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年後。
同湛拿到那張照片,他自己畫的素描,再找專人做出的照片。
到哪兒去找人......她也會穿過這時光,在某一處等他嗎?
冬子,我說過回來會第一時間去看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裏。
尋人啓事?怎麽寫?自己都覺得可笑。警察局?也許他們那裏會有檔案?不,他不能去那種地方。
他在網上注冊了幾個賬號,将照片傳了上去。他什麽都沒說,沒留任何聯系方式,只标明一句話:“我在找你,你在嗎?”
她應該是不在吧。有很多人在他的賬號下留言,問各種各樣的問題,叫他多提供點信息,有利于尋人,問他是家人失蹤了,是女朋友鬧分手避而不見,還是怎樣?等等。
他在簡陋的旅店裏,對着臺電腦,翻看那些留言,他沒有回複。
他離開旅店,回到租住在舊小區裏的那戶小套間,剛搬進去時裏頭只有張鐵床,主人家像是不打算管理這處小居所了,只等着拆遷。和房主簽了張簡單的合約,交了半年租,就再沒見過。
水泥地,有些發灰發黃的牆面,不知被空置多久。冬子如果出現,一定笑話他住這種小動物都不樂意呆的地方,然後拉他走,如果他執意不走,她會叫他換張大床,之後陪他住在這裏。
打開網頁,再去翻看那些留言回複,邊看邊想着你們哪能知道她在哪兒,翻着翻着,看見一條:“找她有事?到幅裕大廈對面停車場。”
這一條最奇怪,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高級、最戳心的惡作劇。
他到那個地點了。站在停車場出口一側,斷斷續續有車輛駛出,那條留言只說到停車場,沒說具體方位。
下班時間到了,他從早上等到現在,一天下來,只就着礦泉水吃了半個面包。停車場裏的車子一輛接着一輛被開出來,他努力去看每臺車裏的人,目不暇接,有的車裏不止一個人,更看不過來。他坐下來,本沒希望,卻忍不住畏懼緊張。
一輛暗紫色的車随着車流駛出來後找了個地方停下來,同湛注意到,立即去看那車的駕駛位,看不清裏面的人,過了會兒,車窗被搖下來,露出半張女人的臉,帶一副寬大墨鏡,車窗只開一小部分,一只手捏着照片從車窗伸出來,向同湛示意。
同湛拖着千斤重的軀體緩緩起身,腳下虛浮,艱難地走過去,車中的人在他靠近時又搖上車窗。
Advertisement
同湛雙手扒在車頂,臉貼在車窗上,這一層阻擋,他怎麽也瞧不清裏面的人。片刻後,車窗又開了條細細的縫,一張小紙條從縫隙送出來,上面寫着:打這個電話,後面連着一排手機號。
同湛掏出手機,撥那個號,馬上被接起,他盯着車裏接起電話的人,他不說話,車裏的人朝他看,耳邊放着電話,似乎是在等他先開口。
“我在找我的愛人,有人叫我來幅裕大廈對面的停車場。”
“......我确定我不是你的愛人,可是你好像在拿着我的照片來找你的人?”
同湛渾身血液仿佛被凍住,久久的回不過神,車裏的人從裏面能夠看清他,大概因為他激烈的反應,沒有立刻離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攥着手機啞聲道:“冬子。”他跪了下去,兩手握拳,痛苦地捶打自己的頭。
這人精神不好?要不要下車?愛人之間鬧個事情要死要活的,她很不理解這種人,有多愛?找不到人還往網上發,幸好這人有點分寸,沒去寫些具體信息,不然他愛人一定會更讨厭他。
同湛跪地不起,眼看有人要湊近圍觀,他渾然不知。車門打開,低着頭的他看見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她說:“這位先生,不要傷心了,別人在看你,當心被拍視頻到處傳,還不起來?”
同湛不敢擡頭。她真看不慣男人這樣子哭哭啼啼,蹲下來,勾頭去和他對視,他居然閉上眼拒絕看她。
“先生,擡起頭,睜開眼,我們女人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能把男人弄得這樣頹敗喪氣?”
他仍是不敢睜眼,嗫喏道:“冬子,你瘋了嗎,誰叫你等到現在?”
“鎮定點,我姓博,沒聽說過叫冬子的人,我沒有孿生姐妹,親戚也沒有和我長得特別相像的,您早些回吧,我走了。”
她轉身拉車門,他卻又拽住她的褲腳。
她回過頭,仍保持着平靜,“你怎麽好拽女士的褲子?”
他終于擡起頭,繼而站了起來。她的墨鏡已經摘了,帶着詢問的神色,看着一臉狼狽的他。
同湛,“你,還記得過去嗎?”
博甄一本正經地說:“四歲以後到現在基本都有記憶。我和您找的人一點關系都沒有,之前也是好奇想見一見你。我不認識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希望您心想事成吧,再見。”
同湛又去拉她的胳膊,碰觸之後,立刻膽怯地縮回來。
博甄瞥到不遠處就有交警,一旁馬路上人也不少。“這個,請您不要介意我問個問題,您不會是和我的哪位客戶有關吧,那網上照片上的人其實就是我?”
