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在等待易忱到來的這段時間裏, 鐘吟也曾想過他的回應。

震驚,生氣,怨怼, 或者是譏諷。

但他的反應, 卻出乎鐘吟的每一種設想。

他在出神。

同時, 眼眸卻一動不動地攝住她。

他總是看起來冷,其實還是個少年, 很少有這樣極具壓迫感的時候。

鐘吟被他看得握緊手中的咖啡杯,繼續道:“弈年是我的高中學長,我暗戀他很久了,但一直沒有機會認識他。”

說到這裏, 她停頓,欲言又止。

易忱緩緩動了下頭, 應是很快便理清了她的言外之意,嗓音很輕, 幾乎冷到了漠然的程度:“所以你就借着我, 接近他?”

“每一次都是?”

是這樣。

但鐘吟踟蹰着,沒法點下這個頭。

她的沉默就是默認。

甚至不願辯解一句。

來時的焦躁緩緩下沉,變成一片不起波瀾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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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忱張了張唇, 一時卻發不出聲音。

他腦中印出兩個大字。

——小醜。

“行。”他垂下頭,舔唇。

他接受得這樣平靜,反而讓鐘吟心底越發不安起來,“抱歉, 我應該早些和你說的,但我又怕你不讓我——”

“別說了。”

他突然打斷。

鐘吟心中咯噔一下, 看着他站起身,視線很輕地落在她臉上。

垂着的眉眼張揚褪去, 藏着荒謬的自嘲。

“鐘吟,你真的好樣的。”

他轉身就要走,鐘吟忙要起身跟上去,被他淡淡的眼神逼退,“還要我再說一句百年好合?”

她頓時僵立在原地,有些無措地說:“外面還下雪,要不要等一會。”

“剛剛也在下雪,你怎麽沒讓我別來?"

鐘吟臉色有些發白,“我不想拖。”

“忍很久了吧?就這麽迫不及待告訴我?”

易忱朝她走近一步,眼中的譏諷幾乎快溢出來,壓着聲音說:“看來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現在看我像條狗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鐘吟手扶住桌角。

心中不知有什麽在緩緩坍塌,使她不斷下墜。她克制着情緒,盡量冷靜。

“易忱,你能告訴我,你最生氣的是什麽嗎?我會解釋。”

她眸色清晰,一如清泉。

看誰都溫柔,此刻卻含着困惑,錯愕,緊張。

細看。

哪有一絲情意。

他還在氣什麽?氣她喜歡的不是自己?還是氣她借着他和林弈年在一起?

此情此景,易忱竟還咧唇笑了下。

碎發在他眉眼灑下一層陰影。

“我為什麽要生氣,”他重拿出口罩戴上,滿身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正好,以後少來煩我。”

他丢下這句後,擡步就走。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鐘吟站在原地,眼睫輕顫着,幾乎快要喘不來氣。

推開門。

凜冽的風伴着雪,如沙塵般撲在臉上。

易忱腳步一僵,擡起眼,和對面撐傘站立,不知等了多久的林弈年對上視線。

“阿忱。”他朝他走近,态度一如平常自然,不給人半分尴尬,“帶傘了嗎?”

易忱看着他,好幾秒,才搖頭。

“給,”林弈年把手中的傘遞給他,“早點回去。”

見他沒接,林弈年補充:“我沒關系,吟吟也帶了傘。”

——吟吟。

眼前雪花飛舞,易忱一開口,冷風便順着口腔灌進喉中。

他輕咳着,嗓音極盡喑啞:“什麽時候的事。”

“剛剛才在一起。”林弈年輕聲道,“吟吟是我高中學妹,我們有點淵源。”

“一開始以為她對你有好感,直到不久前我發現她對我——”

“別說了。”

易忱低聲重複一遍,“別說了。”

“就這樣吧,”他垂下眼,接過他遞過來的傘,腳踩在地面的薄薄一層雪上,走出幾步,突然頓住。

試圖留最後一絲體面,“這事兒算過去了,以後別提。”

“不然,”他頓了頓,“我很沒面子。”

他離去時很安靜。脊背仍是筆直,步履卻很慢。

那滿身驕傲的勁頭好像突然散了大半。

林弈年在原地站了一會。

他垂下眼,輕吸口氣,咽下所有矛盾的情緒,才推門進了咖啡廳。

鐘吟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無意識地摳着指甲。

纖纖幹淨的指甲被她弄壞,直到被另一雙清潤如玉的手蓋住,來人氣息清淺:“怎麽這麽大了,還愛摳指甲?”

