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夜 11
第032章 第二夜 11
文/漱歡
氛圍近乎凝固。
虞歸一臉“我懂”的神情,意味深長:“你打算教審判官什麽啊?”
蕭南枝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出于緩解尴尬的目的接話:“也可以教教我們?”
井與和李昂同時扭頭:“?”
周老頭在沉默中清了下嗓子,實在忍不了他們一點。尤其是那個不要臉的還一動不動地坐陸見深身上,表情無辜得很。
聞奚從褲兜裏摸出幾片樹葉來,一本正經:“教這個啊,你們都會吹嗎?”
他當即起身,給每個人都發一片菱形樹葉,形狀最好看的那一片留給陸見深。
“太土了。”李昂表示,早八百年都不流行這種泡妞手段了。
虞歸哈哈大笑:“你故意的吧,某個人不是跑調嗎?”
陸見深扯開布條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走入更衣室。
聞奚對此深表遺憾,不過真不知道他們幹什麽來的。
“切磋訓練啊,”虞歸一本正經,“我可是提前預約了這間訓練室,還特意給陸隊長發了信息。”
井與好心補充:“十分鐘前發的。”
五隊的人各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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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特別想——”虞歸頓了頓,“和濛濛姐打一架。”
蕭南枝坐在聞奚旁邊,望着已經開始的切磋:“濛濛姐的排表都是滿的,太難約了。”
聞奚看了看她,又看看李昂:“那你們又是……?”
周老頭的拐杖挨個敲腿:“先去把馬步蹲上。”
蕭南枝和李昂照做了。
周老頭犀利的眼神瞥向聞奚。
聞奚:“?”
周老頭的拐杖指着他的額頭:“別廢話,快去。我這個前校長好不容易有時間教教你們基本功,那是你們的榮幸。”
李昂和蕭南枝主動給他騰了個位置。
聞奚:“……”
“小陸帶着你們這幾個拖油瓶也不容易,”周老頭嚴格地監督着他們,“還得我這把老骨頭來幫着敲打敲打。”
聞奚:“不是,我剛才有訓……”
“別說話,棍子橫放在雙手上,不準掉。”周老頭俨然一副教練的模樣。
聞奚深吸一口氣,出于不想把老頭當場氣死的考量,決定照顧一下他的感受。
沒多久,聞奚看見陸見深經過門口,朝他做了個求救的口型。
陸見深卻微微颔首,雲淡風輕:“明天下午四點繼續。”
聞奚狠狠瞪着他的背影。
……不就是記不住動作、多摸了幾下腹肌呗,又不是故意的,至于嗎!
-
天問學院入學考試當天,聞奚先去參加了筆試。
主要內容是污染物的常識,百分之七十是選擇題,另有百分之二十的填空題和百分之十的問答題。
聞奚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犯暈,再加上連續七天的訓練導致全身肌肉無比酸痛,因此采取了随機作答模式。
反正只要及格,多一分就虧了。
……不過也不知道這裏的人都是怎麽熬下來的,竟然還有時間考這種東西。
監考老師收到卷子,看了看一臉自信的聞奚,又看了看滿頁面爬行的小烏龜,搖了搖頭。
“怎麽了?”另一個老師收完筆,随口一問。
那人望着聞奚揚長而去的背影:“現在的年輕學生精神狀态都還挺奇妙的。”
……
聞奚抽到的格鬥順序是最後一場。等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之後,一號格鬥場邊已經圍得水洩不通。
“接下來,将在這裏舉行的入學考試格鬥第三百七十二場。考生聞奚,對手是來自天問學院三年級的——盧一葦。”
觀衆們開始熱烈歡呼。
聞奚慢悠悠地來到臺前,毫無樂趣地抱怨:“真沒意思,還以為能抽到誰呢。”
比賽專用的木棍遞了過來。
陸見深難得叮囑他:“小心。”
握在聞奚手中的棍子轉了個方向,他輕一挑眉:“我贏了的話有獎勵嗎?”
