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天早晨,天灰蒙蒙,同湛望向窗外淅淅瀝瀝越下越大的雨,他發了條短息給博甄:下雨了,出去上班要注意,當心着涼。
這條短信在快到中午時得到了回複,內容是:周末不上班。
同湛珍而重之地看那短信,它仿佛一下子把他們拉回到同一個世界,後來他又發了條:她不在了,照顧你能讓我得到安慰,這一條再沒得到回複。
想打電話聽聽她的聲音,又不知道通了說什麽。
博甄打開短信:我們可以見面嗎?
那個同湛想和她見面,她覺得這人可疑,可直覺告訴她這人沒有危險,內心深處仿佛有探索因子在叫嚣,但他們沒什麽見面的必要,也不知道他愛人生前是個什麽情況,作為律師,她深知不該随便探究別人隐私,然而他卻執意要建立一種牽連。
見面地點是在同湛租住的房子裏,博甄站在門口,看見左邊靠窗的一張床,床頭一側有兩個行李包,屋裏只有套桌椅,桌上放着臺電腦。
同湛給她開了門,期待地看着她,她走進去,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博甄:“你不坐嗎?”
他坐只能往床上坐了,其實床上有鋪展開的被子,坐在上面比較舒服,他沉吟片刻,對她說:“要不,你坐床上吧?”
不知怎麽,博甄并不怕他,淡定道:“不用,你坐吧。”
同湛挨着床邊兒坐了,“你不擔心嗎,就來這裏?”
博甄把她的包放在桌子上,說:“我接觸過一些罪犯,個人覺得你沒有什麽危險。”
她目光瞥向靠牆那兩個布包,他察覺到,便去将兩個包都打開,有意無意地在裏頭扒拉幾下,她看到一個包裏裝着衣服,另一個裝着吃的。
他從裝吃的那包裏翻出兩個蘋果,拿着徑自去衛生間裏洗了洗,回來後就放到桌上,頓了一下,拿起一個遞給博甄,“吃蘋果”。
博甄接了蘋果,就勢擡眸看他,眼中帶着不明顯的笑意,同湛當即愣了,癡癡看着不動彈,博甄輕咳一聲,低頭打量那個大大的蘋果,同湛回過神又回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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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博甄轉着蘋果沉吟道:“可以了解下你的故人嗎?哦,是這樣,我想大概我們有這個緣分吧,可惜當我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時,她人已經不在了。”
同湛沒說話,忽然把她手裏的蘋果拿了過來,弄得博甄不明所以,誰知他又去翻包,掏出把小刀來,對着蘋果削皮,頃刻間削好,技術很不錯,再次遞給她,并示意她吃。
博甄咬了口蘋果,把被咬的那個地方對着同湛,像被勸酒的人喝了酒,舉起酒杯給對方看的樣子。
同湛不敢看她的眼睛,轉開視線,“她叫冬子,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在讀書,她漂亮、活潑,但她也任性、膽大,有時還很潑辣。我那時因為朋友的邀請給他們代過課,她不喜歡讀書,但是她耍小心思故意叫我單獨給她上課......有一回她生我的氣,發了好大的脾氣,差點......反正,她既調皮,又貼心。”
博甄正認真聽着,他停下來轉頭看她,她把蘋果舉到嘴邊,咬下一口,“你繼續”。
“後來,我有事出國了,幾年後才決定回來找她,回來之後找不到她,再後來,我知道她已經不在了。”
博甄,“你沒去她家嗎?”
“她家也不在了。”
“去墓地吊念過嗎?”
“不知道她的墓地在哪兒。”
這兩個人一定是鬧了矛盾後分開的,而且是不小的矛盾,因此他回來時她的家人都避開他,也不告訴他人埋在哪裏,他連吊唁的機會都沒有,博甄猜測。
“同先生。”
“叫我同湛吧。”
博甄聳聳肩,說:“好吧,同湛,她的個性聽上去是個很精彩的人,把你們的愛當做美好的回憶珍藏起來不好嗎,聽得出來你很愧疚,但你的表現讓我知道你是深愛她的,生死面前任誰也無能為力,她沒有等到你的忏悔而已。你不該把自己的關懷給一個不過是與她相像的人,這樣,恐怕她更不會原諒你了吧。”
她的話如同燃着火的箭紮進他的心髒,融化了冰凍的心同時也摧毀了它。
“你是這麽想的嗎?”他語氣不太正常。
博甄道:“同湛,看着我的眼睛。”
他通紅的雙眼看向她,她說:“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替代這世上另外一人,你能夠當老師,說明你有能力,為什麽去打零工,窩在這樣的地方呢?她愛你,你犯再大的錯,她也不會想你這樣。”
看見淚水在他眼裏打轉,她真是無奈,一個大男人這麽脆弱,面前的他,加上他這個小屋子,和她對着罪犯談話像極了。
“我該告辭了。”她起身要走,這回之後他不會又是發短信,又是通電話,又想見面了吧。
他站起來,聲音有點哽咽,“我們也算是有緣分的吧?”
