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荒村深處的墓碑(3)
荒村深處的墓碑(3)
誰家會把祖墳安在住宅裏。
杜漸微看着一反常态的梁氏兄妹,擡腳走在他們身後。
腳邊的水泥地邊緣開裂,蚯蚓爛成兩截;瓦頂木窗繞一段枯黃藤葉,耷垂泥腥味的水泥面。
真正的梁氏村有了明顯的生活痕跡,卻仍然不見除梁氏兄妹以外的人。
活脫脫一個死村。
梁小哥在一戶低矮村宅停住了腳,他打開門走進去,背上梁小妹的屍體雙腿幾乎像一團粘稠軟泥一般淌落地面。
梁小哥面不改色地放下梁小妹的屍體,将她塞進一具寬一米五左右的棺材。
棺材嶄新,能嗅到異味極重的油漆味。
門口堵着冷着臉的梁小妹,杜漸微透過空隙看見梁小哥一邊合攏棺材蓋一邊念叨:“妹妹,還好你死了,不然你就塞不進去了。”
——這像什麽話。
杜漸微看向梁小妹,“你不生氣?”
梁小妹背上的屍體歪斜着腦袋,她緊緊背着,背上的外套都汗濕。
杜漸微看清一抹深色出現在梁小妹的背部。
不像是汗濕的水漬,而是透過衣服外一層更深的刺青。
杜漸微笑了,親昵地拍了拍梁小妹的肩,不顧系統傳來的一聲理智值下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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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梁小妹,我知道你們都因為我丢下你們這些好朋友去城裏混不樂意,加上梁老太還摔了一跤跌了命。但是你怎麽不問問我,我在城裏得到了什麽好東西。”
梁小妹冷冷道:“不就是賺了錢麽!”
杜漸微搖頭:“這東西事關我們梁家村的命!”
“你看這村子這麽荒涼,要想重新繁榮起來,太難了!我梁小友對天發誓,只要你肯帶我去祭祖,我就在祖宗墳前把這個法子告訴你!”
屏幕前考核官微妙地笑了。
作為人型的異種被設定了一套符合人設的邏輯算法,而杜漸微很顯然極為熟練得代入到副本的背景設定裏。
聽說她進基地前沒有什麽團隊經驗。
這也就意味着她幾乎沒有在副本冒險時留下影像記錄。
……那她一個人經歷過多少副本?
考核官點擊了全過程跟蹤監控。
梁小妹點頭:“好。”
她瞥了一眼塞“自己”屍體的哥哥,趁對方正彎腰合上棺材蓋,猛地發力将他摁倒在棺材上。
木材和肢體撞擊發出巨大的響聲。
梁小哥連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臉已經被梁小妹背上那具挪開的屍體給壓得青紫,很快就沒了呼吸。
兩具灰白的肢體交纏在一起的畫面如同扭碎的噩夢。
杜漸微別過眼,餘光落在木門後貼着的剪紙貼花。
血紅色,一對剪紙。
胖乎乎的金童玉女有着尖到像搓子一樣的下巴,兩坨腮紅濺血似的暈在兩彎滴溜溜小眼之下。
兩個剪紙小人抱着一彎大鯉魚笑着,細看去,抱得不是鯉魚,而是裹在襁褓裏一個娃娃。
冷風吹過,剪紙上的男童娃娃被風裁去,沉在梁小哥的屍體旁。
杜漸微心下了然,擡眼看見梁小妹慘白的臉已經逼至眼前,幾乎貼到鼻尖。
“跟我來。”
她眼珠裏的血絲爬滿了眼白,密密麻麻幾乎要流出眼眶。
杜漸微喉嚨堵塞,像一具有重量的屍體從背後壓來,慢慢沉在後頸,碾斷她呼吸的通道。
她咳了聲,見梁小妹走到一間屋子拿出一把剪刀。
剪刀是農村裏裁衣剪線慣用的粗大鐵剪。
她人生得瘦高,必須彎下腰才能撈起梁小哥的身體。
梁小妹像捏一張薄紙似的捏起梁小哥的後背。
“撕拉——”一聲,梁小哥的後背皮膚像一層脆弱的紙糊,連同薄薄一件衣裳,被梁小妹輕松地撕了下來。
杜漸微後背傳來細密的疼痛。
好像她自己化身成了梁小哥,被人撕扯下一層皮肉。
【理智值下降5%,請宿主注意,當前理智值趨近70】
梁小妹跪坐在地,用哥哥的後背皮肉作紙,另一只手拿着剪子剪下,邊剪邊念:
“活人墳,活人墓。”
她的手法細致又快速,很快将一層皮肉修建出了大致輪廓。
“死人墳,死人土。”
梁小妹全神貫注地做手工,腦袋越埋越彎,眼睫毛幾乎碰着
半圓形,碎花邊。
梁小妹在用人的皮肉剪窗花!