陸見深平靜地補充:“當作訓練,只拿五分,點到即止。”
“知道啦。”
聞奚撇撇嘴,跳上了格鬥臺。
另一邊,盧一葦活動了一下手腕。
“盧哥,狠狠揍他一頓!”石坤捏緊拳頭,身旁站着另外幾個經常一起喝酒的高年級學生,口哨聲此起彼伏。
“盧哥,可別下手太重啦,到時候人家對着你哭。”
盧一葦勾起笑容:“我就愛看人哭。”
他松松地握着木棍,一步跨上臺子,不懷好意地看向他的對手。
說實話,他完全沒有在意輸贏。因為贏是肯定的。
但他特意換來打這一場,就是想讓這個姓聞的吃點苦頭。
一個名不副實、靠屁.股上位的家夥而已,竟然還敢在酒吧當衆羞辱他們。那就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盧一葦的餘光一瞟。
那位姓陸的審判官和虞隊竟然也來了!那就讓他們看看,誰才是能進黎明組部的人!
随着裁判的哨聲,盧一葦的步伐一轉,朝聞奚的方向猛沖而去。等二人近乎相撞時,那股攻勢卻突然變得柔和。
在聞奚驚訝的眼神中,盧一葦勾起笑容,手肘以幾乎看不見的速度一個猛擊!
光得分有什麽意思,拖延比賽時間才能盡興。
然而下一秒,竟然落空了!
盧一葦的嘴角一僵,聞奚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棍子在他背部敲了一下。
“聞奚,得一分。”裁判朝盧一葦的方向瞥了一眼。
聞奚挑釁似的勾勾手指,瞬間激發了盧一葦的憤怒。
就知道避讓的人能有什麽本事,剛才只是他手下留情而已。盧一葦在心中冷笑,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天問學院教授的格鬥通常分為兩類,一種是對人,另一種,也是最重要的一種,則是針對污染物。
這一次,盧一葦沒有采取對考生常用的招術,而是擅自加入了一些別的動作——沒錯,經過他的融合,很多時候根本看不出差異,但針對污染物的作戰方式往往會成為必殺技。
“怎麽樣,認輸吧?”盧一葦招招緊逼。
然而預期中的求情并沒有發生,聞奚小嘆了一口氣,似乎頗為無奈。
緊接着,聞奚閃身一個翻滾避開了攻擊,卻在起身時趔趄了一下。
……靠,這幾天訓練過度,導致腳腕時有酸軟。
聞奚閉上眼睛,聽見了身後攻勢引起的風聲。
“咚”地一記悶響,緊接着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聞奚,再得三分。”
聞奚踩着盧一葦的背,巨高臨下地看着他:“還有什麽真本事,拿出來看看?”
輕松調笑的聲音還沒落地,聞奚“哎呀”了一聲。他手中的棍子似乎是一開始就有裂紋,現在竟然裂開了。
這一驚一乍聽在盧一葦耳朵裏,如同最大的羞辱。但此時,震驚壓過了一切。
他喃喃道:“怎麽會……怎麽可能。”
這個人……怎麽可能如此快地避開了自己的殺招?他看起來明明弱不禁風,但木棍每一次都能擊中要害,仿佛早已預知了自己的動作,只等着來上那麽一下。
背脊和四肢的痛覺似乎被放大了數倍,在此刻糾纏着他。
這時,木棍再一次碰到了他的手肘,但這回只是極輕,近乎于無意的碰撞。裁判宣布:“比賽結束,聞奚得五分,通過。”
周遭的氣氛瞬間沸騰。
“都結束了,”聞奚收回了腳,奇怪道,“你怎麽不起來啊。”
盧一葦的眼神卻在慢慢變化。
他……他起不來!
哪怕沒有重物壓在背上,但他感覺自己仍然動不了。這個人,到底、到底是什麽來頭?!
而且,盧一葦忽然意識到。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感受到對手的殺意——甚至,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好像他只是只不足以引起任何變化的螞蟻。
一身冷汗在他的全身蔓延。
聞奚卻蹲下身,笑眯眯地說:“同學,忘了和你說了,我本來也不太會打架,是這兩天才學的。要是下手沒輕重的話,只能怪老師沒教好。”
“嘎嘣”一聲,盧一葦差點氣得咬碎了牙。
然而視線可及的範圍內,聞奚卻盤腿坐在地上,好像累了似的,但又像是在等待什麽。
石坤他們跑上來扶起了盧一葦,還要說什麽時卻被盧一葦制止了。
“對不起。”盧一葦飛快地說。
聞奚愣了一下:“你說什麽,沒聽清。”
盧一葦抿着唇,招呼石坤他們幾個一起鞠躬,大聲喊道:“聞奚,對不起!”
