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宴
夜宴
夜臨,宮內——
“母後在想什麽?”
當朝太後恍然回神,勾起一抹優雅得體的笑容:“這舞女身姿,及得上那林娘子五分。”
瑤嫔為昭盛帝斟酒的手莫名一抖,驚得不少酒水灑落。
誰人不知道,昭盛帝看上了稱意坊那個跳舞的林越山,願意陪她玩真心的游戲。卻不想這林娘子是個沒福氣的,還沒能入宮伴駕,先一步魂歸西天,于陛下陰陽兩隔?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更何況自從林娘子死後,京城大事頻發,七皇子八皇子接連遇害,就好像林娘子的離開,一并将京城的氣運帶走一般。
昭盛帝本就迷信,又怎麽可能不懷念林娘子在時的安穩日子。
“是、是嫔妾失禮了……”瑤嫔戰戰兢兢,纖細的腰肢快要融化在風裏。
昭盛帝卻是未曾給予她一個眼神,只愣愣地瞧着太後。
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來:
“呵,母後真是說笑了,那林娘子不過一介賤民,哪裏能與他國王子相比。”
此時在臺下獻舞的,不正是北野子的王子麽?
北野地處偏僻,終年冰雪覆蓋,而他們的王子生得水靈靈,跳起舞來,有如那天邊的飛鷹,能夠叼來雪山上最純淨的寶石。
不過在昭盛帝心中,都比不上他的林娘子就是。
礙于太後的面子,昭盛帝才如此誇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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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的使臣如獲至寶,立刻同舞畢的王子作禮,賀喜的官話一串接着一串,就想着将狗皇帝哄開心了,他們能夠得到什麽好處。
“陛下,這是我們北野的至寶,紫雪珠。”使臣的大夏話學得并不好,但仔細聽,還是能夠聽出其意思。
随使臣的話語,北野王子呈上寶匣。
昭盛帝往下看,只見略顯寒酸的木盒子裏,一顆巨醜無比、足足有一巴掌大的珠子躺在裏頭。
像他們這種邊陲小國家,也就只能拿出這麽點東西了。
昭盛帝目露不悅,當即擺起臉色:“你們北野,莫不是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言外之意便是,在我大夏皇朝天子的壽宴上,你怎麽好意思呈上這麽個東西給我?
北野使臣霎時白了臉。
果不其然,被大夏皇朝的皇帝嫌棄,席間竊竊私語,一言一詞皆在嘲笑他們北野上不得臺面,小家子氣。而且大夏皇朝那麽優美的語言,竟然能夠被他們說得那麽難聽。
“陛下,我等……”
“還是說你們知道今日乃我的壽宴,成心給我找不痛快的?”
昭盛帝好歹當了十幾年的皇帝,幾十年備受寵愛的孩子,身上的氣勢非旁人能夠阻擋。此刻他橫眉怒目,瞧上去真有點唬人。
使臣雙腿一軟:“陛下折煞我等了!”
“樂阿胡怡思及及。”北野王子突然道,将使臣從地上拉起來。
先前他只是跳舞,只令大家注視着他優美的身體曲線;這會兒開口說話,才讓人發現他的聲音也好聽,宛若天山上滑雪滴落的寒水,清淩淩的。
“陛下,”北野王子的大夏話說的不錯,“此物貌醜,但功效強橫,服之可百毒不侵。且……”
“哦?”昭盛帝眼神飄移,從寶匣中的紫雪珠,到北野王子一截細腰,又到北野王子低垂的眉眼。
那是即使最厚重的白雪也無法遮蓋的美貌。
昭盛帝仿佛來了興趣,“你上來,仔細讓朕看看。”
北野王子只當不知昭盛帝對自己的窺探,捧着寶匣一步步上前,介紹的話語不停。
但沒有人再注意紫雪珠的效果了。
宴席中,無論是皇帝的妃子還是他國的使者,無一例外注視着那家夥,來自北野的王子。
白雪覆蓋着北野的國土,他們那地方寸草不生,能夠建立一個國家已經是難事,不曾想,竟然還能培養出這般令人見之癡迷的人兒。
行至禦前,北野王子附身,脆弱的脖頸落在昭盛帝眼裏,只要昭盛帝想,他随時可以出手掐斷。
“陛下,請。”
北野王子竟然是要求陛下當場查看這紫雪珠!
最好是可以服用,只要昭盛帝願意試上一口,就能洗刷方才的恥辱。
畢竟昭盛帝,才是這大夏皇朝的主人,是衆多國家都要前來賀禮的、大夏的皇帝。
而昭盛帝只是哈哈大笑,略過紫雪珠,摟住了北野王子的細腰!
“哈哈哈,我貴為天子,什麽稀奇寶物沒見過?這臭破丸子既然是你們北野的至寶,就給你們自個兒留着吧!倒是你——我看你生得不錯,不如在我們大夏皇朝留着,見識見識不一樣的風景如何?”
這哪裏是熱情好客,分明是狗皇帝起了色心,想要将北野王子留在皇宮呢!
