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晚上喬頌照例到琴房練琴。
他因為之前六月船歌彈得不錯, 最近又從波姐那裏領到了更有挑戰的新曲子,肖邦的C大調練習曲。
肖練之所以被後人稱為“聖詠逃亡曲”,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首曲子的演奏速度堪比逃亡。
起初喬頌對照曲譜慢練, 還能偶爾分出一點點精力看一眼手機。
可随着他對曲譜逐漸了解, 練習的速度也逐步加快。
等他開始按照曲譜标注的原速來彈琴時, 大腦就不得不以最高負荷運轉了。
喬頌将思維百分百集中在黑白鍵之間, 可即便這樣, 他還是會時不時的顧此失彼,有時注意了指法卻忘記了控制力度,有時力度準确但體現的情緒卻有所偏差……
這樣高強度地練習了将近兩個小時,結束時,喬頌甚至産生了一種低血糖般的眩暈感。
他從琴凳上站起來,身形不由自控地晃了兩下,趕忙伸手扶住鋼琴,給自己一些時間,先緩一緩再離開。
這時, 有人推門進來, 邁着敞闊的步子, 幾步來到喬頌身邊。
喬頌的視野還有點混亂,耳朵裏也在嗡嗡作響。
淩嘉樹的聲音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傳遞到喬頌耳中的。
“怎麽了, 哪裏不舒服?”淩嘉樹溫聲詢問。
喬頌聽到熟悉的嗓音, 頓時覺得安心了許多。
他仍然低着頭,輕聲回答說:“可能是練久了有點累,猛一站起來感覺有點頭暈。沒事, 我緩一下就好。”
淩嘉樹擡起手來, 扶住喬頌的肩膀,往自己這邊帶了一下, 對喬頌說:“可以靠着我。”
喬頌理智地搖了搖頭,拒絕道:“不用了,已經不暈了。”
淩嘉樹的眉頭輕蹙起來,神情有些冷淡。
喬頌看在眼裏,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于是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退開半步,将自己的肩膀從淩嘉樹的掌心裏挪了出來。
沒有了肢體接觸,這回樹哥應該不那麽反感了吧?
喬頌抱着這樣的念頭,擡眸看向淩嘉樹。
可惜,事與願違,淩嘉樹的臉色看起來怎麽比剛才還差?
“……?”喬頌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同樣迷茫的還有淩嘉樹。
淩嘉樹看着突然空落落的手心,不知道喬頌為什麽躲他,想了半天也沒明白自己究竟哪裏惹到了喬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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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藝術中心出來後,兩人并肩往宿舍的方向走,彼此都緘口不言,各有所思。
道路兩邊的路燈投下暖色的光線,将他們的身影拉長、交疊,時而融到一處,時而重新錯開。
喬頌微低着頭走路,目光落在自己和淩嘉樹的影子上。
這兩道影子仿佛在嘲諷他和淩嘉樹之間的關系,時近時遠,複雜難言。
隔了一會兒,淩嘉樹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喬頌,你們藝術生……都傾向于和圈內人談戀愛麽?”
“……嗯?”喬頌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搖了搖頭。
“沒有這種說法,”他向淩嘉樹解釋,“學藝術的人心思一般都比較敏感,兩個心思敏感的人湊到一起,相處起來挺容易出問題的,所以一般來說,藝術生反而不太喜歡和藝術生談戀愛。”
淩嘉樹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喬頌一眼,“這麽說,你和沈邱元算是特例?”
喬頌聞言皺了皺眉頭:“沈邱元?我和他什麽關系都沒有。”
淩嘉樹澄清道:“我的意思是,沈邱元喜歡藝術生,你也是。”
“……”這回喬頌無言以對了。
有什麽辦法呢?自己撒的謊,含着淚也得認。
喬頌只能不情不願地接受淩嘉樹的說法,小聲嘀咕說:“算是吧……”
淩嘉樹安靜了幾秒鐘,剛要繼續追問什麽,就被喬頌搶先打斷了。
“樹哥,”喬頌到底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慮,“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喜歡男生這件事啊?”
淩嘉樹沒有看他,抿抿薄唇說:“還好,也談不上介意。”
可喬頌卻不這麽認為。
他注視着淩嘉樹輪廓分明的側臉,刨根究底地問:“如果真的不介意,為什麽會經常提起來呢?”
淩嘉樹轉頭對上喬頌的視線,欲言又止。
喬頌見他面露難色,溫聲鼓勵說:“沒關系的樹哥,你有什麽話跟我直說就可以了,我想聽實話。”
在夜色的映襯下,喬頌那雙淺色的眼眸溫潤如許,仿佛盛滿了一池月光。
淩嘉樹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到底還是沒能抵擋住喬頌無辜的眼神。
他認輸似的嘆了口氣,坦誠地說:“我在意的不是你喜歡男生,而是……你喜歡什麽樣的人,有多喜歡。”
“……?”喬頌怔了怔,心裏恍然産生一種很荒謬的感覺。
沒記錯的話,有個人之前親口承認自己“對Gay的感情沒什麽興趣”,現在這樣自己打自己臉,算是什麽事兒啊?
