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年年
第37章 年年
床頭櫃上的香薰帶出的淺淡木質香,萦繞在整個房間。
安景不懂香水,被扛進來時,只覺得還挺好聞。
晏啓離單手把安景扛到了房間裏面的大床上。
身體接觸到床墊時,他整個人還向上彈了彈。
晏啓離站在床邊,縮成一團的安景便被籠罩在他高大的陰影中。
差點摔懵的安景雙手向後撐,仰頭看晏啓離:“你幹嘛?”
從下而上仰視晏啓離,對方大半張臉因光影變得更為深邃。
逆光讓安景不得不眯眼看他。
試圖看清晏啓離的表情。
活閻羅就這樣杵着,威懾力十足,十分能唬人。
但是!
他已經不是一開始被他吓哭的那個安景了!
知道晏啓離不會真的對自己做什麽,安景和他對視都理直氣壯。
半點不怵的。
太有出息了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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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出息的安景大膽猜測:“你要把床讓給我?”
仰頭的動作,讓他脆弱修長的脖頸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突出的喉結随着說話上下滑動。
哪怕身處陰影中,也能清晰看到這瑩白如玉的一截。
像黑暗中蟄伏、伺機而動的猛獸,晏啓離居高臨下的看着對自己完全不設防的笨蛋兔子。
相似的場景,同樣的角度。
晏啓離腦海裏驀然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安景被自己吓哭的場景。
那一滴淚帶着溫度從眼角滑落,沾濕了他指尖。
孤男寡男共處一室。
那時候被自己吓得瑟瑟發抖,這時候倒不怕了。
“你睡這。”晏啓離從床邊移開。
沒了晏啓離擋着,燈光鋪滿整張大床。
“不用了。”安景手腳并用從床上爬起來:“這是沈阿姨給你訂的。”
他已經蹭了一路,怎麽好再鸠占鵲巢。
晏啓離打消安景睡沙發的念頭:“就你這豌豆公主的樣子,确定能睡沙發?”
‘豌豆公主’這四個字,從晏啓離嘴裏說出來,給了安景一點震撼:
“你還知道豌豆公主?”
晏啓離沒說話,只是挑了挑眉。
豌豆公主這個詞,是他無意間在網上學到了。
了解這個充滿理想童話色彩的故事後,晏啓離覺得這個很适用安景。
豌豆公主說不定還不挑食。
安景:“……”
明明晏啓離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冷臉,安景卻恍惚從他眼裏品出了一絲驕傲。
這不應當。
戰功赫赫的北疆王,絕對不可能因為知道一個童話典故并靈活運用便感到驕傲自得。
安景用力眨眨眼,睜眼再看,晏啓離的神色已經恢複正常。
安景心道果然還是錯覺。
安景勢單力薄,最後還是沒有犟過晏啓離。
畢竟晏啓離可以把他撈來扛去,而只要晏啓離不願意,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拉都拉不動。
晚上一個人躺在寬敞的大床中央,想到在外睡沙發的晏啓離,安景的良心隐隐作痛。
北疆王活閻羅,看着心狠冷血,其實骨子裏卻是一個愛幼護弱的人。
從他把舒适的床讓給自己就能看出來。
晏啓離不肯讓自己睡沙發,于心難安的安景冒出一個念頭——
要不讓晏啓離一起睡床?
兩米多的大床,容納他們兩個成年人綽綽有餘。
中間還有富餘。
念頭一閃,下一秒就被安景自己否決。
晏啓離不習慣和人同床共枕,肯定不會答應和自己湊合一晚。
當初在家具店,只是試睡晏啓離都不願意。
更別說和他擠一晚……
算了。
就當自己多欠晏啓離一個人情。
以後找機會還就行了。
安景抱着被子翻了個身,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
第二日清晨,司機早早在酒店樓下等着,載着兩人往安景老家坐在的村鎮開。
沒被開發的鄉鎮,十年如一日的守在這裏,變化很小很小。
安景每年都要回來祭拜,沿途都是他熟悉的景物建築。
只是再也沒有守在家裏等他回去的人。
路過鎮上時,安景想讓司機停下,他去買一些祭拜用的香燭紙錢。
安景爸媽去世時,喪葬文化大多還是土葬。
哪怕是到了現在,小鄉鎮仍然沿用土葬超過火葬。
安景爸媽沒有埋在陵園,而是土墳,可以燒紙祭拜。
但司機看起來是很嚴肅的人,路過一家又一家喪葬用品的店,社恐都沒成功說出來。
手指攪在一起,安景頻頻看向駕駛座。
希望司機能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專心開車的司機沒有看出來,晏啓離看出來了。
晏啓離看向安景:“你是不是有事?”
