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銀子哪消死人仇
銀子哪消死人仇
頭一遭吃酒,一時間沒把控住,長英在武神院借宿了一晚,從晨早一直睡到第二日的五更天,待到醒來時,他差點以為只是淺寐了一會兒,怎麽天色還和剛睡着時一個樣。
他爬起身,胃裏一股強烈的灼燒感,頭像是被馬蹄踏過去一般地疼,他一摸頭發,竟然摸到了一把和着泥的草,上邊還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
不會真的被馬踩了吧?
武神院沒有供人睡覺的地方,長英是直接在一間沒人的書房角落裏睡的,如此一晚,沈二的身子自然頂不住,他全身像散架了一樣。
一摸口袋,竟然摸出來一把銀子。
“不是吧……真給啊。”
“沈長英。”
一個聲音突然從後邊冒出來,長英吓得一哆嗦,這才發現來人是于廉。
“于大人,一驚一乍地作甚。”長英嗔怪了一句。
于廉看着長英手裏的一把泥和草,好心地解釋了一下:“昨日你摔在馬廄裏。”
長英:“……”
不等長英回話,他又緊跟着扔了一句:“徐關陽自戕了。”
“啊?”
聽到這消息,長英二話不說就和于廉趕到了地牢,徐關陽的屍體就仰面躺在地牢裏,七竅流血,死相極慘。
楚問依在牢房門口,滿臉疲憊,說話也沒什麽氣力:“仵作看過了,吃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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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毒死沈二的那毒?長英摸了摸下巴,想靠近些,卻又覺得屍臭極為難聞,不禁捏住了鼻子。
“這是死了多久,怎麽那麽臭!”
“關進來之後,趁沒人注意就服毒了。”
蹊跷!
他本打算今日再來地牢問徐關陽一些事情,雖然案子結了,可長英始終覺得,依靠徐關陽一個人是絕對無法完成這麽多事情的。雖然此人心眼焉壞,但腦子卻蠢笨得很,只曉得直來直去。
說白了,若要他相信徐關陽老謀深算,他不如相信于方夷口若懸河。
眼下線索斷了,更蹊跷!按照徐關陽的性子,肯定會吵着要重審,怎麽一進來就服毒自盡了?
長英問道:“楚大人,地牢一般都是誰來把守的?”
楚問說:“執明司的地牢關押重犯,武神院和執明司會一同把守,當晚輪值的弟子沒見到有人出入過。”
他看了眼于廉,又看了眼長英,嘆了口氣,說道:“沈二公子,你和我來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沒說讓于廉跟來,那就是他聽不得。
長英跟着楚問來到那間別院,楚問替他沏了盞茶。
“沈二公子眼下還要繼續查這樁案子嗎?”
楚問也看出來了,徐關陽的死有問題。
但要不要查?說實話,他也答不上來。他本只想替沈二報了仇就收手,誰成想後來扯出來這麽多事情,粗略一算,這才幾天,就給地府送回去了三只陽間鬼,這閻王爺不得好好犒賞犒賞?
長英心下得意着,不知不覺走了神。
楚問見他不回答,繼續說:“若你要查,我倒是可以替你指一條明路。”
他掀了袍子坐下,一只手撐在桌上,不斷揉搓着太陽穴,看上去相當疲累。
“楚大人請講。”
“賬目上查到了沈家和徐家的走私,其中除了這兩方,其實我們還忽略了一點。就是從沽津到神護的關口。”
的确,關口通常是武神院來負責,說得更明白些,誰知道這件事執明司和武神院有沒有摻和其中呢?不過就這一點,長英并不想再深究下去,留條路日後好相見嘛。
楚問繼續說道:“我知道眼下沈二公子和方夷的關系有所緩和,但這件事情,你不能同他一起做。”
“為何?”
楚問正色道:“于方夷是沽津武神院的督領,也是一平秋門下弟子,你若要查關口,避不開他。”
長英聽他一番話,頓時了然了,雖然他不想平白指摘于廉包藏禍心,但的确是需要避嫌的。
“那我該怎麽去?”長英無奈地攤了攤手,問道,“我在沽津只認得你和于廉,去了神護路可不好走。”
“你昨日和于廉吃酒去了吧?”
長英點了點頭,說道:“是。”
“一平秋的宗主姓秦。”
姓秦?這個姓氏聽得如此耳熟。
長英頓時一拍掌。
是昨日吃酒時遇上的那個蠢貨!
