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
下雨了，昆侖墟由于海拔頗高，很多時候雨只在半山腰下，而這次的雨，卻是從高遠的蒼穹落下，噼裏啪啦的打在各個山峰的宮殿樓宇上。
無論有沒有修為，是否成仙的，都下意識找了個躲雨的地方暫且避着。
而慕容楓與昊辰的修煉也才進行到一半，就被迫中斷了。
兩個人匆匆跑入亭臺之下，撣了撣衣襟。
“看來今日就只能到此為止了。”昊辰道。
慕容楓亦擡頭看天，“嗯，等雨停了，我送師兄出紫陽峰。”
昊辰突然笑了起來，這淡淡一笑還露出了他兩個酒窩，“楓師妹糊塗了嗎？我已修道成仙，這點雨完全可以靠真氣避開的。”
慕容楓忘了他與自己的不同，這才發現他身上竟無半點雨滴，不禁有些羨慕。
“是我忘了。”說這句話的反而是昊辰，他運轉真氣，隔空向慕容楓傳來，轉眼她的身上也幹幹淨淨、了然無痕，“現在好了，不必擔心會感冒了。”
慕容楓默不作聲，昊辰也覺得此刻氣氛有些窘迫，轉頭看向亭臺外院，“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了，要不楓師妹你在此處等着，我去取把傘來。”
“那有勞師兄了。”
等到昊辰飛身離開，剛睡醒的蝴蝶這才打了個呵欠，「修為高就是好，真氣随便使。其實你也可以做到的，幹嘛表現得這般柔弱。」
慕容楓解釋道，「不是我弱，而是為這些尋常小事消耗自己的修為，實在是沒必要。更何況我煉化的乃是外界之氣，借它們生靈之力，就為避一場雨嗎。」
蝴蝶不再多話，「好吧，是我狹隘了。我就是覺得你動用神力的機會太少了，會不會時隔太久就喪失了它，跟普通凡人同化了？」
慕容楓沉默了一會兒，「……動用的神力越多，我的欲望也會越強。可怕的不是與凡人同化，而是我徹底淪為欲壑難填之人。」
「可我感覺不到你的欲望，在你體內，我甚至感覺不到饑餓。」
「是我在壓制它，是我将它困在這與世隔絕的紫陽峰，讓它平靜下來，如若不然的話……」慕容楓輕輕閉上雙眼，感覺微風中夾雜着的雨氣，「我又會像當年一般，為了個人的自由，犧牲了弦月跟你。」
往事不可提，一旦追憶，百般滋味便湧上心頭。那蕭條的雨夜，漆黑的森林，不顧一切的逃亡，失陷的弟弟，還有在她眼前被殺的摯友……
那一刻，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跟恨意。
幸好她逃了出來，逃離了神女一族的囚禁，自此以後天高海闊，任爾飛翔。
感受到了慕容楓頗為起伏的心緒，蝴蝶順勢提起，「鑰匙、要找到打開結界的鑰匙才行，相信弦月不會有事的。」
「……嗯。」
「而今你已完全掌握了神明之力，有朝一日定能将他成功拯救。」
陷入的回憶越深，慕容楓身上散發的神力也就越強，直到撐着雨傘的昊辰師兄再度出現，她也并未從過去的回憶中拔離出來。
“楓師妹，傘給你。”
慕容楓木讷的接過雨傘，那一瞬她的氣海與之相交，驟然碰撞，昊辰為之一震，卻不清楚緣由，還以為對方用錯了力道，“怎麽了？”
慕容楓的眼神由傘及他，最後停留在他雙目之中，「他是……」
試探不過眨眼瞬間，慕容楓恢複平靜，仿若無物，“謝師兄。”
在旭光殿內處理內務的昊辰看了一眼書案角落撐開的油紙傘。
那不大的傘面上，繪制着的是怒放的紫陽花，這藍藍紫紫的顏色混合在一起，看着煞是美妙。
見他停頓，楊雲淞還以為書冊上出了什麽問題，“大師兄，怎麽了？”
昊辰合上書冊起身拾起一旁的雨傘旋轉觀察，若有所思的問道，“你覺得……紫陽峰的慕容師妹，她是何種來歷？”
楊雲淞不知道，但也猜疑過，“……能被仙門第一的紫胤真人瞧上，我覺得她定是來歷非凡。而且憑她的長相氣質，不可能只是個普通凡人。”
