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春意初顯,地上積雪才消,涼風夾雜陣陣春寒。
江府內,有一小厮疾步穿過院子裏清掃的家仆,朝正廳而去,引得不少人擡頭相看。
江氏門風莊重,素日裏在府中不可疾走跳踯,除有要事相禀外。
正廳中,江夫人見其如此,放下手中茶盞,問道:“如此形色匆忙,是為何事?”
小厮躬腰垂首,雙手奉上一塊長形扁平的金塊,答道:“禀夫人,門外有一姚姓女郎,自稱其父姚淵與将軍是故交,将軍與姚淵在多年前給她與大公子定下婚約,如今正是為婚事而來。”
江夫人細細端詳金塊上的瑞獸紋,上面還鑲了一塊水滴狀的紅寶石,江巍确實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不過是碧綠寶石。
只是,婚事……
她從未聽江巍提起過。
江夫人眉頭皺起,将金塊還給小厮。
“去将那女郎請進來。”
*
“怎的還不出來……”錦竹喃喃自語,跺了跺腳,給雙手呵了口熱氣,走到馬車邊,對着裏頭的人說道,“女郎,他這麽久還不出來,莫不會将那物私吞了……”
車簾被掀起一塊,溫和的聲音從裏邊傳出來。
“江氏家風嚴謹,不會如此,莫要再胡說。”
錦竹撇撇嘴,不再言語。
不怪錦竹如此揣度,從揚州到洛陽這一路,她們便被搶奪過一次財物,後來全靠白日不停趕路,夜裏宿在驿站才相安無事。
雖沒被搶奪走全部路費,但此行最重要的東西——婚書,就在那時的混亂之後不知所蹤。
思及此,姚芙綿眉間染上愁雲。
阿父自去歲起愈發病重,到冬日更是卧床不起,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艱難。
有日太陽稍大些,阿父将她叫到榻邊,斷斷續續地交代了她一些話。
“去洛陽,先找……江氏,讓……他們照顧你……”
阿父痛苦的面容讓姚芙綿心如刀絞,彼時她哭得滿面淚痕,即使未聽清也不敢讓阿父再說一次,哽咽着聲颔首應下:“芙兒知了,知了。您不要再說了,一定會好起來……”
随後阿父又摸索出他放舊物的匣子,拿出兩物,顫抖着手交給她。
“婚……書,送……”
阿父話未說完就力竭昏過去,姚芙綿接過那兩物囫囵收起,雙手緊緊握着阿父的手痛哭。
阿父昏迷了兩日,姚芙綿悉心照料,後來阿父醒來後已不能言語,在姚芙綿在床榻邊照料他時顫巍巍擡起手,做出揮趕人的動作。
姚芙綿清楚,阿父是想讓她去洛陽。
但阿父如今狀況,姚芙綿怎麽可能離開他去洛陽,只是阿父執拗,姚芙綿無奈,她若是不來洛陽将婚事定下,阿父就無法放下心好好修養身子。
于是,在阿父情況好一些的時候,姚芙綿花了幾日的功夫,交代好醫士家仆,又去尋求附近的鄭氏相幫,在她不在這段時日幫忙照顧阿父。
阿父曾有恩于鄭氏,兩家交好,鄭氏自然欣然應允。
于是,姚芙綿便帶上錦竹與一名充當車夫的侍衛來洛陽。
洛陽江氏的名聲姚芙綿有所耳聞。
江氏在洛陽是有百年根基的士族,是世家望族之首。
家主江巍是開國功臣,曾與阿父在同一軍營立下汗馬功勞,兩人因此結為好友。
那時江氏雖是如日中天,但姚氏也不是如今這般衰敗模樣,在當時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只是如今姚氏逐漸落寞,連她都要尋求其他世族的庇護才能讓阿父放心。
姚芙綿對于重振姚氏一族并無抱負,她只想讓阿父快些好起來。
若是她的婚事定下來能讓阿父寬慰些的話,那她此行無論如何都要将此事辦妥。
好快些回去見阿父。
雖婚書丢失,但只要江氏家主記得婚約一事,她再稍做說明,想來不會太難。
思及此,姚芙綿心寬松幾分,掀起簾子,看着不停用手搓雙肩的錦竹道:“外邊冷,你快進來暖和暖和。”
知曉自家女郎為了這婚約一事吃了多少苦,錦竹也想快些将事定下,哪裏坐得住,正想再上前去催一催,便見先前那名小厮跨過大門走過來。
錦竹接過小厮遞過來的金塊,趕忙交給姚芙綿。
小厮恭敬道:“請女郎随我進去。”
聽見車廂裏頭的人輕聲應了一聲,小厮擡起頭,就見一只纖美的手扶住門緣,身着青色雜裾垂的女子傾身而出,身形窈窕。小厮未來得及細看女郎面貌,甫一對上那雙水波流轉的眸子,不禁心生搖曳。
他立刻垂首不敢再看。
“女郎請随我來。”
*
入了江府大門,姚芙綿才知為何方才小厮傳個話都要許久。
江府門楣華麗,內裏寬大而富麗堂皇,入目都是碧瓦朱甍,一眼望不到盡頭。
看着那些漂亮的琉璃瓦,錦竹放在身前的手不安地絞緊,低聲與姚芙綿道:“娘子,這江府可真大,走了這麽久還不到。”
“不必心急。”江氏這樣大的世族,有這般雄厚家底也屬正常,一想到很快就要見到江家人,姚芙綿也難免有些緊張。
又過好一陣,她們總算抵達江家會客的廳堂。
廳中主位上坐着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想來是江家大夫人,旁邊的位置卻是空着。
那婦人見到姚芙綿時朝她招招手,和藹問道:“你便是姚淵之女,姚芙綿?”