晏啓離開了口,安景心裏壓力就少了許多,立馬接話:
“我想買點東西。”
除了香燭紙錢鞭炮,還需要一些供果餅幹。
安景話落,不等晏啓離開口,前排的司機率先開口,說去前面那家店買。
不過水果餅幹不用買了,他已經準備好了。
香燭紙錢需要安景自己買更好,不然考慮周到司機會一起準備。
安景聞言如釋重負:“好的好的,麻煩你了。”
攤位上,挂清紙五顏六色,安景選了白色。
晏啓離随手一指:“那個看着更大。”
老板笑着道:“女兒挂彩,兒子挂白,你們買白色就好。”
晏啓離沒想到還有這個習俗。
他只是覺得那個彩色看着更氣派。
駛離小鎮後便是鄉村公路,路窄還彎彎繞繞,岔路還多,導航不準确,需要安景一直指路。
開過一條只夠一輛車單向通行的石板橋,遠處的村莊越來越近。
晏啓離明顯感覺随着時間推移,安景越發沉默。
盡管在外人面前,社恐的安景一向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晏啓離看了眼安景。
對方原本就顏色淺淡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用力到,唇瓣變得毫無血色。
這人現在很不安。
只看一眼,晏啓離瞬間得出這個結論。
是因為馬上要見到爸媽,還是……
那些久不聯系的親戚?
……
安景的爸媽葬在一起,兩座墳挨在一起,在一座風水很好的山上。
小路車開不上去,只能停在路邊。
安景下了車,拎着買好的東西對晏啓離道:
“你在這裏等我吧,我燒完就下來。”
晏啓離能陪他走着一趟,他心裏已經很感激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只要晏啓離在,他就算站在大庭廣衆之下,也沒那麽緊張了。
但他總不能真的讓晏啓離陪自己去祭拜上墳。
難道到時候自己燒紙磕頭時,晏啓離就在旁邊幹看着?
很怪。
晏啓離看了眼前郁郁蔥蔥的小山一眼,略一點頭:
“行。”
安景難得見一次他爸媽,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他一個外人站在旁邊,确實不妥。
怕晏啓離等得無聊,安景讓他四處走走,等他下來,會給他打電話。
看着突然話變多、絮絮叨的安景,晏啓離:“……你在擔心什麽?”
安景話語一頓。
他也說不上此刻心裏是什麽感受。
四周都是熟悉的景物,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每一處,都能在他的記憶中找到。
然而越是回想,他一顆心越是飄飄蕩蕩。
找不到歸處。
讓他總想說點什麽,轉移一下注意力。
在清明這樣的時節,大概是觸景生哀情。
轉念一想,在這個時候,自己還有墳可祭拜,晏啓離呢?
晏啓離從書中穿了出來,他那葬在山中的母妃,大概從此以後……都不會有祭拜者了。
這幾天、回來的這一路上、這一秒,晏啓離心裏又在想什麽呢?
想到這裏,安景心裏泛出細細麻麻的酸意。
酸意一直湧上鼻尖。
安景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在失态之前,轉身踏上小道。
晏啓離靠在車門,墨藍眼眸沉沉,看着安景形單影只的清瘦身影消失在雜草樹木之間。
年輕人外出務工,留在農村的人越來越少,田地荒蕪,雜草叢生。
山上的路也越來越難走。
安景艱難撥開路邊的刺槐和雜草,小臂手背被劃了幾道紅痕,終于到了他爸媽的墓前。
墳墓上的雜草已經很高了,去年才砍過的刺槐,如今又站上面耀武揚威。
四周寂靜,只有風和鳥聲。
安景額發被風吹亂,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眸。
安景在他爸媽的墓前站着,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看了許久,最終什麽都沒說。
放下手中的東西,擺好祭品供果後,安景沒急着祭拜,在墓碑後找到了他放在這裏的刀。
開始掃墓,拔草。
砍一年一年總會長的刺槐。
……
“咚。”
“咚。”
“咚——”
砍樹聲一聲接一聲從山上傳來,倚在車頭的晏啓離聞聲擡頭。
沒等晏啓離确定這動靜是不是安景弄出來的,有兩個扛着鋤頭的村民從他身邊走過。
能把車停在村子裏的,基本都是村裏人,要麽就是村子裏的後輩,大家多多少少都認識。
如今來了個完全不認識的生面孔,兩人看了晏啓離好幾眼。
面對兩人明晃晃的打量,晏啓離面無表情。
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對方。
兩位村民對視一眼,轉而讨論起山中咚咚的砍樹聲:
“這方向,是不是安家那小子回來了?”
“安家?年年那孩子?”
“清明了,回來看他爸媽吧。”
原本眺望的晏啓離聽見兩人的對話,不動聲色轉頭看去。
安家,年年?
說的是……安景?
“年年這孩子,命也不好,當年還那麽小,他那些親戚……唉。”
“他爸媽的賠償金被他那些親戚騙得差不多了吧,現在沒錢了,那些親戚還經常在背後說閑話。”
“何止是閑話,天天都說年年忘恩負義,考上大學就忘了本,不跟老家的親戚聯系了。”
“呸,還聯系,我要是年年,也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