“可我這幾日試探她多回，她确實只是一個有一點修為的凡人而已。她無仙身傍體，會畏寒懼熱，所修氣海也不強大，以她的心性不該只有那點修為。”
楊雲淞眯眼道，“大師兄覺得她在藏拙？”
“還有……她明明有很多種下山的方法，卻偏偏在我這裏選擇了最難的一種，這般勞神費力，是圖什麽？”
楊雲淞想到了一種可能，但不知該不該說，“……也許，慕容師妹、圖的是師兄……你本人？”
聞及此言，大師兄手裏的傘差點兒脫落，“……休得胡言。”
楊雲淞很是委屈，“可她一向高高在上，整個昆侖墟放眼除了她的師父師兄以外，也只有大師兄你能與之相提并論了。”
昊辰不悅，“你是覺得我不如她師父師兄？”
“這當然不是，以大師兄的修為，将來也定是仙門之首，造詣只會高過慕容楓的師父。”
昊辰這才滿意，“慕容楓……我曾聽說，她師父的本名便是複姓慕容。”
楊雲淞一驚，“難道——”
“慕容楓是紫胤長老的私生女？！”
昊辰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慕容楓只是個假名，是紫胤真人收留她之後給她起的名字，她原本應該是個別的名字，說不定與楓有關。”
楊雲淞當真感慨師兄的判斷，“我怎麽沒想到，大師兄說得極是！”
“她圖我，哪怕是圖整個昆侖墟我也不足為懼，怕就怕她來歷太深，圖的一切會給昆侖墟帶來……”
楊雲淞連連否認，“大師兄你不要多想了，昆侖墟怎麽樣也算是對她有恩。她若只是個尋常人，那就是仙門第一美人，算是為我昆侖墟增添了門面。她若不尋常，想來也會看在她師父救她養她的份上，善待昆侖墟的。”
昊辰也停止了猜忌，“但願如此。”
深夜，皓月當空，紫陽峰上萬籁俱寂。
慕容楓在庭院中用石子擺出的神陣終于發出微弱光線，感應到這一縷光輝的她也是迅速從床上起身，走向窗邊。
那神陣之中隐隐像是站着個人，見她過來，問道，“找我何事？”
那人不高，但衣袂飄飄，頗有仙風道骨的氣質。
慕容楓推開窗直面他道，“你是不是忘了告訴我一些事。”
來人轉過身來看向她，只見他輕輕揮出手去，牢不可破的結界便罩住整個院落，而他走徐步走來，同慕容楓隔着一道窗檻對話，“我不能告訴你更多了，洩露了太多天機，對你我都不是好事。”
“更有……如今雖說帝君已下凡渡劫數百年，但難保他哪一天突然回歸上天庭要傳召我，我若不在就不好解釋了。”
慕容楓并不想聽這些有的沒的，直言不諱道，“我今日在昆侖墟本宗的一個弟子身上感應到了神明之氣，你說怪不怪？”
男子閉上眼睛，不想多說。
“你告訴我，我絕不外傳。”
男子有些愠怒，“你絕不能對他做什麽，否則的話他回歸上天庭的那日，就是你我的死期！”
“我能對他做什麽？我也不想對他做什麽。”
“那你為何要接近他？他不能碰，無論出于何種原因，都不要跟他扯上半分關系。”
“……他便是你們上天庭的帝君，是也不是。”
男子再度無奈閉眼，“你都知道了還來問我，我看你是愈發叛逆了。”
“你不妨告訴我一些內幕，我明白了，自然會遠離他。”
男子擡袖又放下，輕輕的摔了下，“……罷了，告訴你就告訴你吧。”
慕容楓洗耳恭聽。
“他是、下凡來渡情劫的。”
慕容楓不知所謂，“情劫？”
“是啊，自三百年前帝君帶着七武神剿滅了魔宗之後，上清神域的三位天尊覺得他太過依賴武力，整頓得三界人心惶惶，故而罰他下界歷一世情劫，好削減他心中戾氣。”
慕容楓不解，“三百年？可他如今不過三十多。”
“那不是前幾回都沒歷成功嘛！帝君他命格本就不帶情字，前幾回他不是出家做了和尚，就是癡迷劍道書法，孤獨終老了。直到這一世，三位神尊看不下去了，特地召見了我跟月下仙人，讓我們共同給這一世的帝君命盤改寫一番。”
