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對上易忱的視線。
鐘吟臉上的溫度緩緩褪去, 表情變得不安起來。
察覺到她僵硬,林弈年安撫似的拍了下她後腦,自然地喊了聲:“阿忱, 你今天回來住嗎?”
易忱緩緩垂下眼。似乎完全不在狀态, 搖頭, 又點頭。
“再說。”
鐘吟忍不住上前一步,“易…”
但易忱已經拉高衣領, 擋住半張臉,滿身拒絕交流的意味。
鐘吟腦中亂糟糟的。
這幾天她胸膛一直像是被什麽堵住,急需什麽抒發開。
——她今天必須要把話和易忱說開。
“你站住。”她追上去。
易忱腳步微頓。
“我知道你覺得沒面子,”鐘吟深吸一口氣, 字字清晰,“就算全是我的錯。”
“但也不是什麽天大的事, 至于連朋友也做不成嗎?”
易忱慢慢擡起眉梢。
Advertisement
他眼窩很深,這樣看過來時, 眉目呈現一種譏诮的寒:“你還想和我做朋友?”
這話實在太傷人。
鐘吟眼中閃爍一下, 滿臉無措。她快速別過眼。
易忱同時低下頭。
他張了張唇,眼中呈現懊惱的神色。
林弈年将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
一個真遲鈍,一個真嘴硬t。
可惜他沒有為他們解釋清楚的義務。
他上前安慰地拍着鐘吟的肩, 看向易忱,“阿忱,不要這樣說話,可以嗎?”
易忱看他們幾秒。
喉結滾動着, 沒吭聲。
幾番沉默。
呼吸有些顫。
他很輕地吸了一口氣,幾不可見地點頭。
這次, 連帽子也戴上了,轉身大步離開。
-
晚上有應酬, 易池回來得很晚。
為着上班方便,他回國後,便住在單位分配的公寓裏。
位置不大,只有一人住的空間。
前幾天多了個累贅,好在今天那小混賬要滾蛋——
突然,易池的視線下移,落在從他屋中透出的光線。
又他媽回來了?
易池打開門鎖,一進門,酒氣沖天。
往裏走一步。
還踩癟一個滾過來的啤酒瓶。
易池的臉色“唰”得陰下來,大步往裏走。
果然看到蜷在沙發上的少年。
沙發小,他身量又太高,連腿也伸不直,身上的毛衣也被睡得亂七八糟。
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兒,他寧願憋屈成這樣,也要賴在這裏。
但這都不是他把這兒拱成豬窩的理由。
易池毫不手軟地開了燈,一掌拍上他臉,“滾起來收拾幹淨。”
易忱翻了個身,不耐地打開他的手,嗓音喑啞,“滾。”
“我的地兒你叫我滾?”易池氣得扯了下領帶,居高臨下看着他,“你最好有什麽必須待在這裏的理由,不然我讓爸親自來收拾你。”
他理都沒理。
臉埋在沙發裏,手肘擋住眼。
一副頹廢到底的姿态。
易池垂着眼,安靜看他好久。
最終長嘆一口氣,坐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同樣從桌上拆了瓶啤酒,喝了口,“說吧,出什麽事兒了。”
這個弟弟小他太多。
他外派出國時他還是個只會在電腦前打游戲的小孩,滿身的勁兒,時常能把人氣個半死。
他在外的這幾年,他一年竄個個頭,脾氣卻還是小孩兒樣。可能是出身足夠優渥,過得又太順,養成現在這個沒心沒肺的樣。
怎麽想也想不出,能有什麽事兒能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思及此,易池沒了耐心,伸腳踹過去,“到底什麽事兒這麽要死要活的?快說!”
