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栖新垅兩依依

舊栖新垅兩依依

“駕駛人醉駕導致神志不清，将正在穿過人行橫道的被害人撞飛，致使被害人當場死亡。”窗外的樹飛快後退，在出租車上，李思源回想着警察的話，真可笑啊，楊宇甚至是走在人行橫道上，這飛來橫禍還是奪走了他的命……後座楊宇父母的哭聲傳入李思源的耳朵裏，他用手抹了抹眼睛。

深秋了，夜裏發涼。李思源近來夜裏總翻來覆去的，他總夢到楊宇對他哭，他又心疼又難過，每次想開口說話，就會醒來看到天花板，每日都是頂着黑眼圈上班。今天卻不一樣，他夢見了簽事故責任書那天的場景。

“楊先生，林女士。我方願意給予100萬的死亡賠償金和喪葬費，希望你們能出具諒解書。”

“這，老頭子，100萬。”林玲震驚，扭頭看着楊父。

“楊宇先生的離去我們也很悲痛，這是我方的一些歉意，希望你們能夠收下，斯人已逝，這是對生者的一些關照……”

“叔叔阿姨，不是說要讓兇手付出代價嗎？”李思源打斷對方的話，滿臉不可置信，質問着楊宇父母。

“小李啊，那可是100萬。而且小宇已經走了，我們家老二還要養活的啊。”楊父的臉上滿是皺紋，皺起眉毛，慢慢開口道。李思源看向林玲，林玲回避了他的目光，李思源知道，他們已經達成一致了。

“是的，李先生，我們現在是在和家屬談，請您不要幹涉家屬決定。”

李思源臉都氣紅了，是了，自己連楊宇的法律伴侶都不是，連楊宇的死訊也要別人來轉達……巨大的悲傷像海浪一樣打翻了李思源情緒的小舟，溺水一般的感受将李思源帶回了現實。李思源猛的睜開眼，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不懂，為什麽楊宇父母能翻臉像翻書一樣，明明第一天哭着說要讓撞死楊宇的人付出代價，要起訴他，送他進監獄，到後來，卻能心滿意足的簽下諒解書——他是做律師的，知道這份諒解書會起到什麽作用，他苦口婆心地跟楊宇父母說，這樣就會從輕處罰……可楊宇父母已經不在乎了。在李思源的工作中，他尊重家屬做出的決定，可事情發生在楊宇身上時，他根本無法置身事外，以冷峻的視角來看待這件事。那天公訴時，他旁聽了，對方年輕的面孔深深印刻在他腦海裏。他用全力打破那張臉的畫面，開了燈，打開抽屜，吃了顆安眠藥。

楊宇走了之後，李思源翻着那些他留下來的書，他好像能看見楊宇坐在書桌前看着正用電腦工作的自己。他看書累了，會擡起頭笑着看着自己，有時會過來擾亂自己工作，又在自己作勢要摁住他時，飛快地跑出書房，去客廳找飯飯。

楊宇生前有些沒看完的書，李思源每晚都會看一點，今天正看到悼亡詩，

“重過阊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栖新垅兩依依。

空床卧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舊栖新垅兩依依……”李思源呢喃着，站起來走到門口，飯飯以為他要出門，跟着他到了門口。門口的櫃子上放着楊宇的遺照，還是楊宇的工牌照放大了印出來的。旁邊放着當時他給楊宇拍的和冰挂的照片。李思源輕輕撫上照片，大拇指在照片上婆娑着，像撫摸愛人的臉龐。他拿起放着的便利貼，“原上草，露初晞。舊栖新垅兩依依。”便利貼被貼在櫃子上。李思源拿起旁邊的盒子，打開了蓋子——裏面裝滿了便利貼，按照時間順序，最下面的是最舊的，已經像老照片一樣泛黃了。楊宇的字行雲流水，柔中帶剛，賞心悅目，李思源翻着這些便利貼，不知不覺潸然淚下，回憶的燈在記憶裏旋轉，帶他回到那一幕幕畫面中來，每一幕美好都在提醒他殘酷的現實——楊宇再也不會回來了。李思源有時回得晚，看到路上的飙車黨時，總會想，這些人裏，有沒有當初那個撞死楊宇的人，他每天能睡着嗎？會不會對自己的行為有一絲愧疚……呵呵，他可能覺得自己撞死了個無關緊要的人，賠了點小錢就把事了了，沒過多久，這條人命就會被抛之腦後。思及此，李思源總會越想越生氣。今天晚上思念愛人的悲傷情緒同這些憤怒相融合，李思源面色陰沉，眸底透出暗色，目光堅定，像下定了某種決心。視線觸及便利貼，李思源心裏一軟，目光溫柔，把貼着的便利貼收進了盒子，放回原處。看着站在旁邊的飯飯，李思源陷入沉思。

“林白？能幫我個忙嗎？”

“怎麽了，你說？”

“能把飯飯送到你們家嗎？”

“呃……可以啊，養幾天當然行。”

“我的意思是，以後都養在你們家。從楊宇走後，每天看着飯飯我都會想起他，我想還是把它送走吧，思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适。”

“嘶，這我得問下我老婆，你等會。”電話那頭一陣商量聲，林白夫婦和李思源關系是極好的，李思源在楊宇走後的精神狀态讓他們十分擔憂，現在肯定是能幫就幫一把，于是十分爽快的答應了。

李思源把飯飯送到了林白家，連帶着它的窩和飯碗，還有給它買的玩具。

“哎呀，小安可喜歡飯飯了是不是？”劉質嘉看着自己女兒摸着飯飯的頭，微笑着說。

“嗯嗯，飯飯可愛，我喜歡。”

李思源在旁邊交待林白怎麽喂飯，怎麽逗飯飯玩。“你情況好點沒。”作為李思源的好兄弟，林白關心地問。

“就那樣吧，老樣子，不吃藥就睡不着。”聊着聊着安排好了一切，李思源準備走了。

“差不多了，我就走了。”

“幹爹不在家裏吃個飯嗎？”林白的女兒發問。

“不了，”李思源看着她的大眼睛，揉了揉她的頭，“再待着，幹爹怕自己舍不得飯飯了。”

林白夫婦抱着飯飯的脖子，飯飯看李思源要走了，發出哼哼聲，李思源回頭看了一眼，拉上門把手，在門關上的瞬間，他看見飯飯掙脫林白夫婦的手，朝他跑來。門裏響起飯飯的爪子扒門和汪汪的叫聲。李思源滿眼不舍，但還是皺着眉上了電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