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喬頌其實不明白為什麽淩嘉樹要記住他的習慣。

不過，本着自我警醒的原則，他在腦海中不斷告誡自己——

淩嘉樹這樣做應該只是出于室友之間的尊重與禮貌，并無更多。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閑聊，一頓飯下來，氣氛也算是輕松愉快。

但喬頌深知，此刻的和諧都是假象，是真相未明之前的糖衣泡影而已。

同性戀與恐同的天然對立，就像是一把尖刀，悄無聲息卻時時刻刻地懸挂在他頭頂，令他無法心安。

快吃完的時候，他忍不住拿起手機，打開論壇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他和淩嘉樹一起吃飯的照片已經被發到論壇，并再度引起熱議。

喬頌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得淡定如常，不動聲色。

然而當他涮着清水，吃掉餐盤裏最後一片生菜時，到底還是沒忍住，輕輕嘆了口氣。

“怎麽突然嘆氣？”

淩嘉樹的聲音将他從渺遠的神思拉回到現實。

喬頌淡淡地說着“沒什麽”，放下了手機。

淩嘉樹沒有追問，只是趁喬頌垂着眼簾發呆的功夫，自己也悄悄登上論壇看了一眼。

和他想的一樣，喬頌是為了“訴訟CP”的新照片發愁。

淩嘉樹心裏五味雜陳。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有種強烈的沖動，想告訴喬頌，他其實已經看到了論壇的帖子。

但他克制住了，什麽都沒說。

因為他能感覺到喬頌此刻的不安，就像他的沖動一樣強烈而又清晰。

而他一點都不想加劇這種不安。

在喬頌吃完最後一口蔬菜的時候，淩嘉樹指尖長按屏幕，将他們最新的合影保存到了本地相冊。

随後，他鎖上手機，随意揣進兜裏，掀起眼簾看向對面的男生。

“吃完了？”

“嗯。”喬頌抽出紙巾擦了擦嘴，端着餐盤站起身來，聲線很淡地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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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食堂出來，喬頌率先開口，對淩嘉樹說：“我繼續去練琴了。”

本意是與對方道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淩嘉樹竟然說：“我送你。”

喬頌怔了一瞬，禮貌地拒絕道：“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過去就行。”

“其實不是特意送你，我剛好也有事要去體育館。”

淩嘉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

但喬頌還是小心求證：“你每天晚上都訓練嗎？”

“……”淩嘉樹靜了片刻，心說，這個謊貌似不能随便亂說，不然以後怕圓不上。

于是他改變了策略，找借口說：“不是，剛才教練發了微信，說讓我過去一趟，不知道臨時有什麽事。”

已經下班去校外喝酒撸串的某教練：“阿嚏！阿——嚏！！！”

喬頌聽淩嘉樹說完，思考兩秒，覺得好像還挺合理的。

“這樣啊……”他找不出一個恰當的理由拒絕，只能順勢說，“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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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過半，夕陽已經悄悄隐沒在藝術中心的樓宇後面。

但溫暖的餘晖仍在，橙色暈染着天空中大團大團的雲朵，也将建築的邊緣描摹成暖意融融的金色。

柏油路經過白天漫長的烘烤，此刻終于開始揮散熱氣，猶如發洩一般。

有風拂過面頰，談不上涼爽，只是聊勝于無。

喬頌和淩嘉樹沿着樹蔭往前走，一路上随意交談，聲音低低的，很快就被溫熱的晚風吹散。

周圍時常有人路過，難免會有經意或不經意的目光，不着痕跡地落在他們身上。

喬頌試着讓自己不去在意旁人的窺探，但仍然免不了有些緊繃。

從藝術中心前面的花園經過時，樹蔭的遮蔽為并肩而行的兩人籠罩了一層微妙的暧昧。

石板鋪就而成的小路略顯狹窄。

有好幾次，喬頌和淩嘉樹的手臂輕輕相貼，肌膚傳導而來的溫熱觸感，比夏風更要鮮明。

喬頌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觸碰，出于本能想要躲避。

然而他放慢腳步，淩嘉樹也随之放慢；

他往石板路的邊緣躲，淩嘉樹也往相同方向貼近……

喬頌越來越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快到花園出口時，喬頌忍不住叫了淩嘉樹一聲：“樹哥。”

淩嘉樹低眸看向他。

“你……”喬頌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

淩嘉樹問：“怎麽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離我遠點，別總是貼着我走路？

喬頌心裏是這麽想的。

可是這話實在不禮貌，他說不出口。

心裏幾番掙紮，喬頌最終還是嘆一口氣，認輸地說：“算了，沒什麽。”

