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婉寧的新夥伴

婉寧的新夥伴

當時雖然窘成那樣,過後也還好。

哥哥人高腿長,毫不費力便追上了我,因此仍是由他牽着抱着,像來時那樣回去了。

加罕叔送來晚膳的時候,我已經徹底冷靜了。

人嘛,難免有犯傻的時候,再說他是我哥哥,我們是兄妹,關系親密,打打鬧鬧,這也正常;而且哥哥不是說了麽,我才十五歲,是該放輕松些。

只要一想通,我便不糾結了,像平時那樣悠閑地用膳。

加罕叔做飯越來越合我們口味了,這也是經過多次溝通後的成果;有時候我和哥哥會給加罕叔一些建議,都是以前從禦廚那得知的,加罕叔聽了,對我們贊不絕口,總是說,“阿呀!竟然還可以這樣做?……真讓人想不到,……你們大燕人,倒很會琢磨些新花樣……。”

哥哥給我盛了一碗湯,說,“今天出去玩,累了罷……,多吃點。”

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心想:我能有什麽累的?不過就是多走了幾步路,有部分還不是自己走的;倒是哥哥,上午忙于職務,好不容易有空了,馬上就帶我出去走走,又是背又是抱,就算累,也該是哥哥感到累才對。

于是自然而然地放下勺子,給哥哥也盛了一碗,說,“哥哥,你也喝。”

哥哥又笑了,他最近總是笑着的,——當然除了下午剛到營帳的時候——仿佛永遠有那麽一件事,他只要一想到,心裏就會感到暢意和滿足。

他說道,“真好,婉寧也知道體貼哥哥了。”

他這話說的!好像我是個從不關心他的妹妹似的;然而仔細一想,這竟真是我第一次主動給他盛湯。

剛來這裏的時候,上一世的種種席卷了我,讓我每時每刻都有惶惶的不安;現在我漸漸好了,也可以有餘力關心別人了。——原來,愛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一個人;在愛的滋養下,我,曾經被所有人厭棄的婉寧長公主,也能成為一個溫暖的好人。

哥哥的手在我面前揮了揮,說,“想什麽呢,……先吃,待會涼了。”

我便朝哥哥發自內心地一笑,點頭說好。

眼前這個人,我這一世的哥哥,我确定,他是愛我的。

用膳時我還說自己不累,結果到了晚上,很快就犯了困。

我迷迷糊糊地仰頭看一眼,哥哥還很精神,那雙眸子在燭光中閃閃發亮。

他突然說話了,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裏,“婉寧笑起來很好看,日後該多笑笑才是……。”

我心想這還不容易,便回了個“好”,語氣有些惺忪。

哥哥把我攏了攏,沉默良久,久到我幾乎已經睡着,他又說,“但是婉寧只在我一個人面前笑就好了……。”

我心想這是什麽原因,笑還要分人?但是也懶得開口說話,極其簡潔地用鼻音哼出一個“嗯?”眼皮更是動也沒動。

“玳冒那個人,已經不小了,……何況他是王妃的親弟弟,将來總在代王一邊,……婉寧以後還是不要和他見面……。”哥哥這一次的語氣異乎尋常的幹冷了。

本來以為他已經把這事忘了,沒想到還記在心上,只是一直沒說。真沉穩吶。

但是我仍然覺得玳冒不要緊的,他心思單純,可以說得上是我第一個朋友,如果只因為子虛烏有的事,就從此不理他,未免太遺憾。

我便用睡着前的最後的一縷清醒,輕輕推搡哥哥的手臂,說,“沒事,……,沒關系……。”然後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住了,大腦開始放空,仿佛置身于遙遠的茫茫的一點。

耳邊又傳了斷斷續續的聲音,但也只是聽得見而聽不懂了。

“婉寧……,屬于,……一個人……,的。”

“……喜歡……嗎?”

“……睡着了?”

“還好……在,……看到……,上天……,無論如何……,緊緊……,……不錯過……。”

“……”

第二天醒來,哥哥已經不在營帳了。

妲吉進來給我打了水,簡單收拾了一下後,加罕叔便送來早膳了。

昨晚睡得真好,看來偶爾出去走動一次,倒也不錯;不知道昨天哥哥是什麽時辰睡的,好像還跟我說了很多話,然而都不記得了。

我舀着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突然回憶起哥哥說了玳冒;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麽回的,有沒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呢?