慕容楓靜靜聆聽，男子接着道，“其實、帝君在下凡之前也早就料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所以早就做好了後面相應的準備。”
“什麽準備？”
“一旦回歸上天庭，就服下忘川水，忘卻塵世之情，并且——”男子吸了口氣道，“叫我悄無聲息的處理掉那與之共度情劫的凡塵女子。”
慕容楓的瞳孔微微放縮，“……殺了她？”
男子點頭承認，“那是帝君的決斷，我不能違背。他道，唯有殺了那凡人女子，他方能更好的執掌上天庭，統帥整個三界。”
慕容楓眼色低垂，繼而擡起，“那那個人，出現了沒？”
男子搖頭，“尚未出現，不過……也不遠了，至于何時出現，又是何人，我不能再透露半分，否則耽誤帝君的情劫，我就罪不可恕了。”
慕容楓并非憐憫那名未知的凡女，更不是想要去救她，“我明白，我不再多問了。”
“所以我才說讓你離他遠遠的，他連他愛過之人都能痛下殺手，更別說你們只是普普通通的同門。”男子思來想去不放心，“要不你聽我的話，離開昆侖墟，等帝君的情劫度過了，我再将你送回，好不好？”
慕容楓拒絕道，“我有我的顧慮，你不必多管。”
男子頓時吃癟，“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讓你往東，偏要往西。你好好的一個神女身份，待哪兒不是過得快活，非要留在這塊是非之地。”
慕容楓有太多的原因跟借口，但此刻都不想說，也不能說。
“你聽我的，等帝君回歸上天庭，我便向他禀明你的身世實情，将你接回上天庭照看，如何？”
慕容楓搖頭，“這白帝如此狠厲果決，我想我不該跟你回去。”
“那你是要回你的神女族嗎？你鑰匙這麽多年找到了沒？”男子關切道，“可你娘已經死了，你一個人待那兒不冷清嗎？讓我來照顧你不好嗎？”
慕容楓退後三步，轉身留給他一個背影，“你走罷。”
男子有些動容，“你還恨我，滿月。”
“我不恨你，若沒有你，我也是不存在的。”
慕容楓背影筆直，卻看得男子意外難受，“……罷了，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庭院的微光消失，整個世界又重歸寧靜。
小蝴蝶這才從她袖中鑽出，“你為何不告訴他你還有一個弟弟，若是有他上天庭司命星君的幫助，營救就更簡單了。”
慕容楓搖頭，“告訴他是我為了自保抛棄了弟弟嗎？他會如何看我。”
“……那我們就瞞着他，等一切完成了，再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屆時他兒女雙全，定會更加開心的。”
慕容楓有太多顧慮，只能埋藏在心底，“他是司萬物，知天命的司命，若是我将神女族的全部告訴了他，我怕他會利用自己的能力做出有違天理之事……畢竟當初母親的死，已經讓他深受打擊了。”
關上窗戶，慕容楓回到床沿，輕輕躺下，眼神呆滞，“有些事情，我得自己來；有些命運，我得自己改。”
此時濃雲蔽月，紫陽峰逐漸進入漫長黑夜之中。
今日的旭陽峰廣場又是濟濟一堂，從紫陽峰眺望那裏的慕容楓目光最終落在了昊辰身上。
「真沒想到，他居然是下凡歷劫的三界之尊白帝。」
蝴蝶嘆一口氣無所謂道，「難怪當初覺得他氣宇軒昂呢？原來是帝君轉世。」
思及此慕容楓笑了一下，「想到他将來會為情所困，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我可不好奇，我就怕我們要是全程目睹了他的情劫經歷，會不會在他回歸上天庭之後，就把我們這些見證者也一并滅了。」
慕容楓突然後頸一涼。
而此時，旭陽廣場上的昊辰也憑着超高的修為感應到了來自遠方的目光，等他視線追及，留給他的唯有一抹白色身影而已，“……”