聞奚動動手指,然後擡了擡下巴。
石坤立刻會意,深呼吸憋了一口氣,拽着盧一葦朝格鬥臺後面鞠躬:“審判官,對不起!”
陸見深皺了一下眉。
緊接着,他們再次鞠躬,整齊劃一:“早早學妹,對不起!”
早早抱着手,翻了個白眼:“我才不稀罕。”
“這麽有禮貌啊,”虞歸抱着手笑,“适合去二隊陪練,幹嘛想不通要和一隊那些野蠻人抱團。”
格鬥臺上,聞奚手腳酸痛,索性原地坐了一會兒。困意上湧時,周圍的人聲卻忽然安靜下來。
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一步跨上格鬥臺,再次引發了尖叫。這人一頭褐發,肌肉幾乎要撐破背心,眼眸幽深晦暗,笑容卻異常溫和。
聞奚幾乎一瞬間就能判斷,這是一個在生死場中走出來的人。
欄杆後有人在尖叫:“安圖!竟然能在這裏見到安隊!”
黎明一隊隊長,安圖。
只見對方語氣溫和,充滿期待:“我對你的格鬥術很感興趣,聞奚。如果有可能的話,願意和我打一場嗎?”
聞奚震驚極了:“……我?”
“你剛剛用的招術,很新鮮。”安圖說。
聞奚生無可戀地搖頭:“不行,我沒力氣了。”
安圖的聲音渾厚:“你是看不起我?”
觀衆席的起哄聲頓時響起,連綿不絕。而他擋住了聞奚的去路,似乎并沒有給出第二種選擇。
炙熱的目光下,聞奚用木棍撐着身體,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兩米外,安圖的眼神逐漸變得具有攻擊性。
不料下一秒,聞奚轉身就走。
格鬥臺邊,一個穿着制服的身影在那兒等待着他。聞奚朝他眨眨眼:“腿疼,走不動。”
衆目睽睽之下,聞奚張開雙手。
陸見深停頓了幾秒,然後往前一步,抱着大腿将人擡了起來。把聞奚送到了休息區之後,他脫下外套,持着一根木棍,回到了格鬥臺。
陸見深看着安圖,眼神平靜冷淡:“我來當你的對手。”
隐藏在人群中的《雨澤晨報》記者此時激動壞了,連忙搖搖旁邊的程謹:“我是不是看錯啦,安圖隊長對戰陸見深隊長?!哇靠,陸審判官還脫衣服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
格鬥場上,安圖露出一個遺憾的笑容:“友善切磋?”
陸見深微微颔首。
不多時,裁判席響起了激動的解說:“雙方勢均力敵,絲毫不讓,招招生風……真是太精彩的表演賽了!”
比起激動的人群,聞奚坐在原地有些犯困。
“喂,讨厭鬼,”早早沒大沒小的,卻有些糾結遲疑,“你和審判官……到底有沒有……那種關系?”
