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江硯緩緩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吩咐肅寂:“去請醫士。”
他并不理會姚芙綿,徑直踏入皓月居。
姚芙綿稍愣過後趕緊跟上去,她就像條尾巴似的跟在江硯身後,因此侍從也不知是否要阻攔,猶豫的功夫已經錯過時機。
入室後,江硯回頭發現姚芙綿也在,那眼神仿若在問她為何在此。
姚芙綿佯裝看不懂,問他何故如此。
江硯不做回答,他的脖頸起了細小的紅疹,即使這種時刻他的神情也不見絲毫狼狽,坐下閉眼等待醫士到來。
姚芙綿便在一旁安靜地待着。
醫士來了之後看過情況,詢問幾句之間,道應是玉團糕裏摻的釀酒導致如此,拿一顆藥丸讓江硯吞下,并道:“無多大礙。”
姚芙綿也從醫士方才的話語裏得知江硯情況。
江硯不喜飲酒不是什麽秘聞,即使在宴席上聞到酒味他都要稍稍避開。
時下興酒,無論何宴席或游會,幾乎都少不了酒作樂,與江硯同聚的子弟只知他不飲酒,卻不知他是病酒。
然除了父母,專診治他的醫士與近侍,幾乎再無人知。
若江硯病酒一事被更多人知曉,遭取笑無足輕重,怕的是有心之人借此對付他,想要害他性命。
以江硯如今作為自然不可能輕易中計,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氏坐穩今日世家之首的位置,暗處不知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作為下一任家主的江硯更是被視為眼中釘。
醫士離開後,江硯的面上的紅已經褪去,只是脖頸還留有癢意。
江硯病酒一事既不為外人所知,定是被有意隐瞞下來,是以姚芙綿立即向他許諾道:“表哥放心,我絕不會将此事說出去。”
江硯只是問道:“姚娘子還有何事。”
他的聲音裏還保持往日的風度文雅,卻也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表哥可有好受些?”江硯不予回答,姚芙綿仔細去瞧他的臉,眼裏流露的關切不似作假,自言自語道,“退了不少,想是很快能好起來。”
江硯無聲看着姚芙綿,姚芙綿才垂下眼,低聲道:“我好多日沒見到表哥……想與表哥多待一會兒。”
如此直白的話語,江硯聽得一怔。
姚芙綿在江硯面前從不遮掩自己心思,然江硯的仰慕者何其多,她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待表哥徹底好了再離開。”
這算是姚芙綿的妥協。
“既如此,姚娘子自便。”
如何勸說她都不走,江硯索性不再管,由她去了。
江硯起身,姚芙綿也跟着起身,跟了兩步她又踟躇,萬一江硯是去什麽她不該去的地方……
于是,姚芙輕聲問了一句:“我可跟着表哥一塊去嗎?”
她的嗓音輕柔,帶着試探的意味。
*
後山的竹林宋岐致時常來,每每總要感嘆衛國公府不如江府大,由不得他也栽一片竹林。
竹林裏的涼亭擺放有一張琴桌,江硯帶了一把古琴過來,在琴桌前坐下。
姚芙綿就坐在他對面。
悠揚的琴聲響起,空曠靜谧的竹林琴音缭繞。
是從未聽過的曲子。
姚芙綿總算明白外界對江硯的贊譽為何如此之高,即便她學江硯的曲子學得再熟練,比之他仍是不及。
姚芙綿漸漸聽得入迷。
更确切來說是看得入迷。
江硯撫琴的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在琴弦上行雲流水。
他雙目輕阖,面容松弛平和,只偶爾被癢意折磨得眉頭輕皺,然很快又會被琴音安撫着松展。
同時姚芙綿又驚嘆江硯毅力,若是她被蚊蟲叮咬都不一定能忍住不去撓,更別提還有心思彈琴,只怕心緒亂得一團糟。
不知彈了多少首,江硯停下,姚芙綿還在沉浸。
醫士叮囑不可抓撓,什麽都不做只會任由癢意肆無忌憚地占據大腦。從前江硯不慎觸到酒液,便是以此方式捱過去。
“天色不早,你該回去了。”
姚芙綿目光在江硯臉上逡巡,又下落到脖頸,最後是露出袖口的手腕手背。
再看不到半點紅疹。
她松了一口氣,輕松地笑起來:“表哥無事就好,芙綿這便告辭。”
雖江硯一好就迫不及待趕她走,但他們二人關系總會更近一步的,姚芙綿不會責怪他。
江硯颔首做應答,讓侍者送她出去。
*
三月柳綠桃紅,各色春花争奇鬥豔,檐下燕子的聲音也吵鬧起來。
江府雖有佛堂,但每年此刻山寺更加幽靜,加之春意盎然,大夫人都會選擇這個時候去山寺禮佛一月。
臨行前,大夫人叫江硯過去議事,将府中事務交予他處理。