還是沒人應。
這個犟種。
易池徹底火了,兩步上前拽開他擋在臉上的手,“你——”
他後面的話倏地咽在喉間。
易池表情複雜地看着易忱通紅的眼眶,以及眼下濕潤的水痕。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下一秒,後者便一把甩開他的手,擡手擦着眼睛,沙啞着嗓,“煩不煩。”
易池沉默着,心中的震驚還沒平複,懵圈地坐了回去。
語調也緩和下來,“你不說,我也沒法幫你。”
易忱頭埋下,灌了一大口酒:“你幫不了。”
“說說吧,”易池用酒杯碰了下他放在桌前的,“幫不了,有人聽也好。”
易忱仰頭。
看着頭頂暗黃的吊燈,有些頭暈目眩。
他又想起傍晚時的那幕。
她那樣親昵地被別的男人抱在懷裏。
那個人還是他兄弟。
他們是情侶。
情侶還會牽手,擁抱,親吻,甚至是——
他竟不敢再想下去。
心髒揪着,連氣兒都快喘不過來。
不斷洗腦,明明都是他媽顧清一廂情願。
他哪有那麽喜歡她。
但為什麽會這麽難受。
易忱捂住悶疼的胸膛,良久,輕輕眨一下眼睛。
他終于認命般往後靠,閉上眼。
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對他來說,幾乎是天崩地裂的現實。
他喜歡她。
喜歡得快要瘋掉了。
“我喜歡鐘吟。”
他無意識地呢喃,“我喜歡她。”
易池一口酒卡在喉間,“喜歡就去追啊,在這和我嚷嚷什麽?”
“哈哈哈哈。”易忱驀然笑出聲,靠着沙發,連肩都在抖,“但她有男朋友了,還他媽是我兄弟。”
“我追?我怎麽追?做三嗎?”
“噗——”
聽到那句做三時,易池那口酒終究還是噴了出來,他震驚地抹嘴,“她和你兄弟在一起了?”
“你他媽咱們全家給你助攻,她還是和你兄弟在一起了?”
易忱手擋住眼睛,不說話。
易池也不知該說什麽。
兩人就這樣沉默而坐。
不知過了多久,身側傳來一聲低低的:“哥,我該怎麽辦。”
易池側頭看他,神色微頓。
他這樣的表情,易池只在很多年前看見過。
那時易忱不過五歲,打碎了爺爺最愛的古董花瓶。
闖禍後,他便抱住他的腿,看他的眼神,無助但又充滿希冀。
可惜,那次他能為他解決麻煩。
這次卻毫無辦法。
易池只能看着他,束手無策地搖頭。
易忱扯扯唇,嘲弄地垂下眼睑。
“也不是不能争取,”易池說着言不由衷的話,“這大學的戀愛來來去去分分合合,說不定他們很快就分手了。”
但這話實在詭異,像是見不得人好般。
易池輕咳一聲,拍拍易忱的肩膀,“你現在呢,就和鐘吟繼續做朋友,等他們分——”
話說一半,被打斷。
“如果他們不分手呢。”他語氣較真。
“……”易池有點想罵人,摸出根煙點着,“不分手你還想怎麽辦?祝福啊。”
易忱眼神深黑地盯向他:“我不。”
他這種眼神,易池也很熟悉。小時候,他得不到想要的游戲機時,就是這樣的神情。
但最後他想要的,都會被他得到。
無一例外。
但他媽這次可不一樣!
想起他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做三”,易池臉色驟變,“易忱,我警告你,你別發瘋亂來。到時傳出什麽荒唐的傳言丢咱們全家的臉。”
易忱眼皮都懶得擡,置若罔聞。
“你聽沒聽見?”易池徹底坐不住了,上前要擰他的耳朵。
知道他在想什麽,易忱不耐煩地躲過,“我能做什麽?我還沒那麽賤。”
易池卻不敢完全放下心來。
這小子,骨子裏有股瘋勁在。
不然也不會所有存款被封,也要和全家做對去做游戲。對想要的東西,他總是不擇手段的。
“我要睡了,”易忱開始趕客,“你可以走了。”
易池最後看他一眼,強調道:“寒假前你除了考試,不要回學校了。就在這兒待着。”
易忱背過身蓋上毛毯。
-
京市又下起了雪。
第二場雪下得更快更急,室外冰天雪地,宛若冰窖。
鐘吟已經考完試,郭陶和鄭寶妮都趕在大雪前回了家,寝室唯留她和史安安。
鐘正欽打來了好幾個電話。
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在問她怎麽訂了這麽晚的機票。
父親都有些急了,何況母親。
鐘吟自是沒敢說出實情,只能含糊地帶過。
便是連顧清也打來了電話,“吟吟,之前聽小忱說你十五號下午才回去?”