***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前往神護,倒不全是為了這案子,而是他正面臨着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他需要錢。
地府給他發不出銀子,人間也沒差事可辦,他必須想辦法。
沽津這座城商賈雲集,确實适合做生意,可這對于毫無從商經驗的長英來說,跟這群紮根了好幾十年的人精競争,壓力實在太大。
而神護呢,地大物博,到處是又有錢又沒腦子的富人。
長英拿秦策給的銀子換了身白袍,又把楚問借他的衣裳還回去了,稍加休整,隔日就準備出城,雖然糾結了一番要不要和于廉道個別,但想到昨日楚問的一通敲打,還是放棄了這個念想。
走到臨近城門的地方,只見那睡了個白袍道人,像是給人算命的,此刻睡得正香,長英來了興致,湊過去,清了清嗓子。
“道長,日上三竿,合該醒醒支攤了。”
把這幡酣睡的道士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吓得一哆嗦,抹了把口水,循聲音看去是個俊逸少年人,穿了件樸素的袍子也蓋不住神貌的英氣,只是他膚色白得頗不尋常。
道士認得他,繼續倚上了懷裏的平津幡,阖上雙目,懶着聲說話。
“本行三不占,不占短命鬼,不占病秧子,不占窮光蛋。”
“道長可認得我是誰?”長英佯作沒聽懂他話裏的陰陽怪氣,蹲下身子,面上挂起了無害的笑。
“沈二公子,近日回沽津住得可舒服?”道士還是不睜眼,問道。
長英笑眯眯地應着:“舒服舒服,沈府拆了個幹淨的,武神院外邊的地正好,地為席天為被。”
說罷,長英拿上手裏的刀,放到了道士面前。這是那把好像能吸食怨氣的橫刀,尚不知來歷。
“道長看看這刀?”
道士勉強擡起一只眼瞧了瞧,言簡意赅地回答:“凡俗之物。”
“我想也是。”
今日是個無風天,道士頭頂的楊樹飄了三枚葉子下來,正巧落在他跟前。
不等長英再應,道士又說:“沈二公子,無風葉落,今日有緣了,貧道替你起上一卦如何?”
長英不知他是何心思,思忖了會兒,又笑而答道:“有勞道長。”
道士撿了葉子,随手抛開去,兩片正面,又抛開,依然是兩片正,如此動作六次後,他伸了個懶腰,朝長英攤開一只手。
“十兩一卦。”
果真是應了那話,沽津城裏的,是人是鳥都曉得撈點油水。
“這麽貴?”長英苦笑着攤了攤手,表示自己沒那麽多錢。
“沒錢好啊,”道士眯起眼睛,湊了過去,指了指對面的攤位,眼裏忽然閃着銳利的精光,“瞧見沒有,那兒的主兒是個富的,你管他叫三聲道爺,錢銀管夠!”
長英順着看過去,空無一人,于是疑惑道:“那裏空空如也。”
“那是自然,那高人便是我,我給你錢銀。”
這又是漫天要價,又是仗義疏財,長英越來越好奇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了。
“那就麻煩道長,咳,道爺了。”
道士掐了掐指,略一低頭,聲音肅然了些。
“內卦為乾,外卦為坤,是為泰卦,六爻安靜不發,地升而天降,陰陽相合,我想沈二公子近日頗有鬼患之擾,卻不是什麽兇象,反而有些升遷之意,不過這刀,雖是凡俗之物,卻壓住了你的氣運,使你行而受阻。”
長英邊聽着邊點頭,一副似有所悟的樣子。
雖一知半解,鬼患之擾确是真的,畢竟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哪個和鬼沒關系?升遷,莫不是閻王爺開竅了,日後打算給他升官?
呸!升官了也沒用,誰給他發俸祿?!
一卦了了,長英打算拜謝,誰料道士先開了口。
“沈二公子,這錢銀不是白給你的,今日還不上,明日就得按九出十三歸來算。”
緣是在這頭等着他呢!如今卦也解了,這錢若是不給就成了無信無義之徒!
長英無奈地說:“道長,十兩銀子我今日若能拿出來,便不會管你借了。”
“那這樣吧,那錢就當我買你那把刀了,可好啊?”
道士臉上毫無自矜之色,仿佛做的是件攢功德的好事。
聞言,長英神色複雜地看着道士,不禁感嘆這爺真是玲珑心思,不知不覺就上了套,這幾日他鮮與人交談,竟一時沒防住。
他垂手撫了撫刀鞘,說道:“我只想道長是替我開運,巧設一計幫我除了這物件去。”
他頓了頓,繼續說:“也罷,這新打的刀鞘,盼道長用着方便。”
道士終于露出了些笑意,看向長英,問道:“沈二公子,回沽津之前可見過你大哥?”
大哥莫不是指的沈有眉?回沽津以前他還是個鬼呢,哪裏有見過什麽大哥。
長英搖了搖頭,還欲再說,可道士懷裏已經抱上了那橫刀,又阖上眼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