江硯辦事,大夫人沒有什麽不放心。
“芙綿勞你照看一二。馥娘與她走得近,她若有需,不必你親自處理,讓馥娘出面即可。”不知江巍是否已經收到書信,至今還未傳來消息,而姚芙綿身份特殊,大夫人略有些放心不下。
既不想怠慢姚芙綿惹人非議,亦不想姚芙綿與江硯有所牽扯。
近來府中有關江硯與姚芙綿的傳言,大夫人略有耳聞,她不會說姚芙綿什麽,但對于江硯她便沒什麽可顧慮的。
“只将她做尋常女郎看待,切不可有逾越之舉。”大夫人語重心長地提醒,“懷雲,你心裏該比誰都清楚。”
江硯溫順地應下。
“母親放心,孩兒心中明白。”
傳言所說都是關于姚芙綿對江硯的情意如何深,而江硯具體是如何想,既無人看得穿,也無人敢揣摩。
江硯溫良恭儉讓,最看得清孰輕孰重。
大夫人寬下心,當日就啓程去往泷水寺。
*
上巳節将至,江馥一早就替自己準備幾套鮮麗的襦裙,預備那日穿,讓姚芙綿過去給她看看哪套合适。
江府女郎少,江馥僅有一已出嫁的堂姊,如今同在江府又與江馥相差不少的姚芙綿便時常被拉來幫忙參考。
姚芙綿仔細比較,最後從那幾套中選出一套藕粉的襦裙。
“這套最襯你。”姚芙綿還選了一個與之适配的發髻。
江馥對鏡自賞,亦認為不錯,便定下這套。
又問姚芙綿到時穿什麽。
江府不苛待姚芙綿吃穿用度,但總歸是個外人,自是不能像江馥這般随心所欲地裁新衣裙。
江馥頃刻明白。
她從箱匣拿出一套石榴紅襕裙,展開看時目光仍掩不住驚嘆。
她道:“這套雖是年前裁的,但甚是美豔,若非我穿得擠,我也不舍得拿來送你,你便莫要嫌棄了。”
姚芙綿瞧一眼便喜歡上,拿在身前比試,感激道:“多謝馥娘。”
到三月三那日,河邊聚攏許多年輕的郎君女郎,姚芙綿與江馥一出現,頃刻吸引目光。
江馥是江氏二房嫡女,洛陽幾乎無人不知,然她身旁的姚芙綿,見過她的人不算多。
一身榴紅衣裙将她肌膚襯得細膩白皙,站在一衆女郎中一眼就能将其辨認出來。有相識的女郎上去與她搭話,她柔和的笑意比之春風更令人心神蕩漾。
有認識江馥的郎君,上前與她搭話,目光有意無意幾落在姚芙綿身上,以期江馥介紹。
江馥皺起眉不知如何說,為難時,一旁的姚芙綿笑意盈盈地開口,道她是揚州人士,如今借住江家。
那郎君只覺姚芙綿那水盈盈的眸子美極了,嗓音輕柔如水,聽得他幾欲失神。
他借機與姚芙綿敘談起來。
待姚芙綿走後,那日在瀛山與江硯同行見過姚芙綿的人,走到方才那位郎君身邊,與他耳語幾句,看好戲似的看他反應。
那名郎君聽完果真僵愣住,喃喃道:“怎會……”
那位好事的郎君幸災樂禍道:“那日我親眼所見,這位姚娘子對懷雲一往情深,且據聞他們二人還有婚約,你還是趁早歇了心思。”
語畢,也不再管眼前人如何失神失落,徑直離去。
江馥見姚芙綿四處張望,不用想都知她在找誰。
“堂兄想是在哪被人圍住請教,許要再過會兒才會出現。”
姚芙綿這才作罷,與江馥行至河邊。
祓禊完,便是流水曲觞。
衆人圍坐在石槽河渠兩旁,上游放置一酒杯,而後順流而下。
這是文人雅士喜好的歡娛方式,酒杯在誰面前停下,誰便作詩一曲、飲酒一杯。
一輪過後,江硯才不急不緩地過來,有人立刻給他讓位,然江硯輕輕按住他肩,在另一處坐下。
姚芙綿一顆心立刻提起來。
若是酒杯停在江硯面前,他該如何應對?
姚芙綿擔驚受怕許久,若非江硯兩旁坐滿人,她都想過去坐他身旁,好在酒杯停他面前時替他擋一擋。
不知是否她目光太過灼熱,江硯朝她看來一眼,又輕飄飄移開。
然是她多慮,江硯面前從未有酒杯停留過,倒是姚芙綿自己,已經喝過兩杯。
姚芙綿漸漸投入到與衆人的玩樂中,連江硯何時離開的都沒發現。
待她回過神,她與旁邊的江馥低語一句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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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硯被世家子弟奉為楷模,一般的席會他以事務繁忙缺席也就罷了,然這借口用得久了,難免引人懷疑,如上巳節這般被世人看中的日子,他一般都會來,也早就尋到如何能讓酒杯不停在他面前的法子。
他離開時即使有人發現,明面上會過問一兩句,自是不會強硬挽留,畢竟若是他不在,他們可自在許多。
江硯遠離人群,背靠一大樹閉目小憩,耳邊聽不見任何喧嚣。
直到某刻,一道輕快帶笑的聲音打破沉寂。
“表哥,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