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花大俠
春花大俠
江湖上有個盜賊。
相傳他飛檐走壁無所不能,武功蓋世江湖第一,且專偷屍位素餐、魚肉鄉裏的貪官污吏。每每銀子到手,就會有一戶身陷囹圄的人家獲得大批銀兩。
于是大多受人恩澤、被拯救于水火之中的百姓紛紛在家中樹立牌位,希冀能夠給這俠盜一點好運,保佑他不被官府抓住,平安度過一生。
某次這位盜賊行竊之時,打更人聽得盜賊同伴喚他“春花”,對他俠義行跡感到仰慕的百姓親切地稱他為“春花大俠”。
這名頭好啊,春日的花朵,生機勃勃充滿希望,哪怕不識字的鄉村農人也能記住。
春花大俠他……正在蹲牢房。
這地方是專門騰出來,關押一些沒犯大事、只是不小心招惹權貴之人的無權勢小老百姓的。環境除了黑了點,并無別的不适。
牢房內,玉質的三盅子色澤溫潤,卻比不上持它的那雙手。
骨節分明的手映襯着渾黑的牢房,好像是這兒唯一的光源。
持盅那人手腕微動,三投盅在他手下不斷變換身位,快得只能讓人捕捉到殘影。
牢房門外,獄卒想要看清楚盅子移動的邏輯,卻只能是為難了自己。
驀地,那雙手和投盅一同停下,手輕輕敲在盅子上,含笑的聲音萦繞在牢房中:“大人,請。”
尾調有些微的上挑,如同一柄小刷子,輕輕勾得人心神不寧。
兩名獄卒頭暈眼花,看着一模一樣宛若三胞胎的投盅,對視一眼。
“左邊!”獄卒甲趴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嘶吼。
牢房內持盅的人笑意盈盈,“大人可想清楚了?”
獄卒乙保持着與甲類似的姿勢,把他擠到一邊去,趕緊道:“不!右邊!一定是右邊!”
三盅子內只有一顆紅豆,獄卒與男子打賭,若是他們能夠猜對紅豆在哪裏,牢房內那人便要褪去一件衣裳,好叫他們欣賞。
“當真?大人可得三思呀,要是猜錯了,大人們的午餐便歸我了喲?”曲崇華巧笑,一雙狐貍眼微彎,盈盈如水波。
兩獄卒點頭:“當真!”
“好!那便開——盅——”一只獨具男性特色的玉手隔着牢籠碰上盅子,故意緩緩揭開,吊足兩人胃口。
“嘭——”
一聲驚天巨響,整個牢房都抖了三抖。牢房外的獄卒被吓得手一松,直接打掉了曲崇華手中搖盅。一顆紅豆骨碌骨碌滾動,恰巧滾到獄卒甲身邊。
獄卒甲乙哆哆嗦嗦擡頭去看,看見踩在牢門上的黑色長靴,還有居高臨下俯視他倆的、面若冷霜的人。
“宰、宰宰宰宰宰宰宰相、相相相相大、大大大大大大人……”
解雲歌語氣不善道:“你,他,滾。”
獄卒甲乙麻溜滾出地牢,連看一眼最終結果的膽子都沒有。
“哎呀,解大人來了。”曲崇華不急不忙,撿起掉落的紅豆裝回盅子裏,笑意未改。兩投盅嚴絲合縫重疊于一起,另一盅子滾得遠了點,貼在解雲歌腳後。
“曲公子,這個月第三次被官家弟子狀告抓入牢房,敢問又是有什麽‘隐情’?”解雲歌道,話語裏好的冰碴子致使牢房溫度下降。
這塊牢房簡直要成為曲崇華的專屬地盤,誰叫一群權貴子弟厭惡他,偏偏又都離不了他。獄卒們也不敢讓他們的心尖寶與真正的罪犯共處一處。
曲崇華裝模做樣一擦眼淚,謊話張口就來:“解大人您有所不知,近日家中老父喜得幼子,捎信來強逼長兄我送禮,否則會将我買入南風館,給那素未謀面的繼母幼弟做……”
京城的人都知道,稱意坊的曲公子是孤兒。
解雲歌打斷他聲淚俱下的表演:“曲公子,為人不怕一無是處,但怕一無所長偏沾染惡習。”
“我所長甚多。”曲崇華取下頭上的銀質簪子,當着解雲歌的面撥開牢房鐵鎖。
拾起他腳後的玉質盅子,曲崇華道:“這一手為人稱道的技巧,不正是我的專長?”
“奇技淫巧罷了,難登臺面。”
曲崇華眼珠子一轉,又調笑道:“況且那兩名獄卒,解大人不也早就想懲治他們了?”
兩名獄卒手頭可不幹淨,被他們倆玩弄致死的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曲崇華早在盅子裏備好材料,無論那倆獄卒能否猜對,最終都只會有一個下場——中毒而亡。
“我這可是幫了大忙,解大人不獎勵我便罷了,怎麽可以傷功臣的心呢?”曲崇華眼中盈淚,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旁門左道。那兩獄卒自有他們的上頭處置,哪裏輪得到你越俎代庖?”解雲歌向來不吃曲崇華這一套,什麽行俠仗義熱血豪情,在他這兒都行不通,有什麽事情,都必須給他守律法去。
“解大人生氣啦?”