——也許慕容師妹圖的是大師兄……你本人？
這點令他很是不解。
離酉時還有一炷香的時間，昊辰已經在觀雨亭等候，但等來的不是慕容楓，而是一個不太熟悉的同門。
“……大師兄！”
昊辰走出亭子，走向她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女子看似不過二十左右，長相清秀，唯唯諾諾，支支吾吾，不知要說些什麽，“那個……我在旭陽峰不敢叫你，就只能跟來這裏……”
這裏也好，僻靜無人打擾，“我是想說——”
昊辰皺眉，隐隐覺得來者不善。
“……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我就……”
昊辰打住她道，“你是今年新入門的弟子？”
來人點點頭。
“你是怎麽上來的？”
“我……自然是飛上來的。”
“你能飛上來，且沒有被我察覺，你的修為還不錯。”
聽到對方的誇贊，女子一驚，面露赤赧，“我、我來昆侖墟之前就學過一些法術了……能得大師兄誇贊，是我的榮幸。”
昊辰道，“沒什麽事便回旭陽峰好好修煉吧，以你的根基，将來入我本宗不錯。”
他口吻平淡，像是在下逐客令，可是女子急的快哭了，“我今日跟來是想說——”
昊辰再次打住她，繞過她身邊，訓導她道，“我此生修行無情道，說出口的，不該說出口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女子小聲抽泣，但他并無絲毫動搖，反而引導她道，“……你須知，大道無情，方能抛下一切煩惱。”
女子接連點頭，啜泣不已，也不敢轉身面對他，就這樣得到了一個背道而馳的答案，“……嗯！我知道了，大師兄。”
“回去吧。”
「你說會是她嗎？」
在桃花林裏目睹這一切的慕容楓停在原地靠着桃樹思考回答，「……不知。」
小蝴蝶又道，「那會是誰？這昊辰師兄看着也不像是要了愛慕之人命的人呀！」
“在等什麽，酉時已到。”
昊辰的呼喚這才将慕容楓從思緒中拉回，「別多想，猜中了反而于我們不利。」
「是啊，可不要再多管閑事了，保住自己小命要緊，快過去。」
慕容楓伸手撇開花枝走來，昊辰也轉身面向她，“你都看到了？”
慕容楓本不想看的，奈何來得太巧，看了個滿場。
“嗯。“她依舊一副心平氣和的表情，仿佛剛剛只是看到了他跟某個同門聊了下天氣而已。
“想來你也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吧，應當見怪不怪。”
慕容楓輕輕點頭，“……确實遇過幾個跟她一樣的女子……”
昊辰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女子？”
“不過我沒能像師兄一般好好勸導她們，當時光顧着驚訝，忘了說辭了。”
驚訝的不只是她，還是現在的昊辰師兄。
她敘述得如此平靜，昊辰覺得頗不平靜的人應該是他，“不該是男的嗎？”
“男的來不了這紫陽峰，”慕容楓同他解釋，也提醒他當年發生的一切，“師兄忘了嗎？掌門師叔早就下令過外門男子不得私自上紫陽峰。”
昊辰愣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讓他尴尬了。」
“時間差不多了，要不我們開始吧。”慕容楓真是毫無說話天賦，就這樣生硬轉場。
「服了你啦！」
昊辰還是頭一回如此失語過，這份窘迫定讓他牢記非常。
「……昨晚你就不該問那麽多有的沒的！搞得我們現在在他身邊做人也難。」
「閉嘴。不要幹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