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更鳥

知更鳥

跳舞?

現在?

席陵的行事風格,新奇到不可思議。

電話裏響起纖細低宛的哼唱,是首空曠的異國曲子。

席陵唱起歌來,是幹淨飽滿的少年音,純粹得仿佛天國的樂曲,只在教堂的唱詩班才能聽到。

陸斯銘有點驚訝,他竟然有這麽學院派的嗓子。光是一個人清唱,就有種如臨劇院的感受。

席陵閉上眼睛,站在陽光和微塵浮動的金輝裏,緩緩擡起手臂,一邊歌唱,一邊伴着韻律起舞。

“我親愛的冬原,美麗的故鄉,

這裏陽光燦爛,風吹麥浪……”

正如唱詞裏敘述的那樣,他的歌聲裏有飽滿的陽光和向上的生機。不必看到他的樣子,陸斯銘也可以憑借他的聲音勾勒出他的舞步。

那應該是快樂的、充滿希望的、熱烈飛揚的。

這首曲子沒有任何死板的拘束,完全即興,完全由充沛的情感水到渠成。在席陵的歌唱裏,一片綠意盎然的草野鋪成開來,似乎正在溫暖的陽光和風裏緩緩起伏。

房間裏響起手風琴的和音。在席陵的感染下,阿列克謝默契地閉上雙眼,唇邊帶着沉浸的微笑,修長的十指不斷奏出和諧的音符。

有了歌聲,有了舞步,現在還有手風琴的合奏,小小的房間裏,仿佛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席陵完全沉浸在音樂裏,忍不住邊笑邊跳,澎湃的情感從歌聲舞步中不斷噴發出來,诠釋了藝術的渾然天成。

如果他站在人群中央,一定能收獲洶湧的喝彩。

舞曲變得急促有力,手風琴配合着席陵的節拍,迎向高.潮。

“冬原啊冬原,你是否聽到我的呼喚?

春天啊春天,我等候你的到來。”

歌聲漂亮地迎來終止。

手風琴停在悠揚的休止符。

席陵的舞步也停歇了,擡手拂過額角的薄汗,微微喘息。

打開免提的電話裏響起悠長的掌聲。

席陵不禁低頭一笑,拿起它。

“我跳得還行吧,督察長。”

“不錯。”陸斯銘實話實說。

可惜,說好的是“我們”跳舞。

他們卻只能隔在冷冰冰的電話兩端。

“再見,”席陵的嗓音有點沙啞,“和你說完話,今天都會很開心。”

陸斯銘想,再見,希望我們每一次通話,都還可以有所期待。

像你唱的那支歌一樣,期待下一次的到來。

“嘟、嘟、嘟……”

陸斯銘凝視着虛空良久,指節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

崔斯塔默契地送上資料,開始彙報剛才的調查結果。

“他們唱的是典型的冬原民謠,一些很難發音的本土詞也相當标準,可以确定,他在冬原生活過。”

“繼續。”陸斯銘閉眼聽着。

“唱腔十分專業,情緒飽滿轉折流暢,手風琴的演繹也非常老道,可以推斷是學院派的藝術家。”

陸斯銘低笑:“還真是‘學藝術的’。”

藝術家變成殺手,似乎也合情合理。

崔斯塔:“我搜索了冬原地區的資料,學院派的藝術家,只可能出自這個地方。”

他舉起一張照片,是一處古老優雅的建築群,大門口的标牌上寫着“香丹藝術學院”。

“這所學院在沖突中被炸毀了,很多資料都遺失不見。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這個。”

崔斯塔從文件中摘出一張入學合照,照片裏的學生都穿着香丹藝術學院的墨綠色校服。

那時候的席陵,比現在更矮,臉蛋青澀,眼神怯怯的,被身邊一個開朗的少年緊緊摟住脖子。

陸斯銘一眼認定,那少年不是現在和席陵在一塊的。照片上這位陽光外向,阿列克謝可比他陰沉多了。

果不其然,陸斯銘在合照的另一端找到了阿列克謝,和現在一樣,長着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錢的臉。

呵呵。

還以為你跟席陵關系有多好呢。

“就只有這張照片嗎?”陸斯銘問。

學生檔案呢?分班表呢?席陵學的應該是聲樂吧。

崔斯塔扶額:“學校都沒了,那些東西很難保存啦。”

陸斯銘看到香丹藝術學院的招生标準,接收14—15歲,中學畢業的學生。

……那席陵還真是個青少年。

崔斯塔:“對哦,也不知道他現在幾歲,資料說,照片上這一屆還沒畢業,香丹藝術學院就沒了。”

陸斯銘:“……”

崔斯塔有點汗流浃背:“未成年?”