聞奚扭頭對她笑:“哪種關系?”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早早擡高音調。
聞奚說:“你猜啊。”
早早想了一會兒,嘀咕道:“你就是故意宣告主權來着吧……平時也沒見你多上心。哪有這樣當情侶的。但如果不是的話,審判官他、他怎麽由着你亂來。”
聞奚被她的邏輯繞得頭暈,臺上閃電般的過招更頭暈。他索性打開通訊器,想檢查有沒有未讀消息。
“叮”一聲震動,通訊器彈出了一則新消息,發信者是黎明組部。
“二月一日出城名單。”
聞奚漫不經心地往下拉。
按照陸見深說的排期規則,為了保證充足的休息時間和狀态調整,黎明組部的隊伍三個月內最多出去一次。那麽下個月出城和他們也沒什麽關系。
也不知道這次有哪些倒黴鬼。
聞奚的視線落在信息底部。
“黎明三隊,黎明五隊,黎明十一隊,(補)黎明七隊。”
……
這天下午六點,代表默哀的低沉長鳴傳遍了雨澤基地的每一個角落。
聞奚站在黑壓壓的人群邊緣,望見了白色的旗幟。
大部分人都在為黎明十二隊失去的隊員們沉默。還有極少數人在低聲談論關于羽蛇基地的流言,調查報告至今沒有對外公布。
明天一早,更完整的消息将會經由《雨澤晨報》正式發布。因此城防隊會加緊接下來一個月的巡邏,避免發生任何恐慌行為。
靜止的人群慢慢讓開了一條小道,一個裹滿繃帶的身影從廣場中央慢慢往外走。他的頭部纏着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了一只眼睛。
等他走近了,聞奚才察覺,那只眼睛過于空洞,黑如長夜,只有靜默和茫然。
與他曾見過的無數眼睛如出一轍。
只見那人經過衆人面前,往欄杆邊繼續前行。
“喂,你想幹什麽?”聞奚突然喊了他一聲。
那人置若罔聞,站在斷開的欄杆空隙。
他直挺挺地往下一栽,卻被突然拉了一把。
聞奚盡力拽着他。
然而那只看過來的眼睛卻變成了一潭翻湧的黑水,充滿恐懼和絕望,但毫無留戀。
聞奚手臂的力量忽然輕松了許多。
陸見深和虞歸他們七手八腳把這人硬生生拖了上來。
那人在拉拽中不斷地掙紮,如籠中困獸,對一切抱有莫大的敵意。
“莫振營,你清醒一點!”虞歸吼道。
那人怔愣幾秒,随即爆發出痛苦的嘶吼。在攻擊行為被周圍人強力壓制住時,沙啞的吼叫漸漸減弱,變成了嗚咽悲鳴。
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失去的同伴。
耳邊哭聲哀嚎如鳴鐘,撞碎了嘈雜私語。
聞奚靜靜地看着這一幕,直到陸見深回過頭,逡巡的目光好像是尋找什麽,在他的臉上短暫停留了片刻,匆匆收回。
默哀結束後,聞奚和陸見深去周老頭家吃了晚飯。周老頭向陸見深聊起了一些十二隊的調查報告,氣氛愈發凝重。但這期間,包括蕭南枝在內,誰也沒有提到那條信息。
回到宿舍時,聞奚往牆上一靠,等他開門。
陸見深卻拿出了一包黑布,遞給聞奚。
“這什麽?”聞奚拆開布料,一把銀色的短刀映入眼簾。
刀鋒雪亮,做工精細,紅色的寶石顆粒鑲嵌在镂空刀鞘的邊緣。
陸見深看着他的眼睛:“獎勵。”
門鎖輕輕一響,開了。
明亮的光線從窗外落入聞奚腳下。他懶散地往沙發上一坐,把玩着新得的匕首。
陸見深在他身後關上門,換鞋後走入屋子。
聞奚摩挲着冰冷的刀鞘,咧開嘴角:“出城的事情,你不打算告訴老頭?”
“這一次,你們不用參與。”陸見深的語氣總是那麽平淡,好像一切都順其自然,總會發生。
聞奚歪頭看他:“你總這麽自以為是。”
陸見深沒有在意他的判斷,平靜地給出理由:“你需要更長的恢複期,而這次的任務會更困難。”
“這就是你找的借口?上回出城前你就打算偷偷溜走吧,在羽蛇基地的時候也是,你那時是不是更期望我們幾個人知難而退、原路返回?”聞奚垂着眸,右手腕那枚藍水晶充滿涼意。
陸見深離沙發近了幾步,聞奚仰頭望着他:“你就這麽喜歡一個人去送死?”
光點落在聞奚的睫毛上,像一層金色的粉末,随着呼吸晃動。
陸見深沒有回答。
聞奚卻不依不饒:“我是個麻煩嗎?”
