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寧新詞
寧新詞
林越山并非脆弱的人,稱意坊幾人絕對不相信林越山會自願赴死。
稱意坊老板一直以來的教導,就是告訴他們,可以相信家人、可以與家人并肩作戰,不要害怕。
林越山跟在稱意坊老板身邊十幾年,沒道理會什麽話都不和他們說。
所以一開始,他們都以為林越山的死只是一場意外,是由于林越山自己學藝不精,反被他人下套。但老仵作卻說,林越山早就知道自己會死。
這放在林越山身上,并不正常。
寧新詞與毒打交道的時間最長,于是第一個懷疑皇帝會使用這種陰私手段,林越山再怎麽聰明伶俐,也沒有點亮在毒方面的天賦,想防毒也防不住。
當然了,寧新詞對于毒也沒有什麽研究,畢竟她的病不允許她操心太多事情。
“小華,你和狗皇帝接觸最多,你說說。”思齊田說道。
曲崇華搖搖頭,“皇帝身上的藥味過重,本以為是他常年縱情神色将自己身體搞壞,所以我沒有多想。”
誰讓醫毒不分家呢?一味上好的藥材,改一下計量、與其他東西混合起來,就會變成奪人性命的毒藥。平常不去刻意聯想的話,基本上沒有人能夠斷言什麽是藥,什麽是毒。
不過這會兒已經确定林越山的死不對勁,并且有了懷疑的方向,衆人也可以稍微松一口氣。
“等我找個借口,就去皇帝那兒……”曲崇華道。
他和狗皇帝一直保持明面上的交好,也時不時暗地裏送去他想要與太後割席的消息。狗皇帝比較蠢,竟然還真的相信了——不過現在看來,狗皇帝不是相信曲崇華這麽容易就叛變,而是相信他的毒。
苗疆為什麽被人忌憚?因為他們手中奇奇怪怪的藥物太多了,千日防賊,終有疏漏。
寧新詞卻道:“我去吧。”
曲崇華/思齊田/老仵作:?
寧新詞說出理由:“我很閑,非常閑,正适合去接近昭盛帝。而你,曲崇華,每日要招待的客人上百數,過幾天還要去組織游湖,宰相也等着你。事情很多吧。”
“老板,稱意坊的老板,我的養母,與太後私交甚密,手下莊子數不勝數,這次趕回來主持大局,還沒能解決南邊莊子的事情吧?太後那邊……沒猜錯的話,應該也有任務交到你手上。”
“師父,兼任金吾衛教頭,雖然平常面具覆面無人得知,但你的工作也不少。尤其正值夏日,各路牛鬼蛇神齊出,你白天驗屍夜晚巡邏,既忙又累,很久沒能休息吧。”
“而我,承蒙照顧,沒有任何煩心事,也不會有人不長眼過來招惹我。再加之,我好看,狗皇帝肯定不會放過我。”
“所以,我最合适去皇宮勘察。”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喝過藥之後的寧新詞頭腦清晰,口齒伶俐,上下嘴皮子一碰,上至五六十歲的老仵作,下至二十有六的絕樂,全都被寧新詞說得擡不起頭來。
他們确實忙,夏季,除了宮裏那位将所有事務推給宰相的狗皇帝,所有有着志向的人裏,誰能不忙?
不僅是大理寺那邊案件增多,他們稱意坊的忙碌程度絲毫不比大理寺差。
而偏偏寧新詞患病以來,大家體諒她,所以也沒有往她手上塞任務,寧新詞可謂是清閑得很。
這也就導致此時此刻,曲崇華思齊田和老仵作三人,說不出一丁點兒反駁的話語。
“可是你現在的身體不好,去了皇宮,保全自己都是一個問題。”
相比之下,即使曲崇華現在傷沒好全,但他有自保的法子。曲崇華長于飛檐走壁,一般皇宮守衛能不能看見他的影子都難說。就算他不幸被抓住了,他也有後手——他的相好解雲歌,這家夥消息靈通,不可能不來救他。
而寧新詞,什麽都沒有。
因為寧新詞患病,一年到頭只會參與曲崇華放話允許她參加的宴會,結交的京中權貴雖多,但情誼并非多麽深厚。
更別說寧新詞有病在身,平常的反應遲緩,這會兒即使喝藥控制住,也并非長久之計。
是藥三分毒,寧新詞平時有意控制了藥物的食用,無必要時甚至不喝藥,這才相對平安地活到了這麽大。可如果寧新詞要進宮調查的話,她勢必得長時間依賴藥物,雖然短時間內反應能夠與常人無異,但治标不治本,最後也只能落得一個毒入肺腑的下場。
知道曲崇華更傾向于他自己去調查,寧新詞客氣将他請離房內,轉而開始說服一直未曾言語的思齊田和老仵作。
等曲崇華再一次被允許入內時,他們三人已經達成了一致。
“就讓小詞去罷。”這是思齊田。
“讓她去罷。”這是老仵作,他們的師父。
“就我去。”寧新詞道。
因為她的的确确是最适合的人選,只是其中原因,得瞞着曲崇華。
曲崇華再拗,能拗過他們三人?