完了。

“不。”陸斯銘說。

他指了指照片背後的落款,是五年前,席陵最小也到了十九歲。

時間後面跟着一個人名:缇安女士。

陸斯銘:“去找這個人。”

崔斯塔欣然接受命令:“好的。”

席陵現在已經很少唱歌了。

但音樂給他的感覺并沒有消失,每次展開喉嚨,從胸腔中擠壓出美妙多變的音符,他都會覺得和音樂渾然一體,激情澎湃。

有時候他會産生錯覺,他上輩子就是個音符也不一定。

唱完歌的席陵徹底累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到半夜。阿列克謝去荒原上打了兔子,他的槍法很準,是席陵十分羨慕但永遠達不到的水平。

席陵美滋滋地吃了一頓烤兔子,很沒出息地攤在沙發上。

夜晚好安靜啊。

席陵惬意地閉上眼。

傑德說過,像席陵這樣的,只适合做誘餌,美麗就足夠了。他教授給他的那些,對于一個特工來說必備的頭腦和技能,只是為了不讓席陵死在別人手上。

傑德有雙令人心碎的美麗眼睛。

每想到有關傑德的事,席陵就控制不住從骨子裏迸發出一股惡寒。

有一種惡魔,會披上天使的皮囊,引誘人們向他伸出手。他的溫柔是刀子,語言是毒藥,即使此刻已經不在身邊,他的陰影仍然恐攝着被他欺騙過的人。

傑德就是這種惡魔。

席陵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是十六歲,冬天。

那時候,傳染病剛在冬原爆發,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擠破頭想要離開。

席陵和逃難的人選擇了相反的方向,他從香丹藝術學院出發,買了一張回達切鎮的車票。

他寄宿在爸爸的朋友謝陶叔叔家,一家人都對他很好。學校被東邊來的反對軍炸掉了,席陵和哥哥還有阿列克謝走散,怎麽也找不到。他想的是,他們遇上這種倒黴事,第一反應也是回家吧?等他乘火車到達切鎮,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

冬原的西部和東部一直有兩股勢力在打來打去,席陵年紀小,不清楚為什麽人們要争個沒完。好在達切鎮位于冬原西部,靠近諾蘭頓,一直以來都挺安穩。

可他沒想到的是,傳染病爆發的中心,就是他一直以來視為第二故鄉的達切鎮。

更沒想到的是,從東邊來的反對軍一路順風,截住了滿載着學生的火車。

一群弱小的學生,遇上野蠻殘忍的軍痞,結果可想而知。

他們動不動就打人,還把行李全部搜刮走了,不許學生吃飯,要趕着他們回東部做奴隸。

席陵知道怎麽在這種情況下生存,他在中學的時候,經常面對幾個比他高大強壯數倍的學生的虐待,積累了豐富的生存經驗。

低頭,安靜,被打了也不要吭聲,不要看他們的眼睛。

因此,比起一些同校,席陵沒吃太多苦頭。他一邊降低存在感,一邊計劃着逃跑,終于在一個下大雪的夜晚,成功逃出了那趟噩夢般的列車。

席陵在冰天雪地裏奔跑,眼淚都凍成了冰碴子,但他感覺十分快樂,他重新獲得了自由。

他并不懂得,有時候自由并不意味着解脫。

在最初的喜悅過去後,席陵意識到,寒冷和饑餓也能要了他的命。席陵的生存經驗在它們手裏完全不管用。

冬原的冬天太冷了,曾經繁榮的達切鎮也變成了一座死城。

席陵在外面游蕩了三天三夜,沒見到一個人影,他越走越悲傷,越走越絕望,他騙自己,可能叔叔阿姨、哥哥和阿列克謝提前離開這個變成地獄的地方了。

他也只能這樣想。他是個十六歲的普通學生,孤身一人來到冬原,沒有任何能力,只會唱沒用的歌。

第四天,被饑餓摧殘的席陵孤零零地折返,唱着他沒用的歌聊以自.慰,回到列車停下的地方。

但願那些人已經走了。

想起他的同校們,席陵難過地嗚咽,但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擦擦眼淚給他們祈禱。要是他能脫困的話,席陵不會忘了他們,他們當中有些人的臉,席陵還有幾分熟悉,一定在校園某個地方遇見過。