同湛搖頭。
博甄笑道:“那我真的要走了,回去還要加班,對了,忙碌起來,一般可以緩解感情問題造成的困擾。”
“博......你叫什麽名字?”
“博甄,我誠心懇請您別在挂照片尋人了,或許世界上真有這種巧事,但我不希望我的形象被挂在網上供人消遣。”
同湛看着博甄的眼睛,多想摸摸她的臉,她臉上鋪着淡妝,幹淨清新,對他的态度禮貌淡然,冬子那年還小,再年長幾歲,會不會也像她這樣?
他說:“我不會了,我愛人已經去世了。”
博甄玩沒料到他這一說,人都去世了,還找什麽,受不了打擊?逝者已矣,怎麽能發到網上給人看熱鬧,不巧的是那人長得還和她那麽像。
所以他是愛人去世,傷心欲絕,不肯承認事實,做出蠢事尋求解脫,卻碰到個和愛人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
“我是同湛。”
“哦,同先生。”
同湛看上去像是還可能有別的糾纏,博甄實在不能奉陪下去,也不管他的情緒波動,說了聲抱歉,上車、關門、駕車離開。
同湛踉踉跄跄跟着她車離開的方向走,直到它消失在視線裏。
同湛把照片放進相框裏,撫摸着相框,他說:“你在這裏過得好嗎?”
她叫博甄,博甄......博甄!他是不是見過那個人?是她嗎?
同湛每天一早到那個地下停車場等,等着看那輛暗紫色的轎車開進去,然後去幅裕大廈樓下的廣場上去找個地方坐着,她就在這座樓裏上班。
午休時間,他看進出大廈的人,不知道她在哪裏吃中飯。下班時間,他又集中注意力,在人群中搜尋她的身影,看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再去停車場出口,去等她開車出來。
這樣的日子不能一直持續下去,他的怪異行為會被別人注意到,得和她建立聯系才好。
連着一個多禮拜他沒有見到任何她的人或她車的影子,他鼓足勇氣給她發了條短信,意料之中的她沒回。
博甄出差回來第一天上班,前一天晚上又因為工作熬夜,上午坐進辦公室又困又乏,看看今天要是沒什麽事,就提早回去休息吧。
椅子往後調了些,喝杯茶,養養神,茶水太燙,沒等喝下一口,她愕然發現外面窗戶上扒着個人,正朝裏面盯着她看,博甄心道多虧自己年輕,否則心髒可能會受不了,她這一層是十二樓呢!仔細一看,原來是擦玻璃的,身上有裝備。
這人不是那個精神不太好的同湛麽,怎麽跑來幹這個?他在體驗高空刺激嗎,是誰答應他來做臨時工的,萬一真輕生了,要擔責任的,這人要是自己想不開還拖着別人就不厚道了。
他的臉貼着窗戶去看裏面的她。博甄在紙上寫了兩個大字,過去把紙按在窗上,上面寫着:有事?
同湛手指在窗戶上劃:去哪兒了?
博甄把整張紙翻過來,又寫倆大字:出差。給他看,然後看到他往下移動,很快看不見了。
博甄腦子飛快地轉起來,這人跟蹤她!她跟樓裏監控室申請了錄像,在錄像中發現同湛每天都在樓下轉悠。
這情況複雜了,博甄打算化被動為主動,她收拾好東西下樓,也在樓下晃悠起來。搞衛生清潔那些蜘蛛俠們都已經完活兒撤了,他也該出來了吧。
果然,沒等多久,便看到同湛,他發現她,徑直走了過來。
兩人對立而站,博甄很通達地說:“你請先說吧。”
同湛看着她,仿佛身周的街道樓宇都飛揚起來,他們周圍的布景變換來去,然而他沒有叫它們定格的力量。
“那天在停車場見到你之後,我每天來這裏,希望每天能看到你,哪怕一眼。”
博甄難以理解,笑道:“你不是有照片嗎,為什麽一定要看我?你想把我當作你愛人的替身?”
同湛:“她不在了,我就想跟在你身邊,照顧你。”
博甄:“好吧,同先生,你的這種行為對我可能會造成一些困擾,我建議你去咨詢下心理醫生,絕對沒有冒犯的意思,早發現問題也好早調理。我是個律師,對你這種近乎跟蹤的行為非常敏感,你能理解吧?”
同湛想了想,說:“那我不這樣做,我們保持電話短信聯系可以嗎?”
博甄遇上這麽個怪人也是稀奇,不過她沒有大驚小怪。
斟酌一番,她說:“可以。”
博甄回辦公室去了。
同湛在路邊上了輛公交車。他拿出手機,通訊簿裏一共存了不到五個人,他想編一條短信發給她,編了一路,直到下車,也沒發出去,最終存在了草稿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