他說話時,唇角失去笑意,眸色淩厲得讓陸見深聯想到一只炸毛的貓。
陸見深低聲道:“不是。”
但在聞奚出現之前,他獨來獨往,才是常态。
陸見深站在牆邊的影子裏,聲音疏冷:“我沒有家人,就算真的回不來,也不重要。”
“我也沒有啊,”聞奚的腦袋靠在沙發上,目光從他的臉龐移到了天花板,語氣松快卻認真,“可你對我來說和家人一樣重要。”
陸見深平靜地注視着他,眉宇間的疑惑漸增:“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的同伴。”
陸見深一怔。聞奚卻無甚所謂。他單膝壓着沙發,手指攀上陸見深的肩膀。
“禮尚往來,”聞奚從右耳拿出了那枚紅色的圓片,“你想知道我耳機裏到底是什麽嗎?”
陸見深站在原地,冰涼的圓片被塞入了他的左耳。聞奚的手指一直放在他的耳邊,溫熱從指尖傳遞到耳後。
“敲擊兩下,是調出錄音。但這個機制我也沒搞明白,可能是随機的。這種老古董也找不到人修。”聞奚抱怨了幾句,食指敲了兩下。
他始終用手指壓着那枚圓片,保證陸見深能聽清楚。
“有聲音嗎?”聞奚擔心地問。
陸見深的神情正在輕微變化。
起初是一片茫然,而後眉頭狠狠皺了一下。
“你耳朵怎麽發燙,”聞奚奇怪道,“是耳機的問題嗎?”
陸見深看他的眼神變得複雜,将他的手連帶着耳機一起拎了出來。
見他轉身要走,聞奚将耳機放回右耳,趕忙拉住他。
然而耳機中的那段錄音尚未停止——
是一段沙啞抑制的喘.息,間或呢喃着什麽,總之會勾出人的無限遐想。
而那把聲音的所有者,正是聞奚。
聞奚幹笑道:“不好意思搞錯了,換一段。”
陸見深的袖子被他緊緊攥住。聞奚納悶兒:“都是男人,你總不會沒做過這種事情,或者沒看過那種書吧?”
陸見深似乎吸了一口氣,沉默而隐忍。他扯出了自己的袖子,推開卧室門。
聞奚有些不爽:“……你怎麽年紀輕輕這麽保守啊。”
陸見深的腳步在門邊停下,低聲道:“你錄下來,是給誰?”
聞奚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故弄玄虛:“給一個和我用這個耳機通話的人,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那個救過你的人?”
“對。”
過了幾秒,陸見深說:“那不是我。”
聞奚嘴角上翹,彎着眼睛:“萬一呢。”
等耳機修好的那一天,他會證明給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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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結束博物館的工作後,聞奚一路漫無目的地散步,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在下層區域了。
不是所有人都及時知道憲法廣場發生的事,人們看起來洋溢着笑容,與平時并無二致。
幾個調皮的小孩在滿街亂跑,撞到了一位路邊的老人,麻布袋中的土豆灑了一地。
聞奚順手撿起落在腳邊的,遞過去時,那位老先生卻熱情地抓住了他的手:“聞奚?”
聞奚遲疑地點頭。
老先生非要邀請他去家裏,聞奚只好跟着去了。剛走到人家門口,就聽見裏面一個大嗓門兒喊道:“姥爺,我要喝水!你回來沒有!姥姥又去打麻将啦!”
門牌號下方貼着戶主的名字:希裏耶/紮娜。
聞奚端着水走入卧室,那個大嗓門兒還沒停:“你也除去太久了,不就是領個土豆嘛,今天人很多嗎,我就說和你一起去……欸,大哥你怎麽來了?”
聞奚把杯子放床頭,不耐煩道:“誰是你大哥?”
科斯卡谄媚地笑:“你是我親哥。”
聞奚的視線停在科斯卡半身的繃帶上:“還沒好?”
“可不是麽,”希裏耶老爺子走進來,氣勢洶洶地指責,“科斯卡,讓你小聲點你不聽!你自己說說,要是傷口又繃開了怎麽辦,人醫療站都不想再接待你。”
“我沒事啊,我都好了,不信你看——”科斯卡撩開被子,作勢要下床,卻被腹部的傷口硬扯了回去。
希裏耶老爺子狠狠數落了他幾聲,氣得轉身離開了房間。
只剩下聞奚時,科斯卡才幹巴巴地笑:“就是當時可能傷口還接觸到了樹粉,有些感染……當然不是感染污染素啊,醫生就說恢複會比較慢。”
聞奚靠着牆,雙手插兜:“腸子都要掉出來了,能不慢嗎。”
科斯卡捂住耳朵:“救命,我的記憶又開始重錘出擊。”
但他轉而拍拍自己的繃帶:“其實我真的還可以,後天出城絕對沒問題。算上在飛行器上待的時間,保證能嘎嘎亂殺!”