席陵悄悄地接近車窗。

沒有人。

他用尖石頭打開玻璃,像只兔子一樣敏捷地跳進去,車裏的溫暖立馬讓他感覺活了過來。

席陵瘋狂地在列車裏搜索食物和水,他緊張得呼吸急促,時不時張望一下,覺得老天對他很好,把那些魔鬼都引走了。

席陵甚至想,他們是不是都離開了?

整座列車裏靜悄悄的,只有寒風的聲音。

拿夠東西,席陵準備跳下車,不巧撞上幾個沿着鐵軌走來的人影。

反對軍的聲音響起:“怎麽還有個小東西?”

席陵慌不擇路,但哪跑得過他們。

他被抓進一節車廂,裏面塞着他們還沒運回東部的學生。反對軍的首領親自審問席陵,用粗糙的大手捏住他的下巴,疼得席陵龇牙咧嘴。

“聽說你跑了?”

席陵控制不住流出眼淚,恐懼讓他發不出聲音。

“挺有本事的。”首領丢開他的下巴。

席陵差點被巨大的力量扔在地上。

“你是學什麽的?”

“……”

“啧,不說話?”

“音、音樂。”

“噢,藝術生啊。那你會唱歌咯?”

“……會。”

首領打量着席陵:“挺漂亮的嘛,可惜了,還沒分化。”

“……”

“那你就唱首歌吧,怎麽樣?”

席陵搖搖頭,後退了一步。

首領冷笑了一下,席陵的拒絕讓他粗野的臉上浮出惱火的神情,他對人群開了一槍,學生們驚叫起來,有人倒地。

車廂裏慢慢彌散出血腥味。

席陵害怕極了,但他不敢哭。

同學們也開始哀求他:“唱吧,求求你,唱吧。”

席陵揚起脖頸,艱難地擠出第一個音節。艱澀的嗓音混着血腥和淚水,在逼仄的車廂裏回蕩。

“香丹的學生就這種水平嗎?”他又對人群開了一槍。

席陵渾身一震,纖細的嗓音陡然拔高,慢慢唱出宛轉優美的旋律。

幾個反對軍聽得如癡如醉。

“唱得真好,”他們說,“以後你每天都來給我們唱,聽懂了嗎?”

席陵滿臉都是眼淚,麻木地點點頭。

十天、十五天,還是更久?席陵記不清了。

席陵被他們逼迫着,像個機械的人偶,每天唱到聲嘶力竭,唱到淚流滿面。但凡他有一點反抗的兆頭,或是挑的曲子不符他們心意,他們就朝人群開槍。

席陵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終于,接他們去冬原東部的車來了。學生們被趕下列車,硬塞進車廂裏。

他們是最後一撥。

席陵被迫與三個長相出衆的同學一起,待在反對軍首領的車裏。

不用想也會發生什麽。

經過長久的虐待,他的同學變得逆來順受,任由肮髒的手摟住自己的腰。

席陵看着這一切,眼中猛然燒起怒火,血管裏流淌的變成岩漿。

憑什麽,該死的,他們做錯什麽要被這樣對待?

席陵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拳砸在試圖碰他的首領臉上。

對方嘴角流出血絲,一雙眼睛寫滿不可思議。

“有意思……”

席陵想,來啊,有種沖我開槍,打死我啊。

對方抓住他的胳膊,席陵還是低估了力量的差距,拼命掙紮也逃不開。

他選擇用牙撕咬,在這一刻為了維護自己,迸發出動物的本能。

首領的手背被他咬得鮮血淋漓,氣急敗壞地拔出槍。

“砰!”