鐘吟嗯了聲。
“那他也和你說,那天我們送你去機場的事了吧?”
鐘吟愣了下。
想起初雪那天,易忱打來的數個電話,說的就是這件事。
她心中湧上複雜的酸澀,“我知道的。”
“但我那天有同學陪我一起,還是不麻煩您了。”
“這有什麽麻煩的?”顧清笑,“剛好,我把你同學一起送過去啊,京市機場這麽大,我帶你們去認認路。”
“不,不用了。”鐘吟差點咬到舌頭,“我們自己去就可——”
“不行!”顧清這次格外強勢,“我已經答應小帆了,必須把你全須全尾地送回去。就這麽定了,下次聯系你。”
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忙音,鐘吟傻了眼,看向對面的林弈年,“怎麽辦?顧阿姨她非要送我們過去。我們怎麽解釋?”
林弈年将烤好的肉放進她的餐盤,看她:“我們的關系不好解釋嗎?”
“不是,”鐘吟忙解釋,“我擔心的是如果顧阿姨知道,她肯定會告訴我媽,到時候…”
她說得支支吾吾。
林弈年揚眉,忍住笑意:“吟吟,這麽大還怕父母知道你戀愛嗎?”
“我媽她…”鐘吟緩緩嘆了口氣,“她管我管得很嚴,如果這麽早就被她知道,你可就沒安生日子過了。”
“我不誇張,”她托腮,長長的睫毛掀起,“她會立刻問清楚你的全部,恨不得連你全家都做個調查。”
“現在咱們才剛在一起,等過段時間再和他們說吧。”
林弈年看着烤盤,有些出神,許久沒有動作。
鐘吟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弈年?”
林弈年回神:“阿姨會對你男朋友的要求很高嗎。”
鐘吟噗嗤笑出聲,“你還會擔心這個?”
林弈年:“我沒法不擔心你父母的看法。”
鐘吟笑眯眯地托起腮,“放心啦,你這麽厲害,她絕對不會有意見的。”
林弈年笑笑,手心卻t握緊。唇張了張,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鐘吟還在琢磨着回去的事:“所以那天你先別說是我男朋友,就說是易忱室友,我們剛好都是滬市人,順道一起回去,可以嗎?”
“就委屈你這一次啦。”她在他手背撓了撓。
林弈年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我還能怎麽辦?當然是都聽你的。”
鐘吟倒是不擔心易忱會和顧清說這件事。
原因太容易猜了,他會覺得沒面子。
又想起了易忱,鐘吟有些出神。
那天他決絕離開時的背影再次在腦中倒映。
“又在嘆氣?”腦門被林弈年戳了下,他彎腰平視她,“還是因為阿忱嗎?”
鐘吟下意識搖頭,“沒。”
林弈年牽住她手,“他會調整好的。”
他哪裏舍得真的放下。
十五號,計算機最後一門考試終于結束。
林弈年很少提前交卷,鈴聲響,才随着程宋二人一起出門。
“他媽的,想讓我挂科直說,何必還出一張卷子為難我!”一出考場,程岸便雙手合十,對着四方拜了幾拜,口中念念有詞。
宋緒也愁眉苦臉,“年哥,你覺得呢?難度怎麽樣?”
程岸抱臂:“你問年哥?他還用說,閉着眼都A+好吧。”
“最離譜的還是忱哥那個牲口,這組套卷,他還能提前四十分鐘走。”
“下午我要趕飛機,”走到最後的林弈年回完消息,沖他們擺手,“我先回寝室收拾一下。”
寝室裏,鐘吟剛剛收拾好了行李。
顧清要送他們的意願強烈,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确定時間。
“現在車太多,你們學校車輛限行,我只能把車開到西門口,”顧清說,“你們行李肯定不少吧?我已經讓小忱去你樓下接你們了,正好,幫你們分擔一些。”
看樣子,顧女士已經自動将這位同學歸結成了女生。
鐘吟唇張了又張,“其實我朋友他可以幫我拿的。”
顧清已經在自說自話:“沒事,小忱已經來了。”
鐘吟愣了下,“…他還願意來嗎?”