這個念頭第一時間砸入杜漸微腦海,她心跳不由快了幾拍。
杜漸微左右環顧,趁梁小妹還沒完成窗花,貓腰鑽進一間屋子。
從村口遇見梁氏兄妹就開始和之前的經過有差異。
異種在有意主導她深入荒村,定好了目的地。
杜漸微懷疑模拟副本考核形式的背後基地有權限追蹤到個體選手。
如果她現在正是考核官的眼中釘的話,那就意味着她不能再使用別的異能粗暴解決這場考試。
比起通過或者時限緊張的系統任務,杜漸微不敢把年齡和異能這兩張底牌曝光出去。
這是她的立身之本,更是她的催命符。
屋子一片漆黑,借窗外的餘光能看清角落擺了張老式的木頭架子床。
架子床邊緣擺了一疊厚厚的紅紙。
正方紅紙,底下壓了把粗剪子。
可梁小妹剛剛去的房間并不是杜漸微這間。
難不成每間房都有一疊窗紙、一把粗剪?
梁氏兄妹說祖墳在他們家裏,家裏擺着人睡的棺材,床上留着雜活用的粗剪,留着皮肉刺青的妹妹卻在用人皮剪窗花……
後頸發涼,冷汗卻從額角滴下。
理智值的下降會讓她越來越多疑、猜忌、浮躁。
杜漸微瞥過頭去看。
灰黑的屋子全憑窗外的一點光照亮,杜漸微看向那蒙着灰的窗。
木框玻璃窗上,一張殘缺的紅底窗花正對着她微笑。
窗花被撕破了一半,只剩一個胖乎乎的剪紙女娃抱着襁褓,笑得喜不自勝。
好像在說:祭祖的日子裏,咱梁家村終于來人了。這是多高興得、堪比過年的好事。
值得這一張張喜慶的血紅窗紙從大門貼到木窗、牆上納到床前,将這喜意沾滿整個村子……
床前?
杜漸微頭一點一點偏過過。
在視線的邊緣,架子床上仍有那把粗剪。
可是那疊紅紙被對折過來,剪下了第一刀。
窗花初具成形。
杜漸微感到背後有點瘙癢。
她反手摸到自己後背,光滑的皮膚上有什麽極薄的紙張貼在她背上。
好像一張被糯米黏住濡濕的窗紙,正在她皮肉上面生長。
【理智值下降5%】
【當前理智值為69】
【請宿主注意,一旦理智值下降到50及以下,返壽效果将加速。】
杜漸微閃出房間,大堂裏的棺材已經嚴絲合縫地關上。
梁小妹的影子被紅燭拉得很長,她一邊絮絮叨叨地念着剛才那句話,一邊剪着窗紙。
杜漸微看見被她折成一半的窗紙上已經剪好了女娃的形象,尖尖的下巴對着襁褓。
但是,蠟燭又是什麽時候點起來的?