席陵下意識躲閃一下,疼痛卻沒有爬上他的身體。他睜開眼睛,看見反對軍首領緩緩倒下,腦後有個巨大的血洞。

玻璃也破了,開槍的人在外面。

緊接着又是砰砰幾聲,剩下的反對軍全被不明人員爆頭。

車門打開,一個高大俊美的男人從外面走進來。

席陵注意到他罕見的銀白發絲,還有一雙美麗得令人心碎的紫羅蘭色眼睛。

結束了嗎?

席陵一下子洩了氣,躲在車座椅旁,抱着膝蓋縮成一團,不停地發抖。

男人靜靜瞧着他很久,用戴着厚實手套的右掌,摸了摸他的頭。

這是一個充滿安撫性的動作。仿佛在說:別怕,沒事了。

“我叫傑德·知更鳥,”男人說,連嗓音都溫柔到不可思議,“你可以叫我傑德。”

“……”

“我聽見你的反抗了,好孩子,”他給了席陵一個擁抱,掌心緩緩摩挲着他顫抖的肩膀,“你做得很對,永遠不要讓壞人騎在我們頭上。”

傑德的頸側很香,有股恬淡寧靜的信息素,像是鳶尾花的香氣。席陵沒見過鳶尾,下意識覺得,這種花的顏色應該和傑德的眼睛一樣。

席陵傷心了很久,傑德一直守着他,時不時拍拍他的肩膀。

他們一共來了十個人,清理掉周圍的反對軍後,遣散了受困的學生們。

天真的席陵以為他們真是來救人的。

傑德:“好點了嗎?”

沒人說話還好,一聽見人的聲音,還是這麽溫柔的詢問,席陵就忍不住想哭。

回想起這些天的遭遇,他有滿腹的委屈無法訴說,抽抽搭搭地開口:“我再也、再也不唱歌了……”

再也不唱了。

再也不唱。

傑德發出一聲嘆息,讓人給他一杯熱牛奶,一塊面包。

傍晚,他們帶着席陵駛向達切鎮。傑德對席陵自報家門,說他來自諾蘭頓,是Relived的人,別人都叫他“清道夫”。

“因為,我老是幫人幹些善後清理的活。”傑德半開玩笑地說。

席陵想起他們幹掉的那些反對軍。

達切鎮有個大腹便便的老頭等他們,看樣子和傑德一樣,都是這些人的老大。傑德和老頭說了幾句話,回過頭深深地望向從車窗偷看他的席陵,無奈地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傑德就離開了。席陵被其他人帶到老頭跟前,兇神惡煞的老頭讓他交出“賬本”。

席陵一頭霧水。

“被你爸爸藏起來的賬本,”老頭盯着他,“那是我們公司很重要的東西,被他偷走了,偷走了別人的東西,是不是應該還回來?”

席陵想了想,爸爸雖然不近人情,但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我爸爸不會偷東西。”

老頭氣得握了握拳頭:“我不管,你得告訴我有沒有見過那個賬本?你和你爸爸今年暑假才見過面,對吧?那他一定是給你了。”

席陵:“我真的不知道。”

他一直寄住在謝陶叔叔家上學,一年只回家兩次,就算回去,也和性格冷漠的爸爸說不上幾句話。

老頭眼神裏帶着怒火,冷冷地吩咐:“小東西不肯交代,你們總要替公司想想辦法。”

他們把席陵關進車庫,先是不給食物,每隔幾個小時就拉他出來恐吓一次,說不出就不許睡覺。

席陵被他們折磨得精神恍惚。

後來,他們也逐漸不耐煩起來,審訊的方式變成了原始粗暴的內容——拳打腳踢。

傑德回來的時候,席陵只剩半口氣。

老頭暴跳如雷:“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這臭小鬼什麽都不肯交代,傑德,你辦事也有不靠譜的時候。”

傑德看向席陵。

“這孩子性格很倔,你把他打成這樣,就算是為了報複,他也不可能招的。”

躺在地上的席陵聽見他的話,忍不住曲起五指,指甲陷進泥塵裏。

老頭:“那你說怎麽辦!”

傑德沉默幾秒,笑了笑:“扔了吧。”

他們都覺得席陵活不過今晚。兩個人用一塊不知從哪摸索來的破布,裹住席陵滿是血的身體,扔進雪地裏。

席陵也覺得自己快死了。喪失意識前,他聽見雪地裏的引擎聲,恍惚看見老頭的粗短腿惱火地跳上車門,揚長而去。

半夜,他被一陣吵鬧聲吵醒,指頭微弱地動彈了一下。吵醒他的人驚詫地喊:“喲,小東西還沒斷氣呢。”

傑德說:“是麽?”