“你來了。”鐘吟看向他,有些失神。

林弈年指腹輕緩地撫平她的被扣得崎岖指甲,“還看書嗎?還是我送你回去?”

鐘吟哪還有看書的心情,“回去吧。”

“好。”林弈年替她整理好桌面的書,拿起她的書包,“平時怎麽放的?”

“書放大包,別的放小包。”

林弈年有條不紊地照做。

等收拾完,他替她拿着包,“走嗎?”

鐘吟點頭。

出了咖啡廳,林弈年撐起傘。他自始至終沒有問她一句,這讓鐘吟有些不安,擡頭望他,“你怎麽不問我聊得怎麽樣?”

林弈年笑了下:“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他可能再也不會理我了。”鐘吟輕聲說。

林弈年另只手輕揉她發頂,“他脾氣就這樣,以後會好的。”

鐘吟仍蹙着眉,“你覺得我錯了嗎?我借着他接近…”

“噓。”林弈年手指豎在她唇邊,“我永遠不會覺得你有錯。”

鐘吟一頓。

一直糾結着的心,總算因為他的話微微放平。

仰起臉,“謝謝你。”

林弈年伸手替她拉好圍巾,将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半開玩笑:“再謝我一句試試?”

鐘吟終于噗嗤笑開。

兩人沿着小路離開,沿途踩下一雙雙的腳印。

直到走到很遠,幾乎看不見影時。

咖啡店後的巷子裏,才走出另一道身影。

易忱一動不動地靠牆站立。

雪花鵝毛般落下,氤氲着視線。

好像一切都不太分明了。

-

“哥,你怎麽了?”

網吧裏,顧旻錯愕地看着面無表情對着電腦大開殺戒的易忱,心中有些慌。

問他什麽,他也不答話。

只顧着埋頭打游戲。

“不是,這都考試周了,你不用複習,我還要抱佛腳呢。要挂科我爸可不得揍死我。”

易忱還是沒搭理他。

屏幕上一片血紅,接着變暗。

又死了。

易忱胸膛起伏着,壓嗓說:“去,叫一打啤酒。”

“啊?”顧旻傻了,接着對上易忱的視線,“哦,哦,我去拿。”

酒一瓶瓶變少。

顧旻喝了半杯,酒意就上了臉。

而他哥,已經開了第三瓶。

“哥,”顧旻拉住他,“你少喝點啊,別喝醉了。”

易忱甩開他的手,死盯着屏幕。

手指繼續操控着鍵盤。

“這戰地系列你都打通關多少遍了,”顧旻以為他是游戲打不通才不爽,瞥了眼屏幕,勸道,“走,咱去吃個飯,吃完回寝——”

“我不回。”易忱手撐在額頭,另手握着酒杯,用力到發白。

他眼神發直,盯着屏幕上倒在廢墟裏的人。

“傻逼。”

顧旻喝了口啤酒,“你罵誰?”

易忱埋下頭。

他罵自己。

他這樣實在反常,顧旻動作遲緩着拍了拍他哥的肩膀,“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是又有公司拒絕你了?不行就換下一家嘛,總有人能慧眼識珠的。”

“實在不行我以後生活費分你一半,親戚給我塞的紅包我也分你一半…”

顧旻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但易忱仍是毫無反應。

躬着脊,撐起的手臂擋住臉。

顧旻也有些醉了。他的心情同樣很差,低頭委屈地說,“唉,我還被桃子拒絕了呢,今天她幹脆都不理我了。”

“人生嘛,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說這話時,易忱微微擡起頭。彎下脖頸,低低重複:“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哈哈哈哈哈。”他驀然笑,連肩膀都在抖。

長長吸一口氣。

他擡起臉,用力抹了把眼睛。

不知是酒意還是別的什麽,他的臉頰,連眼圈都泛着紅。

顧旻被吓壞了,表情嚴肅起來,“哥,你到底怎麽了?”