反正最後的結果是,趁夜,寧新詞溜進了皇宮。
倒也不是說皇宮守衛松懈的意思哈,而是寧新詞學得很好,況且寧新詞常年與曲崇華合作,将他的本事學了個十之六七,足夠寧新詞用了。
寧新詞身上備着藥丸——她這病由來已久,治也治不好,就拖着,必要時候吃一顆藥丸,不死就行。
要說這病怎麽來的,寧新詞也想不大起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現下稱意坊中三絕,各有各的悲慘,都是被老板天南海北地撿回來的可憐人。
哦,曲崇華不算,他是自己送上門的。
林越山被老板從那種腌臜地方撿回來,而寧新詞十幾年前的處境甚至不比林越山好到哪裏去。
寧新詞是一大戶人家的家生子,生下來便被算作了那大戶人家的財産,是他們的奴仆。其實也還好,畢竟吃穿不愁。可壞就壞在,寧新詞三歲尚難以記事的年紀,她的父母雙雙過世——被大戶人家的小少爺活生生打死。
究其原因,竟然僅僅是因為她的母親,拒絕了小少爺同榻而眠的請求,小少爺一怒之下,施行了杖責;寧新詞的父親不忍心看她母親受苦,撲上去阻止。
結果,就是兩個人都死了。
小少爺十六,哪裏能不知道男女有別的規矩。只是他被家裏人寵的無法無天,認為家裏的奴仆就是他的東西,一個東西沒有說不的權力。
小少爺遷怒,下令要将寧新詞也處死,斬草除根。
也還好當時的寧新詞較小,什麽也搞不清楚,被心疼她遭遇的夥夫悄悄送出了府。
沒死在吃人的府巷中,是寧新詞的幸運。
但外面的世界也不太平,寧新詞一個三歲的小娃子,她能做什麽?
她什麽也做不了,有時候能夠碰見好心人,寧新詞就可以吃上一餐飽飯,但是三天兩頭吃不上飯,才是常事。
寧新詞出生的地方在大夏的南邊,正值雨季,水災泛濫。而随着水災一起流行起來的,是一場前所未聞的瘟疫。
說不清最早的發病者是誰,反正等三歲的寧新詞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是她染病的時候。
三歲,難記事,但不是不記事,寧新詞知道自己再過三四天,就能等到自己的生辰,她長久消失的娘親父親就會過來,給她準備平常難以見得的白面饅頭。
她還小,沒有死亡的概念,也記不清自己的生活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風餐露宿,只以為自己的父母有事情要忙,只要她能夠等下去,就一定可以等到她的父母重新回來的時候。
可比父母先找上她的,是瘟疫。
雖然渾身都很痛,但那個偶爾來看看她的胡子老爺爺告訴她不用怕,她很快就可以和自己的父母見面了。
所以寧新詞靜靜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不過說不上幸運還是不幸運,寧新詞自己好了。她一覺睡醒,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麽輕松過了。
于是她如往常一般,坐在結尾巷口發呆,數着日子等父母的回來。
一二三,一二三,哎呀,她只會數一二三。
倒是胡子老爺爺驚奇地看看她,随後絮絮叨叨和她說了很多,寧新詞聽不懂,只知道老爺爺囑咐她,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
誰知道為什麽呢。
寧新詞不知道,但她善于發現人身上的善意,所以認認真真聽從了老爺爺的安排。老爺爺也将她待在身邊,雖然生活水平仍舊及不上之前,但好歹可以填飽肚子。
不過這一帶的瘟疫遠遠沒有結束,寧新詞四歲時,被瘟疫拖垮的他們開始吃人。
老爺爺腿腳不便,将寧新詞藏好後,就被人吃掉了。
寧新詞藏在柴火堆裏三天三夜,直到所有的聲音消失,她終于餓得受不了,爬了出來。
再然後,大水過後,迎來了大旱,再加上瘟疫的肆虐……
那段時間的經歷寧新詞已經回想不起來,但身體上受過的傷害,忠實地刻印在她的骨血中。
老仵作花費了點精力,才将寧新詞身上的各類疤痕消除。
因為幼時的經歷,寧新詞毒入骨髓,不得不一直和毒打交道,雖然沒有這上面的天賦,但也能夠将毒藥認個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