而且,一個恐同直男為什麽要在意他這個Gay喜歡什麽樣的人,有多喜歡?
這……科學嗎?
如果換做是別人,喬頌可能會以為對方暗戀自己,因此才以種種的試探來釋放隐晦的醋意。
可這件事一旦放在了淩嘉樹的身上,那麽他的判斷就顯得很不合乎常理。
喬頌怎麽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無奈之下,他只能暫且不去深究,只是順着淩嘉樹的話題給予回應。
他對淩嘉樹說:“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說過的話讓你誤會了什麽,其實我跟那個人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淩嘉樹挑了挑眉,“那是什麽樣?”
“就……”喬頌斟酌了半晌,嘆一口氣說,“怎麽說呢,對方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歡他,所以我跟他相處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暧昧,就是純純的友誼。”
對于喬頌的解釋,淩嘉樹未置可否,只是玩味地重複了一遍:“純純的友誼。”
喬頌覺得淩嘉樹還挺會抓重點的。
畢竟,在關于夏喆那一連串的謊言裏,只有“純純的友誼”才是真的。
喬頌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一重點。
與此同時,他再一次在心裏默默地向夏喆道歉——
實在是對不住了兄弟!
我也不想“暗戀”你,你懂的吧,都是樹哥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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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頌發現自從那天讨論完“純純的友誼”之後,淩嘉樹就很少再跟他提起那個“喜歡的人”了。
有關于感情的微妙話題似乎暫時告一段落,這讓喬頌覺得輕松了不少。
接連幾天,兩人一起去食堂吃飯,傍晚淩嘉樹練完拳擊會直接來藝術中心,等喬頌練琴結束,再一起回宿舍。
平安夜的前一天,他們從藝術中心離開時碰巧遇到了沈邱元。
沈邱元其實離很遠的距離就看到了淩嘉樹和喬頌——
兩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并肩走在一起,彼此之間的距離沒有超過五十厘米親密距離,而且一路上有說有笑,看起來毫無嫌隙的樣子。
……怎麽會這樣?
淩嘉樹不是恐同嗎,為什麽得知喬頌是Gay還能這麽淡定地跟他相處?!
沈邱元有些不可置信,心裏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兒,又別扭,又覺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簡直像個跳梁小醜……
等淩嘉樹和喬頌走到近旁,沈邱元開口叫了一聲:“喬頌!”
喬頌本來在和淩嘉樹讨論明天平安夜出去吃什麽,突然被點到名字,腳下步伐不由得一頓。
他扭頭望去,看到是沈邱元,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不耐煩。
淩嘉樹順着喬頌的視線往那邊掃了一眼,看清是誰在叫他們,一張俊臉瞬間沉下去,臉色比喬頌還差。
雖說他對同性戀一直沒有什麽好感,但像沈邱元這種多看一眼都覺得晦氣的,他倒也是第一次碰見。
淩嘉樹現在一看到沈邱元就會回想起那天。
他想,就是因為這個人從中作梗,試圖挑撥他和喬頌之間的關系,所以才害得他們平白無故地鬧了一場別扭。
淩嘉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幹脆把近來的郁悶全都怪罪到了沈邱元的頭上。
他往前一步,以保護的姿态擋在喬頌和沈邱元中間,倨傲地開口:“沈邱元,我說過吧,別再糾纏喬頌,否則後果自負。”
如果是平時,沈邱元不會有膽子和淩嘉樹正面硬剛。
可是此時此刻,他被混亂的情緒徹底沖昏了頭腦,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怒氣沖沖地質問——
“淩嘉樹,你別是裝出來的‘恐同’人設吧?和一個同性戀走這麽近,你自己不嫌惡心嗎?還是說,你其實也是個Gay?!”
淩嘉樹還沒開口,喬頌先聽不下去了。
他繞過淩嘉樹,直接沖到沈邱元面前,指着曾經室友的鼻子罵:“沈邱元,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你怎麽說我都無所謂,朝我樹哥發什麽瘋?!”
喬頌這麽優雅的一個人,從小到大說過的髒話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句。
今天實在是情況特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氣。
講不清原因,總之他不願意聽到沈邱元用那種言語污蔑淩嘉樹!
也許是受到喬頌的影響,同樣不說髒字的淩嘉樹也一反常态,對喬頌說:“別和傻逼生氣,不值得。”
喬頌和淩嘉樹互相維護的模樣,愈加刺痛了沈邱元。
沈邱元很不甘心,氣急敗壞地說:“我算是看懂了,你們兩個搞在一起了對吧?!不然你們——”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淩嘉樹強大的氣場鎮住了。
淩嘉樹的目光如鷹般銳利,暗含危險地掃他一眼,薄唇微張,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