曲崇華抱臂觀察,那解雲歌解宰相嘴角下撇眉眼耷拉,好愉快的模樣啊~
“哎呀,解大人莫氣,有解大人下令,我哪裏敢殺人呢?我絕對不這麽做了可好……”
紅豆在曲崇華手指縫裏滾上一圈兒,随即被他拿來觸碰解雲歌唇瓣。
曲崇華賣好:“解大人莫要生氣~”
唔,唇瓣好軟啊。
他又惡劣地往下壓了壓,使得解雲歌不得不捉住他作亂的手。
“曲、春、花!”
曲崇華眼中,解雲歌嫣紅的唇瓣一開一合。
好想……
解雲歌胸膛幾下劇烈起伏,抽開曲崇華與他的紅豆,道:“這紅豆方才落地,未洗淨。”
曲崇華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一邊笑一邊說:“真是對不住呢,解大人~”
等他笑夠了,解雲歌揪住曲崇華衣襟,提起今日來此的目的:“昨日稱意坊及附近多人丢失錢財,甚至有對兄妹喪命。曲公子,你可有參與?”
曲崇華瞪大雙眼,豎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道:“我春花大俠從不做殺人勾當!”
言外之意便是,他的确盜了財物。但曲崇華做事幹淨利落,即使在場解雲歌心知肚明是他做的,奈何沒有證據。
“但願如此。你喜做春花大俠便做,左右不過幾些黑心錢,可你若是與人命扯上關系……”身為宰相,解雲歌斷斷不會坐視不理。
“當然、當然。”曲崇華應下,“解大人可否放手了?”
解雲歌後知後覺注意到,自己不經意将曲崇華的衣襟扯得老開,外洩大片春光。
一小抹紅暈染上解雲歌面頰,他飛快松了手。
“我、還有事。”解雲歌幹巴巴丢下一句話,飛也似地逃走了。
曲崇華不在意地整理衣襟,乖乖自己回牢裏上鎖落鎖,動作好不熟練。
就是可惜,他今兒個是吃不上獄卒們的夥食了。
然而曲崇華剛把牢門鎖上,解雲歌又回來了。
“曲春花,你被釋放了。”
曲崇華沒計較解雲歌明顯賭氣的叫法,畢竟他也搞不懂這人怎麽時常氣悶。他只是有些訝異,“怎得如此迅速,哪位冤家這般離不得我?”
曲崇華一邊念叨着一邊走出去,“讓我瞧瞧是哪位貴人。劉大人?李大人?還是柳公子、胡夫子、白……啊……你啊。”
來接曲崇華的人紫袍金冠,一身貴氣。
大夏皇朝第七皇子,年方十七的少年郎君。夏臺距離皇宮之遠,高塵約莫是一聽見曲崇華入獄的消息,便乘車趕來撈人了。
十年前曲崇華初入京城,這七皇子便黏上來,死活趕不走。曲崇華無奈,默許了七皇子當他小尾巴的行為。
“以、以後別、別招惹王大人了……”高塵結結巴巴道。
王大人便是那位狀告曲崇華,利用職權之便将他送進大牢的家夥。利用家族之便,在朝廷中給自己謀了個小官職,平日裏鼻孔朝天,看人都不屑于用正眼。
曲崇華也沒想到這家夥這麽玩不起,不過贏了他兩張銀票,家大業大的,這麽點錢都不肯出,那別去稱意坊啊。
曲崇華胡亂點頭,心裏暗暗将王大人劃入“絕對不招待第二回的客人”名單中。
高塵還有些勸告的話想和曲崇華說,奈何不善言辭,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一句:“曲、曲……”
竟是連一個完整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曲崇華不由頭痛,“說過多少次要麽喚我兄長要麽喚我全名,你叫我蛐蛐兒是個什麽意思?”
“呃……我、我……”高塵面露尴尬,“反、正……你、你早點回、去,別、別、別太晚晚回家。不、不安、全。”
“那個、那個王大人,很、很兇。”
高塵努力講話慢一點,避免太過結巴。
“是,我現在就回家。別跟着我啊……別跟着我!”
高塵想給曲崇華安排一輛馬車,但曲崇華不接受,自顧自走遠。
他委屈地待在原地,眼見曲崇華身影消失才肯回宮。
高塵前腳剛離開,後腳曲崇華就又溜進了夏臺去。
“解雲歌!我投盅呢?你藏哪兒了!”曲崇華急匆匆跑到解雲歌跟前。
“沒看見。”京兆尹大人睜眼說瞎話。
“放屁!除了你還有誰能從我這兒偷東西——快點交出來!”
那可是曲崇華找玉匠定制的盅子,漂亮的不得了,造價也是數一數二的高,一個就能頂京城中一座三進三出的院子。
“沒看見。”
“你招也不招?!”
“不招。”
……
一陣急切的馬踏聲,剛跑走的獄卒甲滾下馬,連滾帶爬踉跄進門,大喊:“大人不好啦!稱意坊曲崇華的仇人、仇人……”
獄卒甲啞了聲,遲疑地定住腳步。
為什麽曲公子會把解宰相摁在牆上?
為什麽解宰相完全不反抗?
為什麽他小小一獄卒要面對這種場面?
解雲歌盯向曲崇華。
出門在外,哪裏能不招惹幾個仇家,尤其曲崇華做的還是容易得罪人的營生,可不就仇家衆多了。
曲崇華:“人家、人家仇家比較多嘛~嘿嘿。”
解雲歌稍稍推開曲崇華,問道:“發生什麽了?”
獄卒甲反應過來,下意識瞥了眼曲崇華,道:“稱意坊的那誰……曲公子你的仇人死了,大理寺來人,說是要把你交給皇上處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