淩嘉樹沒有追問。

他似乎完全不明白喬頌在糾結什麽，甚至在喬頌再次往旁邊躲的時候，又明目張膽地貼過來半步。

喬頌此刻已經躲到了石板路的邊緣，一只腳踩在青石板與泥土路的交界處。

石板比泥土高出來幾厘米。

喬頌這樣走了幾步，突然腳下重心不穩，整個人都朝路邊的灌木叢歪了過去！

“當心！”

淩嘉樹焦急的聲音傳入耳膜。

喬頌不知道這種突發時刻還能怎麽當心，他只能遵循本能閉緊雙眼，等待疼痛來襲。

然而，預想中的痛感并沒有降臨。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暖而又堅實的懷抱。

淩嘉樹一條手臂緊緊環住喬頌的腰，另一只手掌按着他的後背，用了力道将他揉進自己的懷抱裏。

喬頌身體仍是向後傾仰的姿勢，但此時此刻，他被淩嘉樹以絕對保護的姿态護着，心底那份不安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他在如鼓的心跳聲中緩緩睜開眼，長而卷翹的睫毛輕顫兩下，擡眸對上了淩嘉樹的視線。

淩嘉樹那雙深黑的眼眸一錯不錯地盯緊了喬頌，在那道壓低的目光裏，喬頌隐約看見了近似擔憂的意味。

可即便這樣，在如此近距離的對視之下，淩嘉樹仍然給喬頌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喬頌有些走神，所思所想也随之跑偏。

在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夏日傍晚，他的感官忽然就被淩嘉樹霸道地填滿。

呼吸間都是淩嘉樹的味道，那是一種無法準确形容的氣味，不同于他聞過的任何一種沐浴露，而是糅雜了年輕男人血氣方剛的荷爾蒙氣息。

與此同時，喬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掌心正唐突地貼在淩嘉樹的胸膛上。

或許是因為T恤的布料過于單薄，喬頌不僅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掌心之下飽滿蓬勃的胸肌，甚至還能觸摸到淩嘉樹略顯急促的心跳。

咚咚，咚咚。

鼓動的節奏猶如跳躍的節拍，莫名蠱惑着鋼琴演奏者的心。

喬頌腦海中一直繃緊的理智似乎有些不起作用了。

他很輕很輕地蜷了蜷手指，渴望以這種微妙的方式，更近距離地觸碰屬于另一個人的節拍。

淩嘉樹眸色一深，看向喬頌的眼神愈加複雜難明。

短暫的幾秒鐘，像是被無限放慢。

等到淩嘉樹再度開口之時，喬頌一陣恍惚，錯以為他們已經這樣彼此擁抱着，度過了大半個季節。

“沒事吧？”淩嘉樹淡聲詢問着，言語間已經恢複如常，聽不出太多的擔憂。

喬頌直到這一刻才恍然回神，搖搖頭說：“沒事，還好你及時接住我。”

淩嘉樹“嗯”了一聲，又問：“自己能站穩嗎？”

喬頌紋絲不動地回答：“能。”

“那……？”

淩嘉樹視線下移，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自己的胸膛。

喬頌被他這麽一看，條件反射般，迅速收回搭在淩嘉樹胸前的手，并借助對方的力量站直了身體。

喬頌退後兩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些尴尬地解釋：“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是一時情急……”

淩嘉樹點點頭，大度地說：“沒事，能理解。”

喬頌剛松了半口氣，就聽到淩嘉樹又繼續道：“人在遇到危險時，都會出于本能摸別人的胸。”

喬頌：“…………”

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說了！

再多說一個字，他就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下輩子再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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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花園，終于到了藝術中心門口。

淩嘉樹這次沒再繼續跟着，只是簡單說了句“練完琴早點回宿舍”，就目送喬頌往樓裏走去。

等到喬頌走過樓梯拐角，纖細修長的身影從視野中徹底消失，淩嘉樹這才收回視線，獨自朝着宿舍的方向行去。

回宿舍的路上，他心裏惦記着什麽，手機一直沒離開手心。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瘋狂刷新論壇首頁的樣子，真的很狼狽。

好在狼狽只是一時的。

很快，淩嘉樹就看到論壇首頁多出來一個新帖子，帖子的标題上标注了顯眼的“訴訟CP”字樣。

他一秒都沒耽誤，立刻點開。

正如內心期待的那樣，帖子主樓就是他剛才和喬頌擁抱的照片。

淩嘉樹長按照片，保存到手機相冊裏。

随後，他按滅手機，從那片漆黑的屏幕裏看見了自己心滿意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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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柳俊明從家裏回來，特意帶了幾罐他爸親手做的糖水罐頭，給室友們消夏解暑。

喬頌出于禮貌，和大家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幾塊黃桃。

不過他心裏琢磨的卻是——今天晚飯得少吃幾口，不然沒法把罐頭帶來的熱量抵消掉。

打定這樣的主意，喬頌和幾位室友一同出了宿舍。

幾個人以“603首次全員聚餐”為由，風風火火地奔向校門口的重慶火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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