席間嘩然一片。
“這、這……”北野衆支支吾吾。
想要拒絕,可這兒畢竟是大夏的地盤,若是昭盛帝鐵了心要将北野王子留下來,大可動用武力,叫他們所有人有來無回。
可若是不拒絕……天大的笑話!哪裏有自家王子送進別國皇帝後宮的道理!
最先做出決斷的,當然還是那位大夏話說得最好的王子。
北野王子道:“多謝陛下垂憐,廊願留在京城。”
任憑北野衆如何勸說,如何憤懑,北野王子巍然不動。
昭盛帝得意的笑容還沒有維持多久,下一刻,太後的聲音便叫他笑容消失。
“陛下孩童心性,說的玩笑話罷了,你們莫要當真。”
太後出手了,一出手,直接就要保下這北野的王子。
“你們不必多想,陛下确實只是想要你們王子多多見識京城美景。”
太後的話語看似在保證,只要有她在,她就會讓北野的王子安全無憂,不必進入皇宮成為皇帝的消遣。同時太後也暗戳戳損一句昭盛帝“孩童心性”,諷刺他做事如同孩子一般,不考慮後果。
這是京城兩大權力的傾軋。
北野衆哪裏知道其中利害,趕忙道謝,順着竿往上爬道:“既然如此,且讓我等陪着王子欣賞美景罷!”
他們終歸還是只放心自己人。
太後不知可否,微微揚起下巴,叫皇帝将北野王子放了。
然而皇帝沒有動作。
“陛下?”太後又催促一聲。
昭盛帝仍舊沒有反應。
太後心頭一跳。
估計是因為某種母子情深,太後察覺此時皇帝的反應不對勁。他們是母子嘛,他們清楚彼此的每一次動作,知道彼此的情感,也能夠預料面對每一種事情,彼此會是什麽反應。
太後覺得氣氛古怪。
難道說……
皇兒也打算在萬壽節上動手麽?
也對,也對,萬壽節魚龍混雜,是人是鬼都不清楚,正正是誅殺自己的大好時機。太後也是想着要在今天,将昭盛帝扯下皇位。
所以他這會兒才不願意給予回應,這家夥自認羽翼豐滿,已經可以反抗她這個太後了。
可出于對現場氛圍的判斷,太後還是感覺不對勁。
“皇兒?”太後喚道。
按照兩人的身份,這該是大不敬之舉。
然而昭盛帝依舊沒有反應。
不,有聲音,是“嗬、嗬嗬”。
“太後娘娘,”一直低垂着眉眼的北野王子擡起頭來,“您不必再喚。”
北野王子有一雙淺色的眼睛,像北野天邊雪山上的雲彩,清澈透亮。
太後直直望進這一雙眼睛裏。
北野王子輕輕擡手。
“咚——”
“劈裏啪啦——”
穩坐高位的昭盛帝轟然倒下,摔在一地碎瓷片渣子上。
昭盛帝喉間,一道深刻的傷痕橫亘其中。
而北野王子,握着一柄樸實無華的短匕。
昭盛帝滾燙的鮮血濺了他滿頭滿臉。
被割喉的昭盛帝無法求救,氣流湧過斷裂的喉間,只能讓他發出“嗬嗬”聲。
“皇兒——皇兒!”
“啊啊啊啊啊——”
北野使臣一改先前懦弱的模樣,那不知如何被他們藏匿的各類器具齊齊出現在宴席上。
“殺——”北野王子一聲令下。
“殺——”一呼百應。
“救駕!救駕!”
太後的人手立刻出現,将皇帝與北野王子隔開。
北野王子配了眼皇帝,确定這家夥神仙難救,也不糾纏,轉而對宴席上的他人下手。
宴席瞬間亂了起來,後宮嫔妃、他國使臣和趕回來的皇子們四處奔逃,有準備在這一場宴席上奪權的人還好,至少有暗衛和提前插進來的心腹保護;而一無所知的他人,只能成為刺客的刀下亡魂。
作為與皇帝血脈相連的太後,她這邊的情況竟然還好。她畢竟是太後,也打算在宴席上将昭盛帝拿下——太後大部分忍受都混進了宮中守衛,此刻嚴密保護着她。
太後蹲下身,看着進氣少出氣多的皇兒。
人死的樣子,她看過很多遍了。太後也想象過許多次自己皇兒的死相。
所有人都會死,死的樣子一模一樣。
太後在昭盛帝身上摸索着。
昭盛帝有一個習慣,無論是多麽重大的事情,哪怕是夜間休憩時,昭盛帝也會将兵符帶在身上。
他昭盛帝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統治并不穩固。
太後不會救昭盛帝,要是昭盛帝沒死,這個皇帝不還是得他當?正好北野的刺客将皇兒割喉,現成的理由呢。
只要拿到兵符……
然而太後摸遍了昭盛帝全身,也沒能找到兵符。
“皇兒皇兒,兵符在哪裏?”
“嗬、嗬嗬——”
席間大亂,血色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