杜漸微擡眼看去,棺材四方各插了一根紅燭,燭淚堆在地上,軟爛得像是那截梁小妹塞不進棺材的綿軟的腳。
棺材裏肯定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就像山林石堆成的梁老太的墓上,遺像挂的是自己的臉。
說不準這棺材裏裝着的東西會變成自己的屍體。
這個副本就是利用重複出現的活人來侵蝕人的理智值。
等等……
梁老太的墓挂着自己也就是梁小友的臉,那不就是活人墓嗎?
杜漸微吹滅第三只蠟燭,動作頓了頓。
後背的瘙癢已經讓她有些難忍疼痛。
她想起梁小妹口中那句“活人墳,活人墓;死人墳,死人土。”
靈光乍現!
杜漸微站起來就要跑出屋子,後背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令她跌跪下去。
她動作到底慢了,第四只蠟燭的灰煙飄到眼前,梁小妹蒼白的臉上浮起兩團暈紅。
她攔在門口,将疊成半圓的窗紙展開,一張圓形的栩栩如生的血紅窗花紙被她拎在手心。
完全對稱的一對窗紙上兩側是笑着的女童,中間抱着的襁褓留了空,讓杜漸微看到梁小妹已經蔓延到前胸的刺青。
同時,她自己的前胸也感到一陣刺痛。
她低下頭去看,窗紙的血紅花紋在鎖骨以下的地方開始生長。
杜漸微回想副本通關的要求。
選手進入副本後會被單獨分開,只有存活到一定階段才會和隊友彙合開啓第二階段,最後能找到副本核心就算成功。
荒村裏,他們的隊友在哪裏?
選手都知道自己進入的是人型異種的副本。
接近異種意味着理智值會被侵蝕,他們都抱着和梁氏兄妹虛與委蛇的念頭,希望在村子裏找到自己的真實隊友。
畢竟末日副本進入的前提都是團隊作戰,所謂單人冒險,只不過是考核官口頭說說的“考驗單體綜合素質”。
随着時間流逝,所有選手只能看着荒涼的村落只存在不斷重複的梁氏兄妹,他們逼近、微笑,一遍遍地說我們去祭祖,然後對着家裏那口棺材剪下皮肉窗花。
一切就像循環的卡殼了的游戲,他們被堵在這一節,沒有出路。
伴随理智值的不斷下降,血紅的窗花在他們的皮肉上開始生長,直到生長完全,變成黏扯不掉的刺青。
考核室有人彙總報告:“已經有幾十個選手理智值歸零退出考核了,我們這批試點會不會太失敗了?”
“要是一個都過不了,上頭也會追責的啊,現在的異能冒險隊太缺了!”
單獨追蹤杜漸微的考核官笑了笑,“不。”
“這個就過得了。”
衆人循着監控看見棺材屋的杜漸微正在看自己身上長出來的血窗花。
“她都已經感染了,窗花都快長滿了,你還嘴硬什麽呢?”
考核官搖頭,“你們仔細看。”
監控器對準杜漸微的背部放大。
上面有一張圓形的血紅色完整窗花,作為感染标志物,可以透過衣服的遮蓋被考核方用于觀測記錄。
有人驚呼出聲。
那張窗花上,不是金童玉女的喜慶窗圖,而是完全對稱的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娃娃。
被撕扯下的男娃的窗紙濡成一團漿糊,被梁小妹用腳碾了碾。
冷臉的梁小妹擡起嘴角,“開始了。”
棺材開始由內而外地顫動振響。
狂風卷起無數張血紅窗紙,嘩啦啦飛滿整間村屋,像是紙錢一樣在空中上下飛舞。
杜漸微點點頭,打開棺材,裏面空無一物。
隊友不是同族,而是異種。
她選擇了梁小妹,而後者給予她提示。
找尋墓碑不是真的要祭祖,而是要造“墓”。
造一座活人墓!
“活人墳,活人墓。”
墳在家裏,墓在眼前。
杜漸微閉上眼,任由梁小妹合上了棺材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