那架古琴靜靜地擱在木箱上,我尚未來得及彈。加罕叔進來收碗筷的時候,我便問他要了兩張寬的高條凳。

凳子大概是從廚房空出來的,上面隐約有些油膜;仔細用濕布擦過一遍,又用幹布将殘留的水分擦去,這才将琴小心翼翼地搬上去。

想不到古琴這麽重,上次是哥哥拿的,因此一點也不覺得,現在自己上了手,才感受到它真實的分量,這也更加說明了此琴的珍貴。

我搬來一把矮幾,上面放了坐墊,高度剛好合适,就在古琴前彈奏起來。

彈的當然是那曲“芳菲落盡梨花白”。上一世,就是因為這首曲子,我才萌生了學琴的想法。

薛芳菲真的很聰明,淮鄉第一才女也當之無愧;她譜着她自己的曲,融入她自己的恨,那麽凄婉而哀決,卻連我也忍不住要為之落淚。——可笑不可笑,逼沈玉容殺妻的是我,對薛芳菲驚豔的也是我。

我知道薛芳菲不會教我,樂坊其他人彈得又不成樣子,但是我想學會它,因此找來了曲譜,對着荷花池,一遍又一遍地練。

現在,一切重新來過;薛芳菲還沒有恨,可能将來也不會有恨,到時候如何會有這首“芳菲落盡梨花白”?可惜了這麽好的曲子。

我邊想邊伸出手指,壓,抹,撚,挑,熟悉的調子流淌于指尖。——沒有了上一世的心境,水平也不如上一世了,然而還是好聽的。

營帳外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是玳冒麽?

但若是玳冒,便不用禀報,可以直接進來,現在他們卻在外面說了好一會。

我還在彈,妲吉進來了,說,“公主,晟公子向代王要來了瑪雅姐姐,以後她就是公主的貼身侍女了,可要傳進來?”

她說的“晟公子”自然是我哥哥,只不過這“瑪雅姐姐”又是何人……?

“讓她進來罷。”

一個女子牽着小孩走到我面前,向我屈膝問好。代國這邊不興跪拜,這一點倒是很好的。

“參見公主,奴婢名叫‘卓木瑪雅’,這個是我的兒子,剛三歲,叫做‘多吉’。……多吉,來,跟公主問好。”

小孩便奶聲奶氣地說了一句“公主安康。”顯然有人提前教過。

瑪雅說的是大燕語言,我好奇她怎麽學會的,便問了她。

她告訴我說,“阿翁以前經營商隊,我每次都會跟阿翁一起去那邊逛逛,一呆就是幾個月,半年一年的時候也有。……後來,我在一座游船上碰到一位公子,……我和他兩情相悅,就結了緣,生下了多吉……。”

我感到有些納罕:世上的女子多以丈夫為重,相公在哪裏,家就在哪裏;怎麽何以瑪雅又回到代國了呢?她的大燕丈夫竟然肯放棄在大燕的一切,随她來到代國麽?……那可真是一個好夫君。

瑪雅卻似看出了我的疑問,苦笑一聲,說,“他負了我。……阿翁要回代國,他嫌棄我無法給他助力,娶了一個貴女。……我是眼瞎心盲,竟會看上他……。”

這與我想的完全相反,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自古以來,負心漢的故事數不勝數。權利,財富,至高無上的地位,……,多少人趨之若鹜。

我從前不就以為權利可以帶來一切麽?然而到頭來,還是錯了。

我突然地警醒了,如晴空中一道霹靂。

明明真真切切地對自己說過:愛與恨,最不可耽溺。——可是現在呢,我在做什麽?對于哥哥,太過依賴了罷?

可是,哥哥……。

我忍不住想為他找到特殊的理由,又立馬在心中辯駁:

對阿,我和他血脈相連不是嗎?——可是上一世的哥哥也和我流着同樣的血!

但是上一世的哥哥不會同我一起來代國。——然而人都是會變的!

哥哥說過會一直陪着我。——沈玉容也說過他心裏只有殿下!

……

不!我還是先不想這些!以後再想,沒事的,不着急的,不着急……。

瑪雅也從消極情緒中恢複了,她剛剛應該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

她又笑了,這次有點釋懷的意味,說,“不過現在好了。代國是我的家,我回到這裏,便覺得一切都可以治愈。現在多吉陪着我,我又能回到阿翁身邊,日子總是向前看的。”

她捏了捏多吉肉乎乎的小手,多吉就嘤咛地喊了一聲“阿娘”。

此後,他們母子就在同一片營帳住下了,專職似乎就是陪我解悶。

說實話,我很喜歡瑪雅,總覺得她身上有股不同于薛芳菲的力量;如果說薛芳菲是火,那麽瑪雅便如水;水遇到阻隔,會開辟出新的道路,綿延不斷,曲曲向前。

多吉也很可愛,看到他,我有時候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雖然那只是一根草藥帶來的假象,但我的确傾注了許多期盼;我還記得以前我們給她取名為“沈寧雪”,“小雪兒”,……

但是我想:以後,我若有孩子,絕不會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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