“是啊。”她背上包不想再和他啰嗦。
同湛跟着她走到門口,“我可能還會給你發信息,你回不回都沒關系。”
博甄驀地回身看了看他,之後再沒說什麽,下樓去了。
幾天後,博甄在小區裏泊車,瞧見不遠處有清潔工在清理垃圾,其中一個身影,那不是同湛麽?他已經發現并朝她的車看過來了,博甄坐在車裏沖他點頭致意,然後繼續調整位置停車,停好了車便沒再理垃圾堆旁那個人。
第二天一早,博甄沒等吃飯先把收拾出來的垃圾袋拿去門口放着,一開門,一個大活人映入眼簾,又是他,坐在電梯對面樓梯的臺階上。穿着家居服,随意挽了個丸子頭的她無奈地一攤手,“你在這兒等我還是等我這袋垃圾?你這麽個守法,我恐怕會睡不好覺了。”
同湛起身去撿她剛放下的垃圾袋,“我找了個活兒,在這片兒做掃樓清潔工作。”
博甄嘆口氣,“唉,你已經絕望到這個地步了,我這張臉成了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了嗎,如果我說垃圾袋子我會自己帶下去,叫你不要再在我門口轉悠,你能不能做到?”
同湛,“我......”
“這樣吧,”博甄截斷他,“每個周末,我們見一面,直到你了無生趣的心恢複一點生機,除此之外,你不要在我的工作場所、住處以這種目的晃蕩,這是最大的讓步,作為條件,你看看你能為我做點什麽力所能及的事嗎?”
同湛猶豫道:“我不知道,很久以前,我給學生代課的時候教的是外語,我可以做一些翻譯,現在也常常在網上接這種活兒,你會有這種需要嗎?”
博甄道:“嗯,這種需求有的,我們事務所有時會請翻譯,你會哪個語種?”
“法語、德語、俄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日語都可以。”
博甄倚着門框,“我總算見識到愛情這記猛藥的威力了,活生生把你這麽個有知識有見識的人變成只會打零工的不穩定游民。”
面對她的滿腔惋惜之情,同湛的聲音更加低沉起來,“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不收回報。”
博甄忙糾正道:“不要用這種口吻,我不是她,我們只是見過面勉強算認識的兩個人,連朋友都算不上,你必須認清這一點。”
同湛附和道:“我知道了。我們每周什麽時間見面?”
博甄,“時間地點定好發短信。”
同湛點點頭,“快回去吧,門口涼,還沒吃早飯吧?”
博甄進屋關門,從微波爐裏拿出漢堡,就着熱牛奶開吃。她确定她被這人纏上了,是敵是友是路人并不十分明了,須慎重處理。
博甄收到同湛的短信,發來一個郵箱地址,告訴她有需要他幫忙翻譯的東西發這個郵箱。博甄當即選了一段德語文字發給他,之後很快收到他的回複,傳過來的是譯好的中文版。
說是每周見個面,但律師忙起來也相當勞神,哪有心思和時間去和一個沒什麽情分的人約會為其療傷,所以博甄并沒有給同湛發信息說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見面的話,同湛也總算識趣地沒再出其不意地在她周邊晃悠。
法院外面聚集了一群要伸張正義的人,非暴力不合作,中間有代表表示要等庭審結果,結果出來了就撤,于是警務人員将他們圍了起來進行監督,旁邊還有等着抓新聞的記者。
中午太陽光最炙烈的時候,陸續有人從法院裏走出來,被告人、原告人家屬、律師。那些拉着條幅等待正義結果的人是原告方的助力軍,當從原告家屬那裏得到此次庭審不利于原告時,他們激烈地議論駁斥,博甄作為被告方律師,也遭到群情抗議。
博甄和助理被熱心群衆還有記者堵住,群衆知道她是被告方律師,對着她便是面色不善、目光犀利,不過他們不知道該怎樣針對專業問題和這種專業人士開口,記者便成了他們的嘴,記者們對博甄提問,對着不是一般漂亮的她拍照。
博甄和助理只回應他們此時此刻不方便透漏細節便連連後退,躲開他們的攻勢,直到警務人員徹底強勢起來,驅散這些圍觀群衆和搞新聞的人士。
就在站在幾十米外的同湛要沖過去保護博甄的時候,博甄和助理開始和人群分開,同湛眼見他們走了一段路,然後上了車。
有短信提示,博甄打開收件箱,“我在出租車上,跟在你後面這輛。同湛”
博甄扭頭朝後望,看見了,跟助理說了下,她叫司機找一處停車。
兩人就近進了家快餐店,點了兩杯奶茶。博甄問道:“怎麽樣,最近感覺如何,情殇好些沒?”
同湛答非所問:“我去你們事務所問前臺,她們說你今天有庭審。”
博甄點頭,含着吸管吸奶茶,一口氣下去大半杯。
同湛:“那些人欺負你嗎?都圍着你,看上去很不禮貌。”
博甄态度淡然,“沒什麽事,有點難纏而已。”說着叫服務員給她加盤甜點。
“怎麽難纏?有傷害你的傾向嗎?”
博甄好笑地說:“就像你這樣,不過,比你要輕一些吧,我還沒在家門口見過他們。”
同湛瞬間變得有些局促。博甄沒再說什麽,繼續吃東西。
簡單吃過,兩人分開。
博甄沿着路邊走,陷在思緒裏,遲遲沒有叫車。同湛那樣鄭重地和她說自己的愛人已經去世,他又像是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他這麽快開始對博甄念念不忘,感情不會滋長得這麽快吧?會不會有一天,那個叫冬子的女孩兒又出現了,然後震驚地對她說“我們怎麽這麽像?!”
同湛,他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