~~”小頭目得意狂笑,“想象一下受反噬而死的樣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哈哈哈哈~~”
跨灣大橋下,那具胸口被撕裂的女屍,瞬間浮上亓清腦海,她忍不住想要嘔吐,沖出牢房。
等她回來時,幾個衛兵已經将那小頭目抽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漓。
她阻止住衛兵的進一步拷打:“別弄死了,留他一口氣,養一陣子再審。”
話音剛落,就聽見幾個衛兵一陣驚呼,紛紛上前,企圖掰開小頭目的嘴。
而小頭目牙關緊鎖,殷紅的血水順着唇縫往下淌。
糟糕!亓清倒抽了口涼氣,他居然想咬舌自盡!
她怎麽也沒想到,一個表面看起來畏縮膽小的人竟會不惜命,只因為他認出了當年滅門的仇人,寧死也不落入仇人手裏受折辱。
待衛兵掰開小頭目的嘴時,已經遲了。
亓清向後連退好幾步,被小頭目的舉動震驚得呆住了。
好一會兒後,她才回過神,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劇烈晃動,內心的恐懼、彷徨、動搖,愈演愈烈。
她轉身快步走出牢房,駕車疾馳回軍政處大樓,迫不及待地往頂層跑。
那裏就像是她唯一的避難所,她可以在昱曈的懷抱中獲得些許寬慰。
一開門,昱曈正拿着吸塵器在客廳打掃衛生。
亓清撲進他懷裏,緊緊摟住他。
“怎麽了?”昱曈微微訝異。
“沒什麽,就是想抱一會兒。”
昱曈不多問,抱着亓清坐進沙發,也緊摟住她。
亓清坐到他腿上,窩進他懷中。
在昱曈的懷抱中,亓清覺得很暖很安心,抱了會兒,竟不知不覺迷迷糊糊昏睡過去。
等醒來時,兩人還是保持着相擁的姿勢,昱曈依然摟她摟得很緊。
亓清彈了起來:“哎呀!我睡了多久?”
昱曈輕聲道:“沒多久,就是我腿有點麻了。”
亓清趕緊起身。
昱曈也手撐着沙發站起來,腿完全使不上勁的樣子,看來麻得有點厲害。
亓清趕緊給他揉揉:“幹嘛不叫醒我,讓我回床上睡?”
昱曈道:“你剛睡得挺沉,很放松的樣子。我不忍心叫醒你,想讓你再多睡會兒。”
亓清沒說話。
昱曈好不容易緩過腿麻,道:“幫我個忙,一起做飯吧。”
邊說邊拉着亓清走進廚房。
“每次做飯的時候,我都覺得特別踏實,只要專注火候、配料,別的雜七雜八的事情都不用多想,也急不得,到了時候,香氣自然就出來了。”
亓清笑了:“這想法你自己悟的?”
昱曈踟蹰了一下:“我從電視劇裏學來的。”
“哦?今天聽的什麽類型的電視劇啊?”亓清說着,從冰箱裏拿出菜,放到水槽裏清洗。
“情感倫理劇,主要講戀人關系。”
亓清默默想,昱曈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熱衷于各種感情戲,不過從狗血小說轉向倫理劇了,總算有些進步。
“我們這樣一起做飯,像不像戀人?”昱曈忽然問。
亓清手裏拿着蘿蔔,在水龍頭下沖了好一會兒:“你就天天在我身上學習模仿吧,沒辦法,誰讓身邊只有我一個人呢。”
她快速擡頭,瞟了昱曈一眼,見他一副不知該怎麽回答的樣子,失落感又無端浮上心頭。
寵物養久了真是令人頭疼啊,亓清感嘆,原本只想纾解下寂寞,卻越陷越深,越變越貪心,不僅想要肉體,還想要感情,不是身邊只有她一人、無從選擇的感情,而是真正對她的愛。
念及最後一個字時,亓清自嘲般地搖了搖頭。
雖然她很懷疑,工蜂能否能像人類一樣,具有真正的愛戀情感,但她就是不自覺地貪心了。
或許因為身邊再無可以如此親近坦誠之人,又或許因為肉體交合久了,最終也會變成難以割舍的羁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