聞奚輕輕擡眸:“知道這次的任務是什麽嗎?”
科斯卡搖頭。
聞奚注視着窗臺上的一盆假花,語氣随意:“搜尋沙舟基地,确認四隊陣亡。”
“……陣亡?”科斯卡震驚出聲,“他們……十二隊都已經……”
他沒有說出那幾個字。
聞奚回憶着陸見深告訴他的細節,複述給科斯卡:“十二隊的任務坐标是搜尋污染環邊緣,他們遇到了非常難纏的蜂巢陷阱,損失異常慘重。十二隊隊長莫振營和另外兩個隊員在天亮時終于找到機會逃出,即便飛行器有一定程度的輻射保護,他們也遭受了巨大的創傷。”
“四隊和他們的任務方向接近,但位置更靠近污染環中心,會更加兇險。”
科斯卡低聲道:“他們大概率已經不在了。”
他仰起頭,卻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聞奚的決定。但不甘心卻纏着心神,他攥緊手指,望着聞奚。
聞奚卻慢悠悠地說:“你的死活與我無關,但你不能當個麻煩。萬一他們真出什麽事,得有個人善後。”
科斯卡失落地目送他離開,眼眶微紅,小聲嘀咕道:“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上次也說什麽與你無關,還以為你多不在乎呢。”
他朝那個背影揮手,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聞奚,我會等你們回來喝酒的!”
……
出城日期的前一天,聞奚收到周老頭的信息。啰裏八嗦一大堆,聞奚就看到了最後一句,意思是讓他去吃晚飯。
聞奚睡了一會兒覺,才慢悠悠地往周老頭家晃蕩。
走廊盡頭有一扇窗戶,漸漸走向日暮的光線從那兒爬進來,拉長了倚在門邊的人影。
紮着雙馬尾的女孩抱着雙手在嚼口香糖,聽見腳步聲才回過頭。
“我可不是在等你,”早早仰着頭,“我在等一個需要狙擊手的隊伍。”
聞奚停在她面前,斬釘截鐵:“你不行。”
早早被如此直接的拒絕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為什麽?”
聞奚低頭看着她:“理由?”
她非常不服氣:“拜托,首先,我成年了。其次,濛濛姐說,你們需要一個打狙的。第三,天問學院的所有學生中,沒有比我強的狙擊手。”
她說話時,二人附近響起腳步聲。早早側過頭,望向來人:“審判官,我說得對吧?”
聞奚沒有回頭,漫不經心:“你問他有什麽用,他又不需要隊友,自己一個人就能出城完成任務。”
“那更不行了!萬一……”早早大驚失色,立刻抓住聞奚的手臂,“你、你和他……是那種關系,不能不管他啊!再加上我,我保證幫得上忙!絕對不添麻煩,也不當電燈泡!”
聞奚被她逗笑了:“就這麽想出去?”
早早有力地點頭,轉而威脅道:“你們要是不同意,明天誰也別想走!”
屋內傳來了水杯摔碎的聲音。
門一開,周老頭揮舞着拐杖迎頭就打來:“陸見深!你有意思嗎!上回南枝跟你們去了我還沒找你算賬,這回還想帶個年紀更小的?!你是真的活夠了,別來禍害別人!”
蕭南枝連忙趕來,輕聲說:“外公,我……我這次也是要去的。”
周老頭緩緩回過頭,再慢慢扭回來,氣得差點心梗,拐杖一通亂打,不放過每個人:“去哪兒去?!這麽想去外面,那就滾,都給我滾得遠遠的!!!”