易忱撐着桌,搖晃着站起來,“我沒事。”

“我能有什麽事,我早就煩死她了。”

他根本沒那麽喜歡她。

不,他根本就不喜歡她。

這樣正好。

他腳步零亂。

顧旻忙起身去扶,“哥,我送你回寝室。”

“我不回去,”易忱擡手擋住眼睛,逃避一般,口中一遍遍低語,“我不回去。”

“寝室又怎麽了?”知道他t也不會答,顧旻嘆了嘆氣,“那我送你回家?”

易忱還是不說話。

兩人從網吧出來。

正是高峰期,顧旻招了幾輛車,都沒人停。

他只能摸出手機,從軟件打車,邊囑咐易忱:“哥,你站穩。”

易忱便靠在路燈杆上,視線無機質地落在道路行走的人流。

等顧旻打完車,側頭一看他哥神情,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你看什麽?”

順着他的視線,顧旻看到一對很普通的情侶。

男生将女生的手放在口袋裏捂着,還低頭偷親一口女生,周身的粉紅泡泡都快溢出來了。

“這有什麽好看的?”顧旻用手肘碰了碰易忱。

“礙眼。”

“?”顧旻莫名其妙地探頭,“人家也沒做什麽吧?”

易忱撇過頭。

露在外面的手指涼到發痛。呼吸微顫着,将手插回口袋。

沒多久,顧旻叫的車到了,他扶着易忱上車。

“去哪兒。”

“你不願回寝室也不願回家,”顧旻說,“只能送你去池哥的住處了。”

-

寝室。剛從自習室回來的宋緒問程岸:“他們都不在嗎?”

程岸死水般的眼神從書本移開,“一個還沒回來,一個洗澡去了。”

同一時刻,寝室門被推開。林弈年擦着頭發,從外回來。他視線略過易忱的位置,又移開,漫不經心問了句:“在聊什麽?”

“在聊忱哥怎麽還沒回來呢。”宋緒随口問,他幹什麽去了?”

林弈年動作一頓,沒吭聲。

程岸嘿嘿兩聲,八卦轉了轉眼珠,“你們猜。”

宋緒攤手:“這我哪裏猜得到。”

程岸又看向林弈年,“年哥呢,你猜猜看。”

林弈年錯開眼,“我——”

他話帶猶豫。

程岸沒注意,兀自往下道:“今兒不是初雪嗎?鐘吟把忱哥約出去了,我猜十有八九要表白。”

“這會還沒回來,不會是從了吧?”

“他哪裏舍得拒絕,”宋緒扶了扶眼鏡,深藏功與名。

程岸摸出手機,挑挑眉,“我要不打個電話問問?”

話音剛落,林弈年輕聲道:“他今天應該不會回來了。”

“啊?”程岸顯然想歪了,嘿嘿笑着,“沒這麽快吧?這不才剛在一起…”

“不是這個意思。”林弈年皺眉打斷他的遐想,“他們沒有在一起。”

這下程岸更搞不清楚狀況了,撓撓臉,“你怎麽知道?”

林弈年拖着椅子坐下,溫聲說:“因為我今天和鐘吟表白,她答應了。”

…………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

“緒啊,你掐我一下。”程岸嘴角一連抽了好幾下,“真是奇了怪了,這每個字我都認識,怎麽合在一起我就聽不懂了…”

“年哥,你不是在開玩笑嗎?”宋緒沒理會程岸,追着去問。

林弈年搖頭:“我怎麽會拿她開玩笑。”

“那忱哥他…”程岸勉強應聲,“他知道嗎?”

“知道。”林弈年答得簡短。

“可是,”程岸一連看了他好幾眼,“我們都以為鐘女神喜歡忱哥,她怎麽會和你在一起…”

嗓音越來越低。

“她是我高中學妹,我們有一些淵源。”

宋緒呆呆地坐下,“那忱哥他,他怎麽樣?”

“應該沒什麽事,”程岸咽了咽口水,“忱哥下午還說要拒絕鐘女神呢,頂多就是自作多情,有點沒面子,他消化一下就好了。”

宋緒半信半疑:“真的嗎…”

“他會調解好的。”林弈年平靜地說。

兩人朝他看了看,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默契地沒再繼續話題。

“所以,”程岸做了總結,“鐘女…鐘吟現在是年哥你女朋友?”