不久,席陵感覺自己被人搬起,帶回原來的地方。

傑德用手探他的額頭,又摸摸頸部的脈搏。

“去找個醫生過來吧。”

“啊?可公司的人才剛走……”

“他要是死了,賬本的下落就徹底沒了,”傑德瞥向手下,“責任你來負?”

所有人不再吭聲。

醫生給席陵灌了流食,全被他吐了出來。

傑德嘆息一聲,對醫生輕輕揮手。

門關上,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能動嗎?”傑德問。

席陵沒有出聲。

傑德把他從床上抱起來,親自端起碗勺,一口一口給席陵喂下去。

“倔強是件好事,”傑德在他耳邊說,“但過于倔強,就會吃盡苦頭。”

“……”

傑德梳理着他打結的頭發,輕聲開口:“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就有希望。”

“我不知道什麽賬本。”

“……”

“我爸爸呢?”

傑德搖搖頭。

席陵推開他的手,瞪着他:“你是個魔鬼。”

傑德并不否認,淡淡地垂下紫色的雙眸。

席陵突然說不出話。

臨走時,傑德忽然問:“你想加入我們嗎?”

席陵翻過身子:“我要回家。”

傑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輕輕關上門。

席陵并不知道,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第二天,Relived的人再次找了過來,例行公事地審問他。

還是一樣的手段,還是一樣的殘忍。

席陵傷得比上次更加嚴重。

傑德再一次找來醫生,席陵挨打的時候他始終沒現身,他一回來,就代表着有人會來給他治傷。

席陵的身體在治療中慢慢愈合,精神卻一點點滑向黑暗和絕望。

他情願沒有這種暫時的喘息,反正他之後還會面對更多毒打,一次比一次兇狠。

……

審問的環節不知過了多少次,席陵再度來到死亡的邊緣。

他被關進黑暗窄小的地下室,這次沒有醫生,連席陵自己都覺得,他們應該是厭倦了重複無用的工作,打算徹底抛棄他。

席陵望着黑漆漆的屋頂,沒有想過,他短暫的人生居然就要結束在這裏。

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冬原已經亂得一塌糊塗,他還是滿懷信心。

居然就在這裏……

門開了,席陵嗅到淡淡的,鳶尾花的香氣。

門後有光,傑德的影子落到他的身上。

“Relived隸屬別人的公司,很多事我也沒法做主。”傑德注視着地上的席陵,輕聲說,“審問的環節只是按規矩辦事。”

“……”

“可憐的孩子。”傑德用諾蘭頓語說,“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呢?”

他朝席陵伸出手,那只手修長白淨,只在指腹有些繭。

傑德的面龐逆着光,黑與白的光影把他的身體切割成兩半。

……

席陵拼盡全力,擡起顫抖的手指,碰了碰傑德的指尖。

傑德溫柔地笑了:“乖。”

他小心地避開傷處,緩緩抱起席陵,走出地下室。

陽光灑在席陵臉上,很疼。

氣氛似乎很不一樣,Relived的人都驚訝地看着他們。

傑德淡淡地表示:“以後他就是我們的人。”

沒人敢對他的話提出異議。

在席陵的印象裏,傑德似乎沒有弱點,作為一個“蛇頭”,他的脾氣和教養似乎都好過了頭。

可是,一旦惹怒他,會死得悄無聲息。

有段時間,不知從哪飄來一句傳聞,在諾蘭頓,長着白色頭發的人,百分之百有曾經的帝國王室血統。

傑德當然也成了暗議的對象。

後來,第一個傳這話的人被割去了舌頭,屍體吊在諾蘭頓大街上好幾天。

席陵曾經挑釁地問:“你是嗎?”

傑德牽起席陵一縷發絲,低頭吻了吻。

“別把生命浪費在這種滑稽的小事上,因為是你,我給你一次機會,好嗎?”

他的諾蘭頓語說得相當優雅流暢,答案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笑死。

席陵想,我想弄死你的話,可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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