“正是。”姚芙綿朝她行了一禮,“見過大夫人。”
随後,大夫人先是與姚芙綿寒暄幾句,慰問她這一路的勞苦,又問及姚淵情況,得知姚淵病重一事之後,面露哀戚。
大夫人寬慰幾句,說道:“你放心,你阿父從前與将軍情同手足,無論如何江家都該照拂你。”
接着大夫人又問:“聽聞你此次是為婚事而來,婚書可拿給我一看?”
姚芙綿面露窘迫:“不瞞大夫人,從揚州到洛陽路途遙遠,婚書……在途中不慎丢失。”
大夫人訝異:“竟有此事。”
姚芙綿輕輕颔首,并未詳細交代婚書是在被賊人偷盜東西之後才不見的。
婚事是兩個長輩定下,只要有江家主在,即使沒有婚書也可證實她說的是真的。
姚芙綿從容道:“芙綿所言非虛,此事是我阿父與江家主定下,大夫人可向江家主一問虛實。”
卻聽大夫人嘆息一聲,為難道:“将軍兩月餘前就北上平定戰亂,如今已不在洛陽,何時歸來還未可知。”
江巍不在洛陽完全在姚芙綿意料之外,她驚愕地怔愣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語。
大夫人繼續道:“我已派人去找将軍問清此事,只是這一來一回需要不少時日。”
“這段時日你且在江府住下,待查清事實,江家必會為你安排妥當。”大夫人聲音柔和,像一個慈愛的長輩對待晚輩。
“我知你這一路吃了不少苦,想快些回揚州照顧你父親。只是我從前确實未聽将軍提起過這婚事,不可輕易做決定。”
江氏年輕的郎君不少,但長房一脈,即江巍的嫡子卻只有一人——江硯。
有意與江家結親的人趨之若鹜,想嫁給江硯的貴女更是數不勝數,對待嫡長子的婚事,江氏慎之又慎,怎可能憑幾句話就認下這門婚事。
姚芙綿給的那信物只能證實她是姚淵之女,至于婚約一事,如今江巍不在洛陽,真真是空口無憑。
眼下情況,姚芙綿除了等江巍那邊傳來消息,也沒其他法子。
姚芙綿在洛陽無依無靠,只能應下:“芙綿知了,這段時日便叨擾夫人了。”
只是她一個正适齡的年輕女郎住在江府名不正言不順,大夫人也顧慮到這點,笑道:“我從前與你阿母見過幾面,以姊妹相稱,你便先喚我‘姨母’。”
如此一來,姚芙綿便算江府的表姑娘。
姚芙綿順從地喊了一聲:“姨母。”
大夫人笑起來,又問一旁的侍婢:“大公子今日去哪兒了?”
侍婢回道:“大公子兩個時辰前被召進宮。”
關于江氏的名聲,姚芙綿在揚州時也聽過不少,知曉大夫人口中的“大公子”便是與她有婚約的嫡長子,江硯。
江硯少時便是太子伴讀,其才智過人,替天子解決過不少問題,天子稱贊其才華謀略應是無人能及,故取字懷雲。江硯極擅音律,年僅十二歲時,江府來了賢士,期間彈斷第幾根琴,江硯僅是路過便能聽出來。
關于江硯容貌的美名,更是數不勝數。
姚芙綿不清楚這些傳聞的虛實,不過江硯既是她未來夫君,那她自是該與他和睦相處。
大夫人又與姚芙綿說道:“懷雲不在府中,今日不能讓你們見上一面,他日再安排你們相識。”
然大夫人此意并非想要撮合姚芙綿與江硯,只是出于禮數才有次一說。
畢竟如今姚芙綿喚她姨母,按理,姚芙綿也該喚江硯一聲表哥才是。
姚芙綿并不介懷,只柔聲乖巧應下。
姚芙綿從揚州只帶了一名侍婢過來,如今要在江府住下,大夫人便又給她安排兩名侍婢,姚芙綿輕聲拒絕。
“姨母收留芙綿,芙綿心中感激非常,怎好再勞姨母費心。”
“你如今剛來江府,很多地方還生疏着。”大夫人笑了笑,“有個熟知江府雜事的給你使喚,你也可适應得快些。”
姚芙綿這才應下,不過只要了一名。
繼續敘談幾句,大夫人便讓侍女帶姚芙綿下去休息,洗去這一路風塵。
路上,侍女溫玉向姚芙綿介紹江府情況。
江氏如今一共三房,長房便是江巍一脈,住在江府東邊,二房三房則住在西邊。
安置姚芙綿的院落名琉纓院,地處東邊。溫玉道只有江氏的貴客才能住在琉纓院。
姚芙綿聽完開口,問道:“大公子住在何處?”
溫玉看她一眼,回道:“皓月居。”
姚芙綿默默記下。
溫玉繼續介紹。
長房只有江硯一個郎君,但二房三房的女郎郎君統共八人,其中有好幾個年歲與姚芙綿相仿。
姚芙綿細細聽着,不時應和兩聲。
拐過一條長廊直到完全不見方才的廳堂時,忽聞後面傳來一聲:“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