林弈年颔首:“嗯。”

“那,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啊?就一月一換那個…”程岸說得吞吞吐吐。

“假的,”林弈年淡淡道,“不要信那些。”

-

從那天開始,一直到她考試結束,鐘吟都再也沒有見到易忱一面。

期間,她有在微信問過易忱一次。

發消息前,鐘吟心跳竟有瞬間的停拍,幾乎以為會在下一秒看到紅色感嘆號。

好在并沒有。

但他不回消息的态度,并沒有比直接拉黑好多少。

她每天都會和林弈年去圖書館或自習室複習。

“他這段時間沒住寝室。”林弈年和她說。

鐘吟愣着,不知該說什麽。

期末周間,論壇的八卦區竟然空前活躍起來。

晚上鐘吟回寝室,就聽鄭寶妮和她調笑。

“大家看到你和林弈年在一起了,都說你把計信最難摘的兩棵草全摘了,要你開個班教學呢。”

“還都說易忱是被你甩的前任哈哈哈。”

鐘吟心裏裝着事,草草笑了下。

“他還沒理你啊?”郭陶從後湊過來。

鐘吟搖頭。

“也太小心眼了吧,”郭陶輕哼,“不就是瞞着他勾搭他兄弟嗎?氣這麽久還沒消?”

鐘吟心不在焉,“确實是我做的不對。”

“對了,你最近和林弈年怎麽樣?”她突然八卦地碰她肩膀。

鐘吟愣了下,“什麽怎麽樣?”

“有沒有…?”她兩只手指湊在一起,比出一個暧昧的手勢,“kiss?”

鐘吟臉頓時紅了,“我們都在看書呢。”

“那你們談個寂寞啊。”鄭寶妮聽樂了,擠眉弄眼,“你這麽多年暗戀成真,看着那張帥臉,難道就沒有什麽欲.望嗎?”

鐘吟埋頭,用頭發擋住發燙的臉,“哪有那麽快。”

“這哪裏快了!”郭陶抱臂,“你別看安安不顯山不露水的,我上次還在宿舍樓下看到她和宋——”

話沒說完,被尖叫的史安安捂住嘴,“郭!陶!”

寝室頓時笑鬧成一片,鐘吟盯着書,卻是走着神,什麽也看不進去了。

一月七號。

鐘吟考完最後一場,從教學樓出來。今年期末的試題不難,她做得很輕松。

低頭看到林弈年發來的消息,他也剛考完一門,約她出去吃飯。

鐘吟回了好,[在哪見?]

林弈年打電話過來,“我在7號樓門口,這裏離校門近,你現在過來找我,可以嗎?”

鐘吟嗯了聲,邁步過去。

這兩天倒沒下雪。

就是地面還有沒化的冰,鐘吟走得小心。

“這裏。”臨近七號樓時,鐘吟看到穿着白色短款薄襖的林弈年,清朗如月,正沖她招手。

她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小跑着過去。

林弈年很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包。

他總是這樣無微不至。

鐘吟朝他看一眼。

“怎麽了?”

鐘吟不由胡思亂想。他之前也是這樣對高中那個女生嗎?唇張了張,幾次想要開口,還是沒問出來。她轉移話題:“今天吃什麽呀?”

“當然是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你買單嗎?”

林弈年笑着捧她後腦,“不然我吃女朋友軟飯嗎?”

“也不是不行。”

鐘吟眨眨眼,邊掏出手機,“我看看我還有多少錢…”

她只顧着看屏幕,沒注意腳下的冰,一個打滑,差點就要滑倒時,林弈年從後攬住她腰,抱在懷裏,“小心點。”

鐘吟心有餘悸地搖搖頭,“我沒事。”

距離被拉近。

入目便是林弈年精巧的下颌,他身上好聞的香氣湧入鼻畔。

鐘吟臉微燙,“要不先放開…”注意到林弈年的臉色,她話頓,順着他的視線側過頭。

正和教學樓門口的易忱對上視線。

他挎着包,上身黑色沖鋒衣外套,雙手插兜,倚着牆站立。

視線很淡地凝視他們二人。

不知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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