“他有什麽不願意的,”顧清笑眯眯的,“你待會等他電話就行。”
挂斷電話的下一秒,顧清便徑直撥通了易忱的號碼。
很快,那頭接通,低低喂了一聲。
顧清愣了下,又确認了遍號碼沒撥錯,才問:“你感冒了?聲音怎麽這麽啞?”
易忱咳了聲,“沒。”
“你考完了吧?”
提前交了卷,易忱漫無目的地走在學校,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吟吟下午的飛機,我大概一點到你們校門口,你一會去幫她把行李拿到校門口。”
易忱腳步停了下,又繼續往前。
“這事兒輪不上我去做。”
顧清習慣了他的推诿,兀自道:“哦,她說還有個同行的朋友,我今天一起把他們送去機場,她們倆的行李估計更不少,你一起…”
“朋友?”易忱荒謬地笑出聲,“她是這麽和你——”
幾乎要說漏嘴時,又被他咽下去,“那就更不需要我了。”
“易忱!”顧清不耐煩了,火大地擡高聲音,“每次喊你做點事就是推三阻四,怪不得這都一學期了,吟吟也不喜歡你。”
易忱徹底停在原地,顧清最後那句話在他腦中回蕩。
張了張口,冷風又灌進喉間,從頭到腳的冰涼。
“是啊,”他自嘲地笑笑。
嗓音融進風中,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吹散,“連您也看出來了。”
“我現在也不強求什麽了,”顧清沒聽出他的異樣,嘆氣道,“吟吟這麽好的姑娘,你要實在和她沒緣分,我把她認成幹女兒也好。咱家也正好缺個姑娘。”
“您是真閑着沒事兒幹嗎?”
易忱神色緊繃起來,“認什麽認,我沒她這個妹妹。”
他胸膛起伏,也不等顧清說話,便繼續道:“我現在就去給她拿,您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我不認,她不是我妹,你要敢認,我也不姓易了。”
這是什麽逆子?顧清剛要發火,電話已經被嘟嘟挂斷。
收起手機。
易忱脫力般靠向背後的樹,心亂如麻。
良久。
他終于動作,指尖緩慢地撥通她的語音電話。
只響了一聲,那頭很快就接了。
鐘吟握緊手機,輕輕地“喂”了一聲。
她聲音小心翼翼的,更顯疏離客氣。
易忱抹了把臉,“在寝室麽。”
鐘吟連連點頭,“我在。”
“我現在過來。”頓了下,他加了一句,“方便嗎。”
他竟然在她面前用了敬語。鐘吟眨眨眼,有些晃神。
但再讓他過來終究是不合适的,她斟酌着說:“我行李不多,不用麻煩你了。”
易忱愣着。
好半晌,才從喉間嗯出一個音節。
鐘吟心微松,突然又想起什麽,她道:“待會我和弈年一起過去,顧阿姨見到他時候,你能說是你室友,我和他只是順道回去嗎?”
易忱眼睑動了下。
還是沒忍住嘲:“怎麽,敢談不敢認?”
鐘吟有些窘,“我暫時還不想我爸媽知道我談戀愛…”
談戀愛三字,尖銳刺耳。
他生硬着打斷,“我沒興趣聽。”
鐘吟僵了僵,沉默。
一時冷場。
但他還沒挂電話。
鐘吟抿抿唇,再次鼓起勇氣:“易忱。”
他沒應。
只有淺淺的呼吸聲顯示,他還在。
“我們還是朋友嗎?”
易忱脫力般靠在樹幹,腳底碾磨地上的雪。
說着無意識的話:“你朋友可真好當。”
這話很耳熟,是他之前說過的話。
聲音也沒了前幾天的戾氣。
驟然意識到什麽,鐘吟的眉目舒展,眼睛也亮起來:“你是不是不生氣了?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她嗓音裏的雀躍似快溢出來。
甚至連他冰冷的胸腔也有所回溫,暖融融的。
她碰一碰鈴,自己就上趕着搖尾巴。
易忱扯扯唇,為自己這哈巴狗般的反應感到悲哀。
但相比漸行漸遠,再無幹戈的結局。
這樣也行。
“易忱?”
易忱閉上眼,嗯聲。
“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