他年紀大了,這幾句話吼出來,整個人也瀉盡了力氣,滿是皺紋的臉喘着粗氣:“你們也不看看,十二隊……十二隊那些孩子,是什麽下場。振營他們……也是我的學生!只要出城去,那就是遲早的事。”
在四周的沉默中,周老頭的聲音沙啞衰老:“我當然知道那種感覺,我這副身體也曾經在外面呆過。但是你們這些孩子都是在城內長大的……基地像一座溫室保護了幾代人一輩子,而我,卻眼睜睜地看着天問學院的學生們一個又一個離開。你們根本不明白,死亡的恐懼是什麽樣的。”
“外公,”蕭南枝扶着他,語氣堅定,“我不怕。”
早早挺胸擡頭:“我也不怕。”
周老頭望着那樣神采奕奕的雙眼,不知想到了什麽。過了很久,蒼老的雙唇阖動,無可奈何地嘆息:“你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別擔心,”聞奚偏着頭看向陸見深,嘴角微微上揚,“我們會活着回來的,對吧?”
陸見深看着他,被那雙眼眸中深藏的執拗來回拉扯。良久,他終于放棄了。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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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三隊、五隊、十一隊任務目标,觀測并探明指定坐标附近的污染狀況、搜尋可用資源。七隊任務目标,搜索沙舟基地。”廣播中的女聲溫和有力。
聞奚正在武.器室拿槍,剛打了個呵欠,看見陸見深和虞歸在門口講話。城防隊的一名隊員擠過來給每個人發了一個手掌大小的鐵盒子。
虞歸順手揣進兜裏,越過陸見深,朝聞奚比了個喝酒的手勢,然後搭着井與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裝遺物啊?上回怎麽沒這個環節?”李昂嚷嚷起來。
對方解釋:“抱歉,上次忘了。”
蕭南枝看了眼他蒼白的臉,輕聲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怎麽可能,美人兒,”李昂瞬間嬉皮笑臉,“我是擔心你們沒我不行。喏,濛濛姐也是這麽想的吧?”
夏濛濛扔了兩把槍過來,順便拿着清單核對每個人的裝備。
早早挑好了稱心的狙,坐在旁邊嚼口香糖。
欄杆外的世界在夕陽中變得壯麗,層疊的山巒若隐若現,卻潛藏着危機與悲劇。
聞奚思考了半天,從褲兜裏摸出一張照片。細長的手指輕輕撫平中間的褶皺,然後放入鐵盒。
照片上是盛放的花團和簇擁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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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區高塔。
“你不是不同意柯尼亞的提案嗎?”阿琳娜端了一杯咖啡走入房間,“為什麽最後改變主意了?”
商決站在窗邊,望着遠方的飛行器。它們已經慢慢變成了黑色的小點,消失在天地間。
他回過神,将桌面的兩張薄紙遞給阿琳娜:“人造太陽系統最近的維修頻率大幅上升。”
“……什麽?”阿琳娜皺起眉,卻忽然反應過來,“就像柯尼亞說的,如果能拿到深域系統的備份,我們就可以更換現在的老系統?”
商決不置可否:“那只是一個選擇,不是必然。”
從高塔出來後,阿琳娜心事重重。她路過天問學院門口,有人和她打招呼。
何威廉朝她揮手,旁邊還圍着四五個人。
阿琳娜以為他們又無聊到打牌,走近後才發現是在地圖上擲骰子。
“我壓一隊最先完成任務。”
“那我壓五隊最早回城。”
“我看好十一隊,他們肯定先回來。”
……
阿琳娜對他們這種無恥的行為感到厭倦極了,剛要轉身,卻聽何威廉信誓旦旦:“我賭七隊的人全部活着回來。”
這話立刻遭到了一片嘲笑,更有甚者說他是老眼昏花。
何威廉擺擺手,不屑于争辯:“你們根本不懂。”
他的茶杯下壓着從心理小組打聽來的報告。
絕大部分普通人第一次直面污染生物後,精神狀況都會出現嚴重問題。哪怕是天問學院出身的特殊人員也不例外。黎明組部那些人,有多少都是心理小組的常客。
但是七隊所有人的心理評估,包括夏濛濛在內,竟然全都在正常線之上。
何威廉在心裏默默搓手。
嘿嘿,這回賺大了。
他仰起頭,望着玻璃穹頂,仿佛能看見遠去未知地域的飛行